猎猎红袍掉汸河 第164章 焚心道凤凰涅槃

那白面红衣郎引着殷漱、百里浪和连山奈，来到一条狭窄的‘焚心道’前。

石道下方，炽热的烈焰翻滚不息。

“此路通往宫殿。” 红衣郎语气平淡，“需以‘鬼珥’结成世上最动人的旋律触动机关，方能平息火海，开辟通路。”

百里浪低头瞥了眼碗中‘鬼珥’，脸色骤变：“你怎么不早说！这点东西哪够触动机关？”

红衣郎漠然耸肩：“可以了，行至中途，烧得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不枉一趟。”

连山奈咬了咬下唇，恳求道：“司仪大哥，能否通融一次？”

殷漱道：“是啊，与你鬼票，再通融一次？”

“机会仅此一回，”红衣郎冷漠转身，“自求多福，”身影随即消失在暗处。

殷漱蹙眉，连山奈瞪着红衣郎离去的方向，虚踢了一脚。

百里浪忍不住咒骂，掏出桃花酒坛来叫唤：“这老头，关键时候跑哪儿去了，也不回信，他的徒弟有难，他倒躲清闲！”

殷漱打量着桃花酒坛，听着百里浪在酒坛里找裘惜正帮忙，裘惜正没空睬他，小羊波馆的旧主人现在还没找到，满馆插插花花起来恁麻烦。

连山奈拍他一下：“喂！你不会想临阵退缩吧？”

百里浪一声长吁，瞪一眼她：“我百里浪是那种人？迎难而上，不丢师门的脸，我可门清！当然得去了！”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毅然踏上石道。

殷漱、连山奈急忙跟上，连山慌乱中却撞到了百里浪，牛碗中的‘鬼珥’瞬间飘落大半！

“糟了！”百里浪看着碗底仅存的几枚‘鬼珥’，懊恼万分，“才刚触动一点点机关，火势才弱了这么一丁点！”

连山奈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趁着机关刚被触动，火势稍弱，快走！”百里浪咬紧牙关，小心翼翼用剩余的‘鬼珥’开路，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

火焰在石缝间疯狂吞吐，灼人的热浪几乎令人窒息。

当时殷漱见连山奈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连山奈脚下突然一个踉跄，重重跪倒在地。

“奈奈……”殷漱扶她，百里浪转头喊她们，却发现手中的碗空空如也！

‘鬼珥’用尽了！

前方的火焰仿佛受到刺激，猛然蹿起数丈高，彻底封死了去路！

百里浪急得大喊：“你们怎么样？”

殷漱、连山奈摇头，连山奈声音带着哭腔：“都怪我……打翻了‘鬼珥’……你们走吧，别管我了，我会拖累你们。”

“胡说八道！我答应过你舅舅要护着你！”百里浪道。

“可我死了……也没人会在乎…根本没人在乎…”连山奈道。

“谁说的？你有殷漱，你有那么多朋友，还有我！”百里浪的声音斩钉截铁。

连山奈泪眼婆娑：“你明明最讨厌我跟着你，你还整天骂我笨蛋，你还跟我打架……我要是被烧死了，你不是更自在？”

百里浪突然道：“说什么呢，反正我是男人，听不得女孩子哀哀怨怨，待会儿我当盾牌，你们走在背后。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将我的骨灰带去沧溟大洲，每年别忘了去沧溟大洲给我烧纸钱，再让杞杞给我捎只大人参，人参果和人参酒都得捎给我！还有，告诉裘惜正，我那捡来的‘小羊波馆’民宿大计，他必须给我搞成了，这样杞杞就能娶媳妇了，也就不用整日想着成仙的事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些不舍：“再告诉祈和老头……做徒弟的没法陪他了，让他一定要好好寿与天齐。”

连山奈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簌簌滚落。

泪珠滴在殷漱手中的结音锤里，结音锤滚烫起来，终于听不下去，蹿了出来，将殷漱手中的‘鬼珥’在半空中凝成飞来飞去的一对火凤凰，结着谱流着泪，那汹涌的火焰竟被无形的力量抚平，瞬间熄灭一大片，露出一段安全的通道！

殷漱抬头，结音锤衔着一只只‘鬼珥’飞来，落在她的指尖，只见‘鬼珥 ’似针尖扎进她食指指腹，食指微微发颤，透明珠迅速冒出，她下意识把手指含进嘴里，怪味在舌尖漫开来。

百里浪一愣。

连山奈随即猛地冲过去，只一把抱住百里浪：“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妹妹，你那是什么法器，怎么那么厉害，”百里浪被连山奈抱得一愣，诧异地看着她身后的通路：“你居然过来了，那凤凰吃火了？”

连山奈点头，赶紧抹了把脸，带着鼻音威胁道，“但你不准告诉任何人我哭了，听见没？”

百里浪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嘿嘿一笑：“行！走吧！”

他拉起殷漱和连山奈的手腕，迅速穿过那片刚刚熄灭的‘焚心道 ’，继续向前。

三个取路往王宫来，转过两条道，眼前豁然出现一座扎眼建筑群。先见着些四面通透的亭，结构虽简，天地却宽。后面的高台像用于观赛吟诵，再往前走，前方一间楼，赤金立柱，霭色屋顶，凝聚住民的雅致，在楼上眺望，既然远观赌场，又能免受风雨。走着走着，来到一座三层阁楼前，阁楼圆润优雅。再往前，听得一阵嘈杂，见到一座琉璃殿宇，若论这座殿宇，较之琼楼玉宇，亦不遑多让，惟少庄严肃穆，而多些冶艳。门楣上挂着两盏褪色的绿灯笼，在烟中轻轻晃。映出门头悬着‘拳倾天下’的乌木匾，上联“拳打仙洲上三流，”下联“脚踢鬼洲下三流”。那乌木匾上的字，龙飞凤舞，潦潦草草，殷漱险些把‘手’看作“丰”。

连山奈打量着乌木匾，只见百里浪指了指道：“拳倾天下，好大口气，里面好玩吗？”

殷漱暗思，游子吟当不至在此嬉游，不若往那为男鬼修鼻之肆寻找他。

红漆门柱上兽羽暗结，地上铺着阔绰的赤毯。门口两个彪形大汉抱着胳膊，脸上横肉随着她走近而抖动。

“你们，走错地方了吧？”左边的大汉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

殷漱等人点了点头，原该就此离去，却鬼使神差间，方行数步，竟又折返，殷漱从怀中摸出一枚方才捡到的鬼面币，举到门口问道：“给，可以进去么？”

大汉慢慢侧身让开了路。

殷漱前行，百里浪、连山奈跟在背后。

推开那扇六丈高的门，扑来一股热浪，门内喧哗鼎沸，极是热闹，却是拳场，倒比想象中宽敞，中央一个三丈高的擂台被数十盏红灯笼照明。

最奇是当中一座擂台，四角立着铸金兽，张着血盆大口。台面看似平整，时有铁刺自缝隙突起。台周十二盏燃犀灯，灯油里竟掺着魄香，熏得人血脉贲张。

擂台周围挤满形形色色的客人，衣衫褴褛的鬼奴，油头粉面的商贾，甚至还有一群穿着官靴的鬼差。他们共同的特点是眼中燃着疯野兴奋。

“打死他！”

“掏心啊！笨蛋！”

“老子押了五十两！”

呐喊声几乎掀翻穹顶。

殷漱这才注意到擂台上两个赤膊汉子正在搏命。其中一人突然被对手一个肘击打在太阳穴上，鲜血顿时从七窍喷出，像破布娃娃般瘫软在地。

观众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胜者高举双臂，败者则被两个杂役拖死狗般拽下擂台。

殷漱看着那人在地上拖出的长长血痕，胃里一阵翻涌。

“让让！让让！”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吆喝。

殷漱侧身，看见四个壮汉抬着个担架匆匆而过。担架上的人，胸口凹陷，嘴角不断涌出血沫，一只手无力地垂落，指尖在地面划出断断续续的红线。

“第三个了，”旁边一个驼背老头嘟囔着，“今晚'铁罗汉'手真黑。”

百里浪与连山奈两个人拥进人山人海来，一面捏诀去找半日闲。

殷漱到得雅座前，前面设着七十二处雅座，用十二扇螺钿屏风隔开，每转过一道角，壁上悬烛换色，从浅粉红到浓官绿，光影淌在砖地上。座上铺着黑皮，只是那黑皮纹间，隐约可见器灵痕迹，高案摆着金爵，金爵内壁飘着香。

早有一张敷着铅粉长得像萝卜脸出来迎接：“这位公子倒是面生。”

只见他伸出染着蔻丹的手指，指尖在即将触到殷漱的胳膊时，突然停住，“是迷了路，还是...…来找乐子？”

殷漱笑了笑，后退半步：“听说这里的男人比外头好看，我能看看吗？”

男人笑了笑：“能啊，没关系，你随意，这边请。”

“真的吗？”殷漱道。

男人掩笑道：“当然了，快跟我来。” 那小萝卜对殷漱勾了勾指头，显出一抹若有若无笑意。

他身姿修长，行走时衣袂翩跹在前引路。

她淡然随行，不着痕迹打量四壁，华彩灼灼不失其度。

幽火幢幢，人影绰绰。

殷漱随引路的小萝卜穿行其间，四周窃语不断，却在她目光扫过时骤然低伏。

小萝卜引她进一间宽敞的雅座隔着珠帘看时，却是旧式布置，壁画人物姿态神情生动，地下铺着画砖，刻着玉壁纹。

金漆边乌木长台上，鬼面币、金币、贝币、筹条散放。长台后就是那影沉沉的花架子，那略带半些点儿灰琥珀的冷香，放些几瓶，还有那红绿赘简里夹着的礼器图式。

赭红绫子坐垫，四周蔫红珠帘，那种混沌初开的古香珠子确实少见。

地上倚着几只三尺来高的错银花瓶，插着香蓬，乍看以为是鹅梨香，只有熟谙宫廷香方的人才嗅得出是返魂香。

殷漱方才近去，有人突然拍案而起：“我压上这辈子所有的桃花运，这把必赢！若我赢了，请实现我的一个愿望。”

人群围得不透风，窃窃私语汇成川。

这些声音在她耳畔溜来溜去，踮起脚尖，视线穿过无数后脑缝隙，又迅速被吞没了。

这一个说道：“不会是什么无法实现的愿望吧。听一听也无妨。”

那一个说道：“他的桃花运有什么价值？”

“不用，”声松散散，梨皮断落，银刃尖挑起果皮：“别说什么桃花运，就是你这把贱骨头，在这里也不值一钱。”

这声音溜进她的耳中，微微上扬的腔调较印象中略沉，纵周遭喧笑，其声亦清晰如击。

小萝卜脚步轻快，回头笑道：“公子今日来得巧，我家主子那位贵客平日难见踪影，偏这几日忽有兴致来访，可不是缘分？”言语间难掩兴奋，像能见那人一面是莫大荣幸。

殷漱唇角微挑，不置可否，踮脚时，视线越过攒动人头，那高高的如意踏垛之上，清质悠悠玉帘外立着两名擂丞专盯狂妄之徒。

珠帘一晃，帘后人正慢慢削梨，果皮荡荡在毯堆成雪山。

殷漱拨开人群向内行去，见一名秀才模样的男子正与拳徒对峙。

那秀才圆眼青颧，唇边有半颗裂牙，靛青短打上布满补丁，腰间缠着褪色汗巾，身侧挂着一副破拳套，虽尚有活气，却满脸阴沉，双掌扣着桌沿：“既如此，为何方才那人能以眼珠为注？”

四周哄笑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