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没说什么,戴上了口罩,默默回想气味细节。好熟悉,在哪里闻过?
罗刹此时俨然一派丹鼎司医士的模样,金色长发在后脑勺轻轻扎了一束垂下,穿着可靠的丹鼎司制服为十王司的人讲解,语调亲切可靠令人信服。
因为病人会有冲动控制不住行为的间歇性发狂,语言混乱,丹鼎司也没有让家属来陪护,只有一些实习生在这里抵御。
周越新来的还不太熟悉调查流程,就全程跟着同僚走。
记完记录,同僚语气沉重地说:“还真是症状一致啊,可未免太过一致了?”
罗刹表示他也才来接手没几天,不清楚前因后果。
几人匆匆离去,在报告上写明了症状和异常,并给出了推测,它们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就等八十二号楼那边的探查了。
罗刹插着兜,闲散地倚靠在门边,微笑送别他们。
不知道那位……周越小姐?一脸深思熟虑的样子,唔,有没有想到些什么。
罗刹抬起一只手,不自在地拉扯了下丹鼎司制服,感到有些约束。
哎,还是穿不太习惯。
可丹鼎司就是这么要求的。
“罗医士!这边病人又发狂了,救救救!——”
实习生惊慌失措的声音从病房内传来,罗刹微叹口气,顿住了脱下外衫露出内里服饰的打算,转身迈向门内。
他是个商人,对外总是说只是会一些自救手法。
若有从前见过他的人再次遇着他,总会大吃一惊,道你怎么变成医生了?
罗刹第一次见到周越时,倒是没有搪塞,说的是实话。她有一种不被世俗裹挟的飘然感,那是罗刹少见到的。
有人指引他来到京城,说这里有他想要的;又有人觊觎他所背负的棺椁,给他指明了另一条道路。
而罗刹的选择么?
他选择趁机凑下医学大会的热闹,做个生意人。
所以他以医士的身份入职了丹鼎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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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越在间隙中时而戴着口罩时而放下,努力辨认气味,总算想起来了。
是停云。
倒是完全不意外呀。
停云,或者说幻胧,去建木是她必要的路径,但是这次,她去了,然后被传送到了神奇的八十二号鬼屋?
阴谋被破坏,再加上中了邪,与那些病人狂暴的状态很像,执拗固执,为了很小的事情磕到底。
所以发狂被彦卿激怒了。
很有道理对吧,周越这么想着,却摇了摇头,但是不能这么就报告上去。
还有罗刹……周越总觉得,罗刹在若有若无地引导自己。
但是管他呢。
周越也不是一天两天见到这些谜语人了,她从来都没有破解过谜语人在说什么,玩游戏也是对照着攻略才能恍然大悟的那种。
忧伤。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忧伤的事情。
藿藿她们那组在八十二号楼的调查显示,这就是一栋废弃的复古风楼房,并没有任何特殊的,甚至各种检测手段都检测不到异常。他们寻访了周边居民,居民们纷纷表示半夜楼中总有奇怪的声音和光影,十王司怀疑有人在晚上装神弄鬼,但是动机不足。
于是他们决定,现在先回去休息,晚上十二点后再来。
而这个任务,是全体八十二号组群的人都要去,包括周越。
所以周越在将东西交给彦卿后,就这样站在大厅里看见了群聊里发来的噩耗,整个人像打了霜的蘑菇。
彦卿在旁边不小心瞥见了,很有侠气,仗义地说:“周老师!晚上我也来吧!”
周越收了他的好意,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生无可恋道:“你还是早点睡吧。——小心长不高。”
彦卿有些许受伤,大幅度站了起来,又牵扯道伤口。
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刃也突然冒出来,语调低沉,带着点嘲讽:“别来添乱了。”
周越猛地扭头看去。
第一反应是,你怎么还在这。
第二反应是,她怎么不知道刃说话可以这么毒!不对,刃不是不爱说话的吗。
彦卿听完面不改色,依旧笑得灿烂:“刃叔说得是!”
刃没回他,偏开了头。
周越:“?”什么发展。
这就是隔辈亲吗?彦卿好像对刃有着无意识没由来的信任啊。
不管了,总之好神奇的发展。
她还是快回宿舍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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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半夜十二点,八十二号组群的人员都在十王司门口集合。
但是没想到,这个点十王司也灯火通明,但里面的那些同事都不是他们白天看见的。
藿藿小声道:“他、它们,都是夜勤者,我们负责白天的工作,他们……晚上的工作。”
尾巴很暴躁:“早晚有一天我要烧了十王司,让白勤夜班,也是想得出来!”
藿藿飞快地看了十王司内部一眼,捂住尾巴的嘴:“尾巴大爷,您说了一百遍了,小心……被夜勤者听到。”被听到要被甩锅承担更多的工作量就糟糕了。
尾巴唔唔没能出声,气得绿色的火一下旺了不少。
周越好奇看了眼,但她实在困,就没说话了。忽而有什么蹭了下她的衣角,周越低头一看,剑!
那柄剑又来了……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突然出现的。
周越吓得往其他人那里躲,结果剑又追了上来。
尾巴被剑吸引了注意,总算挣脱了藿藿,凑过来观摩:“哟吼,还是个认主的剑!”
同僚们都在旁边,周越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她伸手握住剑柄,剑发出清越的颤鸣声,安稳地躺在她手中。
好吧,非带不可了。
去八十二号楼的路上,周越查看了消息,发现是工造司的对接人。
【这回我们亲眼看见剑消失的!彦卿追上去了!】
彦卿?
周越回头,看见彦卿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这孩子。
算了,能单抗虚弱版幻胧还只是受了皮外伤,彦卿来也算多个帮手。
周越朝他招了招手。
彦卿眼睛亮晶晶地就过来了,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但周越严重怀疑夜晚探险更激发了少年的冒险因子。
她收回视线又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是百魂,周越直接问道:“百魂?你怎么来了?”它不是不在名单里吗?
尾巴正无聊着呢,耳朵很尖地听到了,唰地过来嘲笑,藿藿追赶都来不及:“某鬼不是说你不来吗咦怎么又来了?”
百魂好像觉得掉面子,支支吾吾:“马上到一半了我怎么能缺席,再说我是鬼,鬼你知道吗,可以和鬼交流……”
它颠三倒四地说着,周越大致听懂了它的意思,但是不由想,百魂生前是不是没什么文化。
——死后当鬼好像也没有什么进步学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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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接近凌晨一点,这时,八十二号楼忽然整栋都亮了,内里仿佛人影幢幢,格外的金碧辉煌,全然没有寥落之感。
众人对视一眼,提着心进去了。
“这是什么幻境吗?”周越见大家都不说话,发问。
藿藿贴在周越旁边,和她背靠着背,咽了咽口水:“是、是的,幻境只有在死者怨气很大时才会显现,往往此时,幻境会循环播放死者记忆里最盛大的场面……啊!尾巴!你不要吓我!”
尾巴斜着眼:“哼,都知道幻境是假的你怕什么,小丫头嘶——谁,谁扯我?”尾巴气汹汹回头,只有宾客如云觥筹交错的幻影。
气氛诡异了起来。
藿藿吓得噤声,死死贴住周越。
“嚯,别怕,谁敢动我。”尾巴则是片刻后想到了什么,“百年老魂呢,又去哪里了,我就知道这死鬼又去偷懒了!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哼——”随后它低声嘟囔“怎么也不带上我……”
周越满头黑线,还以为尾巴会说出什么呢,结果是这样一副神游的状态。
在第n次穿过那些鲜活的身影时,周越才恍惚反应过来眼前的都是记忆投射,可同时她心中又升起浓浓的困惑,死者的怨念化为幻境,那如果死者——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假装幻影伪装在其中呢?
没有接触,她也无从分辨呀。
那个碰到了尾巴的……
会不会就是其中的一个人。死者,抑或其他。
两两一组沿着白天定好的调查路线来调查,半个小时后几乎将全楼搜了个遍。因为是幻境没有实体,只能用留影或录音的方式记录。
十王司的众人先给出了自己的调查结论。
和白天调查结果一样,楼内不存在密道,建木附近的人从八十二号楼出来,仍然未知是什么因素。
八十二号楼有几处很诡异,在某一处房间的角落里供奉了一座牌位,上面写的是“小明”二字。剑客本名却毫无踪迹,在这栋楼里消失了。剑客唤他身边的美人为“小红”,小红与小明疑似有特殊关系。
楼内布置像是某种奇怪的风水死局,某位善阵法的同僚查看对比后确认这是献祭阵。
来往宾客俱心不在焉,窃窃私语,总是说“你知道吗?”“我懂的”“传闻是真的吗”“他这么大方?”这些遮遮掩掩不解其意的话。
而据后来历史档案记载,当天宾客都安全回去了。只是一把火烧了这里,剑客殒身,美人随之而去。
幻境也长达十几分钟,主要内容是剑客,也即这栋楼的主人在获得兵器至宝后,广邀宾客的景象。剑客手持宝剑,身边伴着那位据说在剑客微末之时就不离不弃的美人。
那剑和周越手中的剑一模一样,而周越手中的触感是真实的,它就躺在她的手里。
接着是发言环节,所有人各抒己见。
周越莫名有种在玩剧本杀密室等等的感觉。
一位同僚大胆推测:“那事情很显然了!小明和小红有某种关系,剑客害死了小明,宾客们也参与其中,小红心怀怨恨布下阵法,要一网打尽,但是没成功,被剑客发现,小红拼死杀了剑客。”
另一位同僚:“怎么就确定剑客是坏的呢?资料记载剑客和美人关系很好形影不离,会不会小明是小红早死的亲人,她一直戴着牌位?”
彦卿对剑感兴趣,自然一开始就冲着那八十二号楼的主人去了,他沉思说:“剑客好像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更像是虚名。”
虚名?
众人望去。
如果是真的,这倒是一个突破口。
彦卿“嗯”了声,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他非常沉稳有气场,让人完全忘记他才总角之年:“剑客对待剑的态度,不像是爱剑之人,且他的手过于……细腻,毫无因练剑而产生的茧。他的底盘也不稳,确实像是江湖出身,基础不扎实,但他也不像练过的人,肌肉……他好像没有明显的肌肉,可以完全没有。”
彦卿在云骑军中来去,很是练就了一番评鉴的本领。
他还没说完:“至于那小红,姿态过低,对剑客更像是仆人对主人,而不是钦慕之态,而且……我看不见她的脸。”
他点开一张照片。
果然没有脸。
最开始猜测的那位同僚:“那我的推测**不离十了。如果死者是剑客,他的幻境里小红的脸应该是清晰的,但显然,这是小红的幻境,每一处都很清楚,特别是那个小房间里的牌位,显然日日擦拭。如果是剑客,这栋楼都是他的,他也不必将东西藏于狭小的暗处。”
周越默默道:“可是,死者的幻境又是什么诱发的呢?”
藿藿细声:“除非……死者的怨念吸收了意外的补给,就像……建木。”
彦卿不了解详细案件,睁大眼睛等后续。
周越又确认了一遍:“没有密道。那就是说,那些人是人为被搬运到八十二号楼的。——有人在刻意引导我们到这里来。”
她抬起手中的剑,轻置于手心,看见剑锋反射的亮光和画面,她冷静地抬起眸:“包括这柄剑。”
藿藿更加贴着周越了,尾巴无奈“哼”了声,浮在她身边没有人的一侧。
同僚也很聪明,霎时间想到了原因:“你是说……?”
所有人异口同声:“还有一个人!”
对呀,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