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生花 第4章 山雨欲来

对她动心是件那么轻易的事情。

可能因为是个新人，她总是早早的来到片场。没有助理和经纪人跟着，她就一个人独来独往。有时镜头下妆有些花了，夏翎的化妆师会顺手帮她补一补。她便会乖巧地仰起脸，配合地闭上眼睛，末了绽开一个明媚又灿烂的笑，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姐姐。”

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在整个剧组间穿梭。研究灯光师如何布光，摄影师如何运镜，场务如何铺设轨道。没过一周，她便和剧组上下都熟络起来。每天清晨，都能听到她充满活力的问候声“早上好”。

冬夜拍摄外景，寒风凛然。她就抱着个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嘬着热水。白色的水汽氤氲上升，像把她小小的脸庞笼在雾里。她就安静地坐在那里，捧着她被翻出毛边的剧本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苦思冥想，峨眉微蹙，像是被什么难题困住了。过了许久，她的眉头又忽然舒展开，嘴角绽放出一个笑容带着深深的酒窝。

夏翎又一次看见她和同组的那个男二号凑在一起说笑，不知为何心里有点闷闷的。那个男演员总是喜欢给她点草莓味的奶茶，有那么好喝么？

她和剧组里每个人都热情互动却独独忽视了自己。她不是喜欢自己么，为什么从来不主动和自己搭话？他对自己的当初的判断产生了质疑，又觉得产生这种被区别对待的感觉很可笑。

他只是善于察言观色而已，他心里升起一丝微妙的不悦，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她。直到有一天他也早早等候在片场却迟迟看不到她，最后听到导演通知女主演出车祸了。

夜色深深如海，将天幕浸润成一片沉郁的蓝。夏翎的车驾悄无声息地驶入沈流光楼下的阴影里停下。

夏翎侧过头，沉默地望向车窗外那盏亮起的，属于沈流光的灯。

在她楼下等了两个多小时，她才终于姗姗来迟。连声抱歉自己不小心睡过头手机也设置了静音，脸上带着让人无可奈何的狡黠。夏翎扭过头不想理她，她总是这样随意的把人惹怒转头又来笑嘻嘻的哄自己。

“我错了嘛”她的双臂柔柔地缠上他的脖颈，柔软的嘴唇贴过来，舌尖怯怯的探入与他纠缠，而他很快就迷醉于她的唇齿之间忘记了为何要生气。

手机嗡地一声打断他的回忆，弹出一条新动态#春眠CP合体#

夏翎解锁手机，划着手机屏幕，#沈流光关哲眼神拉丝#...热搜榜前五条竟全被《春眠》相关词条屠榜。沈流光穿着一袭薄荷绿长裙，关哲侧头与沈流光耳语的动图被慢放成九宫格，两人之间仅隔一掌距离。夏翎心中漫过一片苦涩，这苦又与过往的甜蜜交织在心中翻滚，五味杂陈。

那么长久的等待，终于可以来到她的身边，多等一刻又何妨呢。他想，自己有足够多的耐心

自己的运气到底算好还是不好呢？

就在无声之影开拍后不足两周，公司派车接她去商谈后续事宜，却在途中发生了车祸，导致自己差一点就被剧组换角。

沈流光皱眉，收回思绪，有些事情总是过于巧合。

她接过助理晨晨递来的平板，快速浏览自己的“爆料帖”。内容不出所料，来来回回无非就是围绕她资源逆天和昔日的解约事件大做文章。

报道深谙春秋笔法的精髓，通篇用看似疑问的句式，引导着肮脏的联想：

【一个沉寂无名的小演员，为何能空降顶级项目《无声之影》？】

【华辰传媒昔日力捧，她却在成名后忘恩负义一脚踢开老东家？】

【解约过程为何异常顺利？星耀世纪甘愿支付天价违约金为其“赎身”，背后又是何等“交情”】

这些疑问层层递进，多方位，多角度指出疑点。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不动声色地将资源咖、背信弃义、上位不当的标签贴在她身上，字里行间暗示着不可告人的交易。

俞静已经迅速做出应对。

“联系平台负责人撤掉黑热搜，把春眠cp合体剧宣顶上去。找营销号报道流光的出色表现和敬业态度，用口碑对冲负面舆论。相关话题广场要实时降权处理。务必在剧播期间维持一个平稳、积极的舆论环境。”她冷静的有条不紊的在团队下达相关指令。

她清楚这是业内惯用的的防爆手段，对家不愿见到沈流光凭借《春眠》这部剧升咖，所以选择在剧集播出的关键时期抛出这些陈年旧料，引导舆论抹黑沈流光的形象，分散观众的注意力让其产生厌恶心理。

沈流光感谢俞静来到自己的身边，她是一位负责敬业、能力出众的经纪人，这些年她在事业上为自己遮风挡狼，又在生活中对自己关怀备至，更是在自己最黑暗的时候拉了她一把。

她永远忘不了那段天塌地陷的日子，她从昏迷中苏醒后，不久便接到一通电话，对方通知她，母亲意外身亡。对方酒驾，撞倒了闯红灯过马路的母亲。

世界瞬间失真，她如同坠入一个可怕的噩梦。怎么会呢？明明就在那个清晨，何知然还站在门口送她，温暖的手掌轻柔抚过她的脸颊。“妹妹，我等你晚上回家吃饭啊。”

“妹妹”那是何知然对她独有的、饱含疼爱的呼唤。

她神思恍惚无法相信，呆呆的等着自己从这个恶梦中醒来。直到亲眼看到母亲遗体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放声痛哭。心脏被硬生生的撕裂，巨大的痛苦把她的捆住，整个灵魂都被抽离了出去。

经历了父亲的离去，她又再次失去了最爱的母亲。她就那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段时间，周围有个巨大的罩子把她与世界隔绝，她失去了一切感知。毫不在意自己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事，不吃不喝不睡，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孤零零的存在于世间。

她在日复一日的钝痛中逐渐麻木，而夏翎的离去，成了压垮她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她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漠然看着他转身，听见世界在黑暗里轰然倒塌。

俞静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带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告知将全面接手她的演艺事业。她无所谓地点头，毫不在意，任由他人摆布，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难以挣扎。

直到那日，俞静近乎强硬地将她从昏暗的房间里拉出来，带她去参拜寺庙。她的说法是为自己故去的双亲求一个安息，也为祈愿来世的幸福圆满。她不置可否，机械地迈动双腿，踏过数千级台阶，来到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前。

殿内梵音低回，檀香的气息满室缭绕，奇异地抚慰了她。她望着宝相庄严的佛像，最终屈膝跪下。长久以来冻结的情感仿佛寻到了一个缺口，眼泪决堤，在这悲悯的神像前，无声的释放自己的痛苦。

那日之后她逐渐振作起来，开始接受俞静为她接下的工作，一部接一部地进组，沉浸在角色中缓慢的完成对自己的治愈。

俞静抿了抿嘴沉吟半响还是出声“流光你在公司的合约只剩下半年了”

沈流光清楚自己面临的处境，过往她都是无缝进组，但这部戏拍完以后公司却迟迟没有动作，这是一种无形的施压。她承认，公司确实在她身上投入不少。但这份栽培从来不是无偿的馈赠，而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

她不是傻子，当年星耀世纪愿意出面替自己解约必然和夏翎同自己分手有关。但她厌恶这种不由分说的为你好，更憎恨自己当年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沈流光可以接受被公司雪藏，也可以承受天价违约金，自己还年轻可以用余生去打拼，去偿还。但是夏翎却在她人生最动荡、最需要支撑的时刻，没有一句商量，就这样单方面地以为你好的名义彻底地抽身而去。

她心里觉得膈应，但同时她也舍不得俞静，还有晨晨。相处这些年，几人的感情已经很深厚。

她矛盾又纠结“让我再想想吧”

转头又提起另一个话题“庄哲特意提点我钟山之巅这部剧有点问题。”

俞静闻弦歌而知雅意，点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了“别把自己绷得太紧，这些事情有我处理。”

她和沈流光相伴四年，不论最初出于何种目的，现在已将她当作自己最亲近的小辈。拉过她的手细细嘱托“你最近连轴转比较辛苦，明天开始除了配合剧宣就没有重要行程了，你可以趁这个机会给自己休个假调理一下身体。陈医生给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几项指标都不达标。身体才是重要的，累了就要停下来歇歇。”

沈流光看着俞静慈爱的眼神，她无法抗拒这样的眼神和语气，这总会让她想起何知然，想起自己最爱的妈妈。

夜色渐浓，热气腾腾的菜香在整个房间弥漫。晨晨已经摆好餐具招呼沙发上的两个人吃饭“流光姐，静姐快来乘热吃”三人围坐一桌说说笑笑，插个科打个诨时间很快就过去。

俞静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眼看一旁的赵琳正用镊子夹起茶饼，注水，洗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表演性质的优雅。俞静看不上赵琳，原因无他，没能力还爱装逼。

今天这场专项项目会，来了不少公司高层，为“一个饼”而战。但这个众人争抢的“顶级资源”，俞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吃。她今天来，主打一个“让贤”。

赵琳把温润的茶汤递过来，嘴角是恰到好处的弧度：“俞姐来，尝尝我的茶。流光最近的新戏很火爆啊，你也是苦尽甘来了。”

俞静心里冷哼一声，精准地接住了这话里藏着的酸意，赵琳手底下那位杨微，心心念念的一个高奢代言，上月刚被流光截胡，这口气她显然还没咽下去。

“流光戏杀青了，现在空档吧？”王总身子前倾，双手交叠，带着一锤定音的姿态。但这话听在俞静耳中，已不是询问，更像是一种试探。

“王总，谢谢公司对流光的看重。这个项目确实是大制作，不过，流光最近连轴转还没缓过来。这个钟山之巅，打戏密集，杨薇学过舞蹈更加合适。”

王总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强压下不快：“现在资方指定流光，条件优厚，还愿意置换资源……”

他没有说完话里潜藏的意思。夏翎的离开已经造成断层，公司在沈流光身上倾注不少资源，现在她的合约快要到期却没有任何续约意向。难道红了就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公司在她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现在就到了要她回报的时候。

“王总，我想明确一下，启用流光去接《钟山之巅》，这是所有高层共同的决议，还是，”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其他副总，“仅仅代表了您个人的考量？”

她不等他回答，继续点明底线：“我记得公司当初对我，以及对流光的承诺，是拥有自主接戏的最终决定权。”

她着重强调“自主权”三个字。意在提醒所有人，她俞静坐在这里，凭的不是职位，而是契约和实力。

王总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涨红，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资方这么赏识她，那也是给面子！你让流光出来参加个酒局，亲自婉拒一下，总可以吧？这也是人情世故！

话音刚落，会议室温度骤降。

“王总，”她的声音裹了冰碴，“我俞静的人，什么时候需要靠陪笑喝酒来谈资源了？你是第一天认识我，还是觉得我老了，提不动刀了？”

“俞静！”王总终于动了真火，手掌“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你别太护犊子！”

俞静闻言，缓缓地笑了一下。

是啊，她拿着别人双份的工资，这叫做称职。

“这个项目，流光不接。至于资方那边，我会亲自打电话说明。”她已经不耐烦继续说下去，直接拉开门，从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