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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州厌异录 第2章 第一回

作者:行山坡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15 21:11:47 来源:文学城

斗船局不料摘桂冠,躲马戏偶逢榜首琴

三月时节,梁州已是百花盛开,浓翠榆杨。只见那绵刃山重峦叠嶂,瘦淮湖绿水清波,如此美景,大街小巷原该是车水马龙,这一天却不见人影。卖布的关了门,油盐铺子早已空空,唯有酒肆里留一个小伙计守着生意,痴痴地听着宽水头那边的动静。

说起来这天也并非特殊日子,只是梁州的巡府大人喜好斗船,前几日同几个商人小聚,她随口说了句手痒,这些商人便安排起来。

梁州人都爱热闹,况且斗船有赢头,指不定就横发一笔。或只是看看斗船也好,梁州养的船家都是练家子,斗船也是从龙舟改造过来,一个个飞箭似的在水面上飘,排开来齐头并进,好不气派。

斗船在黄昏时候开始,未及申时,整个宽水头两边都被人淹上了。卖糖葫芦的、焦儿饼的、炒豆的、瘦葡萄的,挤在人堆里吆喝。人们摩肩擦踵,若不幸散了串铜子儿,落到谁脚上可就算谁的了。

在这无处下脚的河边,唯有茶肆里有一处清闲地方。一间不小的厢厅,只有两人一坐一立,坐着的那个一袭天青色锦云葛长袍,外着一件印花青缎马褂,站着的那个一身黑衣,戴一顶宽檐斗笠,下垂一圈遮面纱。

窗外人头攒动,窗里两人像幅画似的一动不动,过会儿茶肆的伙计来添茶,坐着的那个才把手一拢,摇头说,不必了。

伙计走了,那坐着的又抬头看了看,对面茶楼的飘廊上摆着些藤椅,还是只有零星几个人坐着。她好似笑叹一声,闭目养神,只好接着等了去。

此人姓方,单名一个执字,如今二十有四,乃是梁州四大总商之一。此番斗船虽不是她张罗的,但巡府的提议,她没有不来的道理。只是不知怎么来得早了些,茶楼上唯有御盐使和几个散商在。她无意专门去奉承,就在这小茶肆等下了。

过了酉时,茶楼上终于坐了大半。方执看准了那话篓子肖玉铎已经到场,便带上随从过了桥去。

茶楼的飘廊还算宽敞,散商簇拥着总商,总商又簇拥着御盐使和巡府大人。方执一进去,便有人扶着藤椅招呼,她一改方才默然,向二位大人问好。

“诶?方总商!”张大人见她才来,好似要怪她一般。

方执笑着请罪,她心里闪过上来时见到的肖玉铎之妻,随口便给自己解了围:“怪我,没有太太绊着,竟也迟了约。”

几人一听都知道是打趣肖老板,也都随着笑。肖玉铎自己浑不在乎,大手一挥说:“斗船可是人多好,看看谁赢再说这些!要不是小儿不肖,怎说也给他带过来。”

几人问他大公子何处去耍了,张大人倒是从这一番话里想到方执还没定注,她知道自己来就一定赢的,因此喜欢张罗这件事:“是了,方总商,看看船吧。”

梁州四个总商,郭、方、肖三人已到,问老板身体抱恙,只送了些彩头来。

方执甫一落座,讲船的便冒了出来,方执听罢此人介绍,便随手选了最靠对岸的一艘。这艘船不属谁家,没什么靠山,大抵不会抢了巡府风头。

那讲船的还说着,方执却不听了,转身问郭总商怎么下的注。郭印鼎磕了磕烟斗,枯瘦的脸上冒着笑,眼里像有油光似的:“买自家的船耶,方总商贵人多忘事,老朽今年养了船。”

方执本无意和他搭话,只是前些天她方家的几引窝单投了公店,总是心里挂着。她此番下场颇有些被动,如今试探一番,是想探探郭印鼎的态度。

“方总商,我说,”郭印鼎却又兀自接了话,看起来毫无关系似的,“昨日码头那批船是你的吧,是什么木?”

方执的这一批商船去了裕谷,卸了盐,刚运了一批好木回来,她心想这老头消息灵光得很,且不知他葫芦里是什么药,唯是答应着,两人就此先聊起来了。

原是郭印鼎要在府上再造一处景致,正愁没处买木。方执总以为他不止想说这事,却不动声色,还是笑道:“这有何难?”

“诶,说易还不易。梁州尽是些园子,但要找好木,真要跋涉一番。如今你运这一批好木回来,不知道多少人抢着要哩,老朽并非能排上号。”

他这话倒有些真,方执点头道:“明白了,郭总商怕方某不给面子耶?”

两人皆笑,方执又说:“郭总商莫费心了,下批船不日就到,只是要多少木还请到码头说一声,不出两日自到贵府。”

郭印鼎哈哈大笑,话到这里算是了结了,然而方执揣着笑意,好似还在等待什么。郭印鼎望了望她,颇有些刻意地低头摸了摸扶手:“窝单涨落之间,运盐已非必需了。”

方执顺着他的话,随口道:“然而行情……”

“行情甚好,”郭印鼎合上眼,摇摇头,“甚好,甚好。”

二人好似并未交谈,一言两语,倒像自言自语。既如此,方执心里有些底了,只听人群一闹,知道起点那边赛开了,她便暂搁了心思,笑着呷了口茶。

茶楼的伙计给这边报告着情形,频频传话,外加下面群众叫好,斗船的气氛也热了起来。不多时,讲船的跑了上来。只听她绘声绘色地讲起船在急弯是如何漂移,一句话说到“急飞转桨”,方执面前那茶侍用上了招数,也没人碰他,他却突然朝前猛地一栽。

他并没有如愿栽进贵人怀里,甚至还没来得及倒下的时候,他就被一脚踹了出去。他像个木桶似的在空中颠三倒四,倒在地上,刚睁开眼,便见到一道剑光愕在眼前。

方执那黑衣随从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一把剑鞘中拔出一尺长,随时要夺了他的命一般。

一时间讲船的人也停了,飘廊上的人都看着地上的人,寥寥几个看着方执。片刻沉默后,方执后知后觉地笑了笑,她按住随从拿剑的手腕,向张大人道:“家犬不懂礼节,叫各位见笑了。”

肆於这才收了剑,回到后面站着,遮面纱掩盖着面容,让人看不清神情。(於,多音字,这里取wu音。一声,音同“乌”)

没人把这当回事,顶多觉得看了场笑话,地上的人连滚带爬地走了,又有新的捷报传来,张大人催那讲船的接着说,这插曲大概就算过去了。

那边斗船讲得正好,肖玉铎却低声笑方执道:“方老板真是,那小伙计仪表堂堂,何必这样不留情面?”

没等方执回他,郭印鼎便咯咯笑了两声:“方老板洁身自好,岂是尔等能比?”

方执只是笑,却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无意叫这些人觉得自己志向高洁,想在梁州商圈里混起来,非得都是一丘之貉……

想到这里,那赛船呼哧呼哧地拐过弯来。这个茶楼位置极好,既能完全看到终点的情况,又能鸟瞰最后一个急弯。这下关心赛局的人都站了起来,要看那些船只准备如何漂移。

最头里那艘亮红色的船率先过来,岸边一阵叫好声,船鼓愈来愈响,人群也开始躁动。接着葱绿的船也来了,这个鼓打得更响。呼声仿佛要掀翻茶楼,一双双手举起来叫好。一切正好,那绛色船却突然乱了阵脚,船桨一阵乱拨,倒像是要停下来。

观众一片哗然,飘廊的这些人也纷纷不满。那些船接二连三止不住,一个个撞在一起,全挤在凸岸那边。方郭肖三人本不关心的,这会儿也站起来想看看状况。

只见船停下的地方,几个人下了水在河里扑腾,河中间一个玉佩上下浮动。肖玉铎看那几个男丁面熟,再看岸边,正站着自己的大公子!他心里暗叫不好,大喊着让听差去把儿子“押上来”。

原是他大公子的玉佩掉入河中,差使家丁游下去拿,这才叫那赛船停了下来。

方执大概看明白了情况,颇有些忍俊不禁。还没来得及笑,却见自己选的船自最边上做贼一样划了过来,绕过这一堆烂摊子,悠悠冲了线。

这一船的人似乎都没想到自己能赢,站起来欢呼不停。方执在上头看得哭笑不得,这下好了,她竟抢了巡府的桂冠。

下面买了这艘船的人寥寥无几,这会儿都没了命地叫好,无所谓赌注的人都到弯道那里看热闹,那么气派的船挤在一块儿,半天还没能分开。

方执和肖玉铎对视一眼,肖玉铎是教子无方,方执则是跟着倒霉。郭印鼎已经坐回去了,看着面前的两个背影,又磕了磕烟斗,笑道:“那老朽就等着二位设宴啰。”

这会儿胜负已分,也到了该撒钱的时候,茶楼的伙计捧着一盘钱袋子上来了,却看肖玉铎正在气头上,问也不敢问。

方执瞧见,兀自做了主,笑道:“还等什么?”

漫天的铜子儿落下去,霎时间底下热闹得着火一般。肖玉铎说要设宴,没等两位大人推辞,方执又请罪要摆酒。当官的喜欢斗船也就是喜欢被这些商人奉承,如今不外乎此,斗船如何就一笑了之了。

看着天色还早,邢老板便张罗着人们去府上赏马术。方执不喜欢这些牲口,心里正犯愁,就听到张大人说要去柔心阁听琴,只是不知晚饭如何安排。

方执便趁机道:“晚饭以少为宜,依方某看,叫柔心阁备些点心便是。”

众人称是,于是一群人分成两边,陆大人一行去了邢老板家赏马,另一些朝柔心阁去了。

柔心阁是专门听琴的地方,阁中阿嬷早得了消息说贵客要来,这会儿引着贵人们上楼,嘴上介绍不停:“……新琴师,绝对是数一数二,说从没有过也不夸张……”

方执走在前头,有些散漫地听着,她身后紧跟着肆於,再后面的散商怕得落她两步。

一行人进了雅阁,方执坐在中间,她稍作观察,房间很宽敞,七八个人坐进来,一半也填不满。藤椅前放着两个苏木的雕花长案,面前五尺远处放着一面紫檀木围屏,白绫子上面绣着花鸟,做工精巧,栩栩如生,看着应是湘绣。

她由这屏风里抬了眼,才发现后面有个人影,再看似乎还有一架琴。人影绰绰约约,配上这屏风,当真是浑然天成。阿嬷那句“琴之榜首”这才入了方执的耳,她心里一笑,倒也起了三分好奇。

几盏点心送上来,跟着还有些荤素碟,张大人要点曲子,这才进入正题了。她随便点了一首《崖关相看》,阿嬷到围屏后说了两句,商人们便先吃开了。

这波人虽来听琴,爱听琴的却不多,只是要给聚会祝个兴,只有刚开场时、到华彩处才肯停下来听一听。于是这榜首琴起手那会儿都先停了动作,有人拿点心的手还悬在嘴边,时刻准备吃下一口。谁知道安静下来,几声便听了进去,点心也不吃了,甚至忘了先合上嘴。唯有一个姓鲍的老板实在不懂琴,半晌憋出一句“真是好”,还没说完便被旁边的人嘘住了。

方执更是听得入迷,她也算听过琴音无数,如此悦耳的琴仍觉少见。她隐约能看到屏风后的人抬腕、拨弦,如泣如诉的离别之情就随着琴音流淌出来,一曲终了,这些人竟被伤住,只有余音和情绪在心里荡漾。

张大人看着身边的方执,开口几次也不知该说什么。片刻,她只好笑笑:“方总商,我这事做得不好,平白无故点这种曲子作甚呢?”

方执摇摇头,眼里含笑。这事哪能怪张添,平时听曲随便就听了,罕见这样悲切的琴音。张大人叫旁人点,然而谁都推脱,其人乱成一片,方执自望着屏风后的人影,那人又是坐得像画一样了。

“那么《千树花》罢。”

张添点了首准没错的,琴音一出恰如春风,千树万树春花盛开。这下众人便吃开了,方才的气氛终缓和一二,唯有方执仍然不动,只默然听着。

别人兴许听不出,但她心里明白,这《千树花》其实也暗含凄凉。不是曲子里的情,怕是那琴师自己的失意。

她心里闪过一丝恻隐之心,却又觉此事和自己毫不相干,欲说还休,只当是偶逢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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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坊,赌市,赌肆,博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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