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红袍掉汸河 第155章 火映故人痕（三）

她旋转之时，袖中掣出一柄巨锤，锤头足有磨盘大。

“这缸底还养了什么？怎么水声哗啦哗啦的？”她挑眉，掂了掂锤子，“我砸开看看。”

旋身跃起，锤轰然砸下。

“砰！”

不光歪嘴骷髅再倒了，就连紫罄难书缸底应声爆裂，壁片的溅水，却见她稳稳落地，连衣角都未沾湿半分。

那躺地的歪嘴骷髅，胸口微微起伏着剔刀蚣咬爬过他的肩膀，似要起来。

四周蚣尸围拢，腐烂指节抓挠地面，发出沙沙声响。

封语嫣道：“你们这样杀，杀不了他。”

“什么意思？”众人看了过去。

章哑佛目光转向封语嫣袖口内侧：“封姑娘，自酒楼起我就留意到，你袖口内侧沾了些东西，像是…某种碎屑？”

封语嫣侧首避视，素手急缩入袖：“些许浮尘，何足挂齿。”

“不然，”章哑佛语声沉定，指尖虚点其袖，“烦请一观，”目视其腕，静待。

“喂，都什么时候啦，保命要紧。”百里浪问。

武杞杞点头，避在百里浪的身后。

封语嫣略作踌躇，终是慢捋袖口，露出一截皓腕。

章哑佛出手快，二指轻拈起一片细若毫芒，隐泛异泽的薄片：“请细辨，此物可曾相识？”

封语嫣眼神淡漠：“不识。”

“这是桑皮药纸残片，”章哑佛摊掌示之，“专用于裹护金针药刃，以药汤蒸熏，色变则示洁净。案发当夜，你虽竭力清扫，终有疏漏。何以此物既沾你袖，甚至厨房角落，都散落此物，我原来以为你是濯玉娘，有此物并不奇怪。可我仔细分辨，这才发觉桑皮药纸里是金箔。案发现场，满屋的金箔…”

封语嫣默然。

“它总有个原因？”章哑佛进逼一步，“金箔不该出现在厨房，观景台，甚至是桌底，除非有人将脚店里的东西带了出来，用于制造那些惊喜。”

封语嫣面色微僵。

章哑佛袍袖微拂，指向她的衣箱：“适才更察，此箱背缝亦嵌此物。”他略一拱手，“恕某唐突？”

“请便。”封语嫣声冷如冰。

章哑佛撩开箱背，那一方刺金名帖飘然坠地，赫然书着“寿”字。

封语嫣唇角噙一丝讽意：“单凭字迹，焉能定论书写者？与我同贺芳辰者，亦非绝无仅有……”

章哑佛抬眼望她，忽然一笑，指尖轻翻名帖，名贴背面赫然署着名讳。

封语嫣齿间迸出二字：“笨蛋！”旋即扬首，寒声道：“章村长，尚有一言相告。”

“洗耳恭听。”

“村长谬矣。我杀了他，非关妒恨。”封语嫣语气凛然，“我不是因为嫉妒才杀人，请不要用嫉妒来概括一切，这是自尊的问题，他当众嘲笑我的职业，贬低我的专业。您不明白，还要多学学呢！

章哑佛微微欠身：“受教。”

封语嫣行至殷漱身侧，做出邀请姿态，体贴地为她开了箱。

殷漱低头望去，只见箱中赫然盛着一颗仍在跳动的鲜脏，脉络分明：“这……这是禚靳的脏腑？”

话落，紫罄难书缸猛然剧颤来。

“啧，妹妹，底下原来没藏骷髅，就藏了个姑娘啊。” 百里浪摇头，“白费我们这么大阵仗。”

殷漱抬起眼皮望去，只见半空中骤然浮现一名紫发女子，周身深紫烟雾，缓缓飘落，伸出白得发青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颗脏，低喃道：“他的玲珑心…终究还是回到了我手中。”

“是啊，”封语嫣指尖划过脸颊，竟生生撕下一层人皮，露出另一张年老面容，看向殷漱：“我就是那个送她白及草的女孩子，我答应过他，定要让她亲眼看着这颗心被修补出来的样子……那骷髅就是陀轻轻的父亲…”

那钵子微微动了，却终究没有出来。

四周蚣尸说些闲话，投杀众人来，早到人前作威作福。

当时，紫罄难书缸摇晃，将将倾塌，碎石砸落。

封语嫣与陀轻轻相倚而立，尘埃漫天，覆了眉睫。

陀轻轻忽地轻笑：“怕吗？”

封语嫣握紧她的手，蚣雨轰然砸下时，两人衣袂交缠，在碎裂的难书缸里站成最后的姿态。

殷漱腕中小白蛛爬出指来，上去吸担了两颗头颅里的光芒，回了她手腕。

百里浪一面叫武杞杞杀蚣时，不要客气相待，回头被收拾了，只能安歇幽州殿了，又喊桃花酒管待剃刀蚣，道：“承蒙你们的错爱，不知以酒报答，如何啊？”

连山奈便道：“百里浪，四海之内尽皆兄弟，还不倒酒来报答。”

自酒坛开后，这些剃刀蚣晕了五七十只，那剃刀蚣“咔咔”扭颈，空洞眼窝转向活人。

百里浪猛地睁眼，桃花酒坛剧烈挣扎，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按住。

连山奈一手举一柄刀，一手挝尖寒光闪闪，直指麻肝尸口，尸口里爬出那些守墓人，捯来捯去，叫一声：“你们还活着！”

那百里浪心慌，攥着连山奈跳进壁洞里，还有武杞杞的嚎叫，与守墓人且战且退。

数具僧尸从各个岔道涌出，有持断戟的，有握残戈的，甚至有个口水僧尸捉来。

“快走，”守墓人回头嘶喊，却将百里浪与连山奈，武杞杞推进岔道。

武杞杞那憨货竟把铜钱串当武器，打得僧尸黑血横流。

百里浪突然撞开壁洞。

只见七个持戟金像森然列阵，戟尖所指处，三十六根蟠龙金柱撑顶，每根柱上悬着十二盏金乌。黄铜巨像足有三丈高，持着金戟。满地金饼堆成小山，错金弩机排成林，更有金车马仪仗，那马匹不过巴掌大，却连辔头都嵌着金珠。

“坏咧...…”武杞杞捂着流血的鼻子，眼珠瞪出眶来。

百里浪突然笑着：“老子要把这些带回去，铸个纯金夜壶！”

连山奈突然按住他肩膀：“不要动！这些金像不能动。”

只是武杞杞已偷偷去掰金马：“好啊，好啊，老倌，我帮你。”

“砰！”的黄土炸开，只见一具黑骷髅破土，颈骨扭转看着他们。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数十具黑骷髅从地砖缝隙钻出，下颌“咔咔“开合。

“快走！”连山奈一挝劈碎最近的黑骷髅，头颅落地竟又弹起，咬向她脚踝。

百里浪金秤杆横扫，击中黑骷髅迸出金火。

武杞杞抱着偷来的金马，被追得满地打滚：“老倌，这东西怎么比活马还犟！”

地面开始震颤。

百里浪那边，黑骷髅竟彼此拼接化作三丈高的黑骨巨人。

武杞杞终扔了金马，哭爹喊娘爬上一根金柱：“别咬我啊，我再不敢偷器了！”

百里浪突然摸到石壁机关，石门轰然洞开，金秤戳开一具僧尸的袈裟，腐肉飞溅。

连山奈削断另一只僧尸的头颅，嘴里骂骂咧咧：“这秃驴骨头真硬！”

武杞杞不敢乱蹿，喊道：“别追我！我肉臭，不好吃！”

守墓人喘着指向一尊巨大石像：“经书最后一页……在蚌神像里，快念出来！”

百里浪一个翻滚钻入蚌神像底座，摸出一个乌木匣子，掀布时，赫然是一本残缺的《亡食经》。

“找到了！”他咧嘴一笑，却听守墓人低吼：“快走！”

僧尸涌来，守墓人横杖拦住，喝道：“走！”

三人狂奔而出，终于与殷漱、阿孽汇合。

“武杞杞！念咒！”殷漱喊道。

武杞杞手忙脚乱翻开《亡食经》，结结巴巴念道：“呃……‘亡魂归位，尸骨听令’……？”

话音刚落，地面震颤，四具持戟金甲尸兵破土而出，寒光凛冽的戟尖直指众人！

“你念的什么鬼！”连山奈怒骂，反手一剑劈开扑来的行尸。

百里浪趁机一个滑铲，伸手去掏歪嘴骷髅腰间的钥匙，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歪嘴骷髅狞笑：“找死？”

“找钥匙！”百里浪嬉皮笑脸，猛地一脚踹开它，翻身滚远。

连山奈抄起一块碎石砸向歪嘴骷髅，吼道：“看这儿，丑八怪！”

歪嘴骷髅果然被激怒，嘶吼着追去。连山奈边跑边回头挑衅：“来啊！没牙的老骨头！”

武杞杞还在翻书，急得满头大汗：“这咒语怎么这么长！”

突然，四具持戟尸兵的戟尖齐刷刷停在百里浪鼻尖前，一动不动。

“铲除妖孽！”武杞杞终于吼出完整咒语。

尸兵猛然调转方向，长戟刺向半复活的男尸，瞬间将其肢解！

百里浪趁机一杆斩断歪嘴骷髅的手臂，骷髅头“咔咔”转动，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他，竟透出一丝讥讽。

“你以为……这就能杀我？”它嘶哑低笑，猛地抓起断臂，“咔嚓”一声接了回去！

百里浪瞪大眼：“……还能这样？！”

歪嘴骷髅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将他高高举起，下颌骨大张：“现在，轮到你了——”

“百里浪！”连山奈冲来救援，却被尸群拦住。

千钧一发之际，武杞杞终于摸出钥匙，连山奈一把抢过，眯眼辨认上面的古篆：“‘幽冥开路，魂归黄泉’……？”

歪嘴骷髅猛然扭头，望向她。

“轰……”

远处万丈高阶上，一辆暗紫焰环绕的幽灵铜车疾驰而下，四匹骷髅马嘶鸣震耳，车轮碾过石阶，却无声无息。铜车如幻影般穿透歪嘴骷髅的躯壳。

众人抬袖遮眼，再睁眼时，歪嘴骷髅的法力已被灵驾摄走。它踉跄后退，不甘地嘶吼：“不……我还没……”

百里浪抓住机会，举杆捅进它的腹部！

歪嘴骷髅捂着肚子，踉跄倒退数步，最终跌入银池。池中白骨如活物般蠕动，瞬间将它吞噬殆尽。

连山奈喘着粗气，踢了踢银池：“死透了？”

阿孽抱臂而立，淡淡道：“暂时。”

殷漱敛锤：“走，此地不宜久留。”

百里浪拍拍武杞杞的肩，咧嘴一笑：“干得不错，大头。”

武杞杞挠头笑了笑：“嘿嘿，老倌，我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连山奈送了个赞赏：“是啊，走啦！”

这一行人迅速撤离，身后深处传来低沉的嘶吼，像更可怕的东西正在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