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敲在实验楼的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无数根小针在轻轻扎着。沈卿安站在公告栏外围,被来往的学生挤得东倒西歪,羽绒服的帽子滑到肩上,露出的耳尖冻得通红。他几次想往前凑,都被涌动的人潮推了回来,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谢砚辞的袖口,布料被绞出深深的褶皱。
“别急。”谢砚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安抚的暖意。他抬手把沈卿安的帽子重新拉好,遮住那对冻得发红的耳朵,然后伸出手臂,像撑开一道无形的屏障,护着他往人群里挤。“跟着我走。”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被惊扰的蜜蜂。“你看那个A档,是不是谢主席他们组?”“肯定是啊,就他们那个超导课题,教授上次在课上都夸了……”“欸,跟他一起的那个沈卿安,不就是之前被张学长针对的那个吗?”
沈卿安的心跳突然乱了,脚步也跟着顿了顿。那些目光像细碎的冰碴,落在他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探究。他刚想往后退,手腕却被谢砚辞攥得更紧了些。
“别看他们。”谢砚辞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看名单。”
终于挤到公告栏前,红色的名单纸被透明胶带固定在墙上,边角被风吹得微微掀起。谢砚辞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密密麻麻的名字,突然停在中间偏上的位置,指尖轻轻点了点。“在这儿。”
沈卿安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谢砚辞、沈卿安”两个名字并排躺在A档的列表里,字迹是教务处老师特有的圆润字体,后面跟着个醒目的红色“A”,像枚小小的勋章。雪粒子落在纸面上,瞬间融成细小的水痕,把那两个名字晕染得有些模糊,却反而像是被温柔地裹了层纱,显得格外亲近。
“我们……真的过了?”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发紧。这阵子熬的夜、改的数据、反复失败的实验、被人指指点点时的窘迫,好像都在看到这两个名字的瞬间,化成了滚烫的暖流,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
谢砚辞低头看他,眼里的笑意像化了的雪水,温柔得能溺死人。“说了我们会赢。”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暖手宝,塞进沈卿安冰凉的手里,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熨帖得指尖都舒展开了。“去实验室庆祝?我妈让我带了芝士蛋糕,说是特意给你买的,减了糖的。”
沈卿安捏着暖手宝,指尖的温度一点点回升,心里那些被冻得发紧的褶皱也跟着舒展开来。他点了点头,刚要转身,却撞见张学长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
张学长穿着件单薄的校服外套,领口敞开着,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融化成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公告栏上的名字,脸色灰败得像蒙了层尘土,手指在身侧攥得发白,指节泛出青紫色。看见谢砚辞和沈卿安望过来,他眼里突然迸发出一丝怨毒的光,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刻薄话,最终却只是狠狠“啐”了一声,转身冲进了漫天风雪里,背影佝偻着,像只斗败的困兽。
沈卿安的好心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搅得沉了沉,像被投入冰粒的温水。他下意识地往谢砚辞身边靠了靠,暖手宝的温度似乎也抵不过心里那点骤然升起的寒意。
“别理他。”谢砚辞察觉到他的紧绷,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往实验室的方向带,“一个连失败都输不起的人,不值得我们多看一眼。”
实验室的暖气开得很足,一推开门,温热的空气就裹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涌了过来。谢砚辞脱下湿漉漉的外套,随手挂在门边的挂钩上,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个精致的蛋糕盒。“咔哒”一声打开,浓郁的芝士香瞬间漫了开来,黄澄澄的蛋糕上撒着层薄薄的糖粉,边缘还点缀着几颗鲜红的草莓。
“阿姨说你最近胃不太舒服,特意让师傅少放了糖。”谢砚辞拿起塑料刀,切了块递到沈卿安面前,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尝尝?”
沈卿安接过蛋糕,叉子刚碰到唇边,就听见谢砚辞“唔”了一声——他的指尖不小心蹭到了对方的唇角,沾了点白色的奶油。刚想缩回手,却被谢砚辞轻轻含住了指尖,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烫得他耳尖“唰”地红了,连呼吸都乱了半拍。
“别闹。”他慌忙抽回手,假装去看操作台上的实验数据,目光却落在屏幕上歪歪扭扭的曲线——刚才那一下,心跳彻底乱了,连带着模拟曲线都失了常。
谢砚辞低笑着凑过来,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上,呼吸扫过颈侧,带着芝士的甜香:“卿安,决赛在省科技馆,要住三天。”
沈卿安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嗯。”
“我妈说,让我们带她做的牛肉酱,装在那个青花瓷的罐子里,你上次说喜欢那个花纹。”谢砚辞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像羽毛拂过,“还说……让你别担心住宿的事,她跟组委会的老师打过招呼了,我们俩住一间。”
沈卿安猛地转过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讶。他原以为要跟其他学校的选手拼房,甚至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被问起“你们俩怎么总在一起”时该如何回应,却没想到谢母连这个都替他们安排好了,细致得让他心头一暖。
“阿姨她……”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住了。
“她比我们想的要周到得多。”谢砚辞替他擦掉嘴角沾着的一点奶油,指尖的温度很轻,“她说,做实验要专心,别被乱七八糟的事分神。住宿在一起,方便你们半夜起来改数据,不是吗?”
最后那句带着点调侃,沈卿安却没觉得被冒犯,反而脸颊更烫了。他低下头,假装研究离心管里的沉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像无数片白色的羽毛,温柔地覆盖了整个世界。实验室的恒温箱发出规律的嗡鸣,将温度恒定在最适宜的数值,仿佛在为他们隔绝掉所有的寒冷和纷扰。
沈卿安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辗转难眠的“世俗目光”,那些让他在深夜里偷偷掉眼泪的“不正常”,好像正被这些细碎的温暖一点点隔开。就像恒温箱里的超导材料,只要维持住合适的温度,就能完美地屏蔽掉外界的磁场干扰,保持最纯粹的状态。
“对了,”谢砚辞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的保温袋,外面印着只笑眯眯的小熊,“阿姨早上炖了雪梨汤,说你上周咳嗽还没好透,冰糖放得少,让你趁热喝。”
他打开保温袋,里面是个白色的瓷碗,碗里飘着几颗饱满的枸杞和晶莹的川贝,甜丝丝的暖意顺着碗口漫出来,勾得人心里发痒。沈卿安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雪梨的清甜混着川贝的温润,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心口都软了,连带着眼眶也有些发热。
正喝着汤,谢砚辞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妈”的名字。谢砚辞接起电话,声音下意识地放得很轻:“喂,妈……嗯,名单看到了……他很高兴,刚才眼睛都亮了……”
沈卿安的脸颊倏地红了,低头假装专心喝汤,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往那边凑。
“知道了妈,我们会好好准备的,样品都快整理完了……您别担心,他正喝着汤呢,脸都喝红了,像个小苹果……”谢砚辞说着,抬眼往沈卿安这边看了一眼,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沈卿安被他看得更不好意思了,慌忙低下头,结果被汤烫了一下,忍不住“嘶”了一声。
谢砚辞立刻挂了电话,几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轻轻揉了揉喉咙,指尖带着刚洗过手的凉意:“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沈卿安抬眼瞪了他一下,眼里却没什么怒气,反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雪停的时候,夕阳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透过结了层薄冰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几块菱形的光斑,像散落的碎金。谢砚辞正在整理决赛要用的样品,透明的样品袋上写着编号和参数,沈卿安蹲在旁边帮忙贴标签,突然发现每个样品袋的角落,谢砚辞都用小字写了两个名字——他的字迹张扬洒脱,自己的字迹清秀工整,并排放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像两支旋律不同却能完美合奏的歌。
“决赛那天,穿我给你买的那件黑色羽绒服。”谢砚辞突然开口,手里还拿着支记号笔,“我看了天气预报,那边比咱们这儿冷,那件厚,而且耐脏,还显瘦。”
沈卿安想起那件羽绒服——上周谢砚辞拉着他去商场买的,他试穿时,谢砚辞就站在镜子前,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突然说“好看”,眼里的光比商场的射灯还要亮,亮得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知道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指尖在样品袋上轻轻划着那两个挨在一起的名字。
整理完样品时,天已经黑透了。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亮了又灭,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谢砚辞锁实验室门的时候,沈卿安突然往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袖子。
谢砚辞回过头,眼里带着询问。
沈卿安深吸一口气,像是攒了很大的勇气,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那触感很轻,像落了片雪花,又像沾了点芝士蛋糕的甜,瞬间就在皮肤上漾开了。“庆祝……我们通过初审。”他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谢砚辞愣了两秒,随即低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走廊里荡开,带着说不出的愉悦。他伸手把沈卿安按在冰凉的墙壁上,低头吻了下去。雪后的冷空气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却挡不住唇齿间的热度,两人的呼吸交缠成白雾,带着芝士蛋糕的甜、雪梨汤的暖,还有少年人独有的、带着点莽撞的温柔,在空荡的走廊里慢慢散开。
“沈卿安,”谢砚辞在吻隙间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决赛赢了,我带你去见那对博士夫妇。我妈说他们最近回国了,就在省科技馆做讲座。”
沈卿安的睫毛颤了颤,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鼻尖蹭过对方的衣领,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阳光晒过的气息,安心得让人想闭上眼。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亮着,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紧紧依偎着,像两道不肯分开的光。沈卿安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风雪,世俗的目光或许还会像冰碴一样落在他们身上,但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只要那份藏在汤碗里、蛋糕里、琐碎叮嘱里的温柔还在,他就有勇气,一步步走向那个写着他们名字的未来。
就像此刻,谢砚辞牵着他的手走在雪地上,脚印深深浅浅地挨在一起,清晰地印在洁白的雪地里,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无论去哪里,我们都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