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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商业上的东西,徐一遥完全是门外汉,他完全信任其余三人,在会场主要也就起一个吉祥物的作用,甚至无聊地翻起平板上邱邱给他新选出来的剧本。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周边的说话声停了下来,他一抬头,见三个人都看着他。
徐一遥:“怎么了?”
“事情都说完了,我们在聊去哪里过年,李艺说想邀请你来我们新租的房子一起跨年,”车晓璐笑着问他:“但是大明星是不是要去参加跨年夜?”
徐一遥点点头:“没办法,明年的戏都在这个台上。”
李艺不放过他:“在哪里?要是就在杭州搞完一起来吃顿夜宵也行啊。”
“会场估计是海南,太远了。”徐一遥见他面露遗憾,笑道:“况且你们小情侣在新家过年,我去凑什么热闹?”
“这是我们公司第一年,当团建嘛——那屈溯呢?”李艺转向屈溯:“不过你应该要回家吧......”
“不回,值班。”
李艺震惊:“......在哪值?”
“单位。”屈溯道:“我家里兄弟姐妹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值完班再回家一样的。”
李艺悻悻作罢。
然而真到了跨年那天,李艺率先就在群里发了张与车晓璐捧着一堆零食坐在沙发前守着看他跨年晚会的照片。
等徐一遥回北京的飞机落地,才看到李艺车晓璐和屈溯他仨后来还发了红包。他连领带发一顿操作完,群里已经没动静了。徐一遥心知现在时间已经太晚,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却发现屈溯正站在出口。
邱邱在背后锤了徐一遥一拳。
好在大年三十的凌晨四点没有粉丝接机,让徐一遥对邱邱少了些许心虚,他拍了拍邱邱:“按照我们说的,你放假吧,我自己回去。”
邱邱又不太信任地看了看几步之遥的屈溯,用双方都听得见的声音道:“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你的电话也不准关机,随时回我消息。”
徐一遥点头,看着邱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才走到屈溯跟前,“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在群里说演出完就回北京,查到只有这个时间的航班。”屈溯与他一起向外走:“正好我值完班就来了。”
徐一遥看了他一眼,还是按照屈溯的示意随着他拐弯:“我问的又不是这个。”
“好吧......”屈溯想了想:“我第一年在北京过年,现在值班完了没有地方去了,来找你收留我。”
徐一遥道:“我们上次做节目参观过你们的单人公寓,条件很好。”
屈溯语塞,没有理由了。
但徐一遥并没有甩开他走掉,屈溯的心又放回去一些,把徐一遥带到车旁,又听徐一遥调侃道:“这是公车私用?”
屈溯上了车先给他递了一个保温杯,才道:“奖金买的。”
保温杯里是银耳粥。
徐一遥的手紧了紧,“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这是求你收留,你愿意带我去哪就去哪。”
徐一遥报了个地址,屈溯依言发动车子,刚出停车场又听徐一遥道:“不行,蹲在我那守着的狗仔太多了,还是去你那里。”
屈溯于是换了车道准备掉头,开过两个红绿灯刚上高架,徐一遥又说:“不行,万一刚从我被拍到,现在有人跟拍,去你那里更说不清了,你还是去我刚才说的地方,我和邱邱报备——”
屈溯应声,最近的出口下了高架重新找路,瞥见徐一遥发完信息放下手机,才道:“你光抱着粥,喝一口。”
徐一遥一顿,拿起刚刚搅拌了一路的勺子舀起喝了一口,肚子里舒服不少,屈溯又道:“不用那么紧张,就算被拍到了,两个都在北京的朋友抽空聚一聚,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一遥没有说话。
屈溯开了一会感觉不对劲,靠边停了车,“怎么了?”
“我想下车。”
屈溯彻底紧张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一遥摇头。
屈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感觉到温度高才稍稍放心,继续问道:“还是要去哪里有什么事?我送你过去也是一样的。”
徐一遥仍然摇头,甚至伸手拉了拉车门,但是没有拉开。
屈溯仍然看着他要个答案。
徐一遥不得不说:“我被拍到可以解释,但是你如果被拍到,又要挨骂了吧。”
“不会,上次是——”屈溯忽然停住,过了一会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官方的账号希望有流量,但不希望是以自己的科研人员和明星绑定形式换来的短期流量,何况粉丝群体良莠不齐,吸引来的流量究竟是为账号的内容还是皮下隐藏的明星在现实中的朋友,更是容易引起混乱。作为引起这场骚乱的人被批评是理所当然的事。屈溯在找宣传口的同事帮忙时便想到了后续会面对的事情,但这并非大事,实际上,他们的领导也只是和善地说了他两句,顶多算是提醒。
等了徐一遥一会没有等到答案,屈溯自己也琢磨出来:“李丽柯说的。”
“她以为我知道,顺嘴就说了。”徐一遥替李丽柯解释一句,才道:“你还是离我远点好。”
屈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将那日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不影响什么,况且对我来说——”
“对你来说什么都在你的计划里,但是对我来说我承受不起你的好意。”徐一遥突兀地打断他,看向窗外,他们在路上已开了近一个小时,五点多的北京天已蒙蒙亮,透过霾隐隐有一丝日光洒下来。
“谢谢你还记得我不喜欢一个人过跨年夜,但是现在已经快天亮,跨年夜结束了。”
“遥遥......”
“让我走吧。”
屈溯看着他好一会,并没有松开车锁,“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
“那么误会也在你的计划里吗?”
“什么?”
“因为误会所以让我提出分手也在你的计划里吗?四年没见回来又在这里故意亲近我也在你的计划里吗?”
“遥遥?”
“你做每件事都有计划,可是现在的我没有按照你的计划和你复合,你是不是不舒服?”徐一遥笑笑:“还是我现在的拒绝也在你的计划里,你会继续一步步地推进,直到我答应你达成你的计划?”
屈溯沉默一瞬:“我承认我对未来有设想,但是——”
“或者说,你的科研,你的工作,你的家人才是你的主线计划,我只是捎带。”徐一遥把他的保温杯盖紧,扔到后座:“你回国了,我这个支线就可以捡起来了。”
“不是......”
“屈溯,”徐一遥仍然维持着笑容,“我有的时候都在想,你是爱我才做这些,还是因为一个好的男朋友,或者说是一个在求复合的男朋友需要你做这些。”
屈溯这回沉默了很久。
当徐一遥以为自己说准了可以离开时,屈溯忽然凑过来重新系上他的安全带,然后一脚油门飚了出去。
徐一遥被他吓了一跳。
毕竟在夜里没有人的时候屈溯的车都开得很平稳,现在路上渐渐有了些车——“学长,你不会想把我和你一起撞死在这吧?”
屈溯没有理他。
这或许是第一次屈溯听见了他说话但是没有理。
方向盘在别人手里,徐一遥只得放空了脑袋,随他去了。
车子最后停在了屈溯的单人公寓前。
尽管是大年初一,但天气晴好,公寓小区里已经有了三三两两出来晨练的老员工,但是屈溯抓着徐一遥,两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一路快走,倒也没和谁打上照面。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徐一遥也是第一次见屈溯有这么大动作,后知后觉他自己车里那番话或许是因为大晚上没睡觉情绪外露说得太过了,把人给说生气了——下一秒屈溯已经把他压在门板上亲过来了。
只不过亲的技术一点长进没有,连舌头都不敢伸。
徐一遥推开他,正要说话,却见屈溯的眼眶通红,眼泪不要钱似地往下滚,他的身子也在抖,那泪水便更快地从苍白的面颊砸到地上。
“徐一遥,你有没有心?”
屈溯的话语没什么起伏,只是也抖得厉害,从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的唇瓣里吐出来:“我要是真能按照我的每一个计划向前,我就不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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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前男友面对面翻四年前的旧账是一件很不酷的事情。
但屈溯在他面前难得强硬了一回,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前死死攥住他的手,大有一副不把事情讲清楚就不会放他离开的模样。
更何况,攥住他的那只手抖得厉害。
其实徐一遥已无法完全复述出到底是怎样具体的事让他觉得他对屈溯而言没有那么重要了,甚至留在他记忆里的都是屈溯那些体贴的、周全的、纵容的画面。又或许就是因为屈溯太体贴、太周全、太纵容,他像个情绪稳定的机器人,在他的程序里,他永远温柔,却又永远地只会朝着他既定的方向行进。
徐一遥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曾经在恋人的体贴周全与纵容中慢慢下坠,是因为他明明更想要的是屈溯超脱于程序的妒忌、占有和丑陋的自私。
但他当时不懂,现在更不会说。
因为这不是屈溯的错,也不是他的错,只能证明他们比他曾经感到的更加不适合。
“都过去了。”徐一遥说完又见屈溯面上的神情,补上一句,“你就当是我没有心吧。”
他说完便想从屈溯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他觉得屈溯攥的他有些疼了,约莫是用了最大的劲,于是也用了最大的劲去抽出手,然而屈溯在他动作的一瞬便松开了,他的手失去了桎梏,手背直直甩到了屈溯的侧面的脖子和下巴。
声音清脆响亮,让二人停下了所有动作。
“......抱歉。”
“没事。”
“......这种情况也没事吗?”
他说的声音太小,屈溯问了句:“什么?”
“我说你的脖子红了,”徐一遥犹豫片刻:“你的毛巾在哪?还是敷一下。”
浸了冷水的毛巾敷上来,徐一遥连手指都觉得冰,屈溯却似没有感觉般地将那块毛巾径直压在皮肤上,眼睛仍然看着他:“为什么?”
他第二次问:“为什么你觉得我不爱你?”
徐一遥没有说话。
屈溯拿下了毛巾,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退,徐一遥盯着那处,听见屈溯继续道:“四年,我反思过很多你和我说分手的原因。可能是我不会说话,或者是我和你的约会太没有新意,又或者是我有的时候太忙不能及时回你的消息......我甚至恶意地揣测过,是不是因为要进娱乐圈你才......”
“但我后来甚至希望你是真的因为要出道才和我分手,这样至少证明分手是不得已,而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觉得快乐的。”屈溯顿了顿:“徐一遥,我承认我做每一件事都有计划,但是你是我的计划外,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会让你开心,我......”
屈溯一张嘴张开又合上,他踟躇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抱住了他:“看在我教你做过那些高数题的份上,现在你也应该教教我怎么弥补过错吧。”
徐一遥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轻轻回抱住还在发抖的男人的肩背,“你没有错。”
“只是......”
徐一遥有些茫然地看着屈溯黑色的发尾:“屈溯,我不想做你的计划外。”
“什么?”
“你知道,我没有家。他们离婚后都有了孩子......”徐一遥按住屈溯的脑袋,不让他抬头看自己,继续道:“所以我不想做等你在完成自己的计划之余再一点点尝试的计划外,我要的是成为你的主线计划,不,我要是你的唯一的计划。”
“遥遥......”
“我知道我那时候的这个想法太幼稚了,现在我已经不再这么想了。”徐一遥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你也不用再安慰我什么,那个时候你的安慰已经足够,我和他们......我也理解他们了。”
“我知道你把你能给我的都给了,”徐一遥向他笑笑:“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爱我,也没有觉得和你相处的时候不快乐——”
“徐一遥,我不知道你怎么定义主线和唯一,”屈溯打断他:“我说你是计划外,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喜欢上谁,我没想过要怎么爱人和被爱。但是从我问你要不要考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所有计划的中心都变成了你。”
屈溯的神情太认真,把徐一遥的笑都断在了原地。
徐一遥停了好一会,才扯了扯嘴角:“骗人。”
徐一遥看着屈溯,“在你的计划里,我说想去你家玩几天,于是你就装作要去外省,一去就是一个多礼拜,连视频都不肯和我打吗?”
屈溯愣住了。
徐一遥也没想到自己还是记得的,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春节,他无处可去,但他骗屈溯说自己要去父母各自的家里各住上几天,于是屈溯也自己回家了。
往年自己过年便也罢了,和屈溯在一起后他几乎没有觉得孤独过,加上屈溯即便回老家了也时不时要发消息来监督他吃饭睡觉,一个人熬过了大年三十和年初一,他实在耐不住一个人的冷清,说想去找他。
朋友之间拜拜年,也没有什么说不通的。
但是屈溯答应之后没多久,又说自己被导师要去外省参加一个什么实验活动,活动结束就直接回来陪他。
徐一遥心里不舒服,但是也知道屈溯家在大山里,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老人家,好不容易把孩子供出来读书,是希望他出人头地、结婚生子在大城市成家立业,而不是和男生搞在一起。
他什么都没说。
但屈溯说:“你知道我那时说去外省是装的?”
“大年初二,哪个学校的实验室还搞跨省的活动?你连谎都不会说,”徐一遥说:“账户余额没有变化,视频也不肯给我开,一看就是还待在家里因为躲我心虚。”
“......”
“行啦,我又没有怪你,”徐一遥摇摇头:“是我那个时候不懂事——”
“那天我和我父母出柜了。”
徐一遥傻了。
他甚至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惊诧地重复了一句:“出柜?!”
“我之前和我妈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听出来我恋爱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听出来的......反正她肯定得很,除了你的性别,连你的性格都能猜得**不离十,只能说知子莫若母。你要是来了,还不说我忍不忍得住不亲你,怕是只要我妈看一眼就能把我们看穿了。”屈溯咬着嘴唇很轻地笑了一下,“何况从北京到我家要飞机转绿皮火车再转中巴再走几公里路,谁家好朋友费这么大劲就为了来拜个年。”
“那你不让我来就是了......”
“你都说要来,肯定是在你父母的家里待得很不痛快了,就算今年不能带你回来,明年过年我也肯定不会留你一个人和你父母再待在一块。如果我父母很不能接受我们,明年我就在北京和你在一起过年也是一样的。”屈溯顿了顿:“但是我没想到我妈觉得自己不能理解这事,转头就和我爸说了,老头子二话不说拿棍子揍了我一顿,又把我扔到院子外头,后来身体就出了点状况去卫生所折腾了一周多才好。”
屈溯说完,沉默半晌才问:“你那时都知道我说谎了,怎么不问我?”
“你都说谎了,不就是不想让我问吗。”徐一遥垂下眼睛:“这么大事也没见你同我说过。”
“又没有得到一个什么好结果,还让你更难受。”屈溯用手背试探着碰了碰青年的面庞:“是我错了,我不该和你说谎,也不该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