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但沈舒笙还是感觉不到什么睡意,所以她去到书房。
书房比较小,桌子上就只有几本书和她的电脑。
她回来的时间不长,不想回家住,就去租了个房子,但是房子也租得匆忙,和她在外面差得有点大。
房子干干净净,可这干净不是她收拾得好,而是她就没放太多东西。
冰箱里空空如也,厨房像装饰一样。但她无意要填补什么,因为等前期顺利过渡完,她就去看新的房子。
这个地段不太好。
桦城的房子如果在好的地段,将会是天价,只是她从不担心钱的问题。
自从很小的时候她被送出国,她的账户每个月都会多出一笔钱。
她的父母各忙各的工作很少来看她,只能通过每个月准时打到她账户的那一笔钱刷刷存在感。
给她的爱像过漏斗的水一样稀稀疏疏,给她打钱倒是很大方,看出来颇有点补偿的意味。
只是有的东西,就比如生疏的父女关系,确实是用钱也没办法挽回的。
她打开电脑。页面还停留在今天看的剧本上,裴柚写的剧本。
凭心而论,写得确实好。
在她还只是看了看剧本,并不知道作者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作者写东西有灵气。
灵气其实是一个很难拥有的东西,它不是一个技能,无法通过课程或者大量的练习习得。
它很抽象,也很具体,不用多解释什么,靠近就能感受出来。
知道作者之后,她大概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觉得。
人在社会中,会和各种东西、和各种人打交道。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伸出自己用来感知和接受事物的触角。
一些人,看似正常,实际上她的触角是落后的、死亡的,所以他们没办法和事物建立起沟通交流的联系,所以她们迟钝甚至趋向漠然。
对沈舒笙来说,她的触角还在,所以她还可以非常顺畅地处理工作,普通地交好,毕竟这些可以形式地进行解决,没有深入触及情感的必要。
可她也知道她有些重要的触角已经退化,不然怎么解释她在看到父亲发来的为什么不多关心长辈一点的质问信息后,如此焦虑难眠。
去想她应该要怎么回答。
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问呢?明明好像只是几句话的事,它好像没那么复杂,又好像比过往很多很难的题目、作业、项目都难找到答案。
而裴柚不同,她鲜活明亮,她的触角像网络般无声无息地生长蔓延,建立起一个又一个的联系,广且深。
她能感知到明面上的信息,也能触及到私底下不为人知的情绪。这些都被她写了进去。
真有意思。
她在浏览器上输入裴柚的笔名。
“吃几口柚子”
马上就出来很多信息,她的百度百科,她的社交媒体,她的绿江ID。
沈舒笙好奇地点开她的绿江ID。她对她的了解不多,只看过她这个剧本,当然她知道裴柚最出名的是另一本书。
一点进去,就显示出四五本小说。量多,字数却不算多,也就是七八万字的小短篇,不过有本接近20万。沈舒笙看向书名。
《重生之我是万人迷omega》
她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
沈舒笙其实懂得还挺多。
很多人眼里,她沉迷于学业,沉迷于工作,断绝了七情六欲,仿佛下一秒就要立地成佛,散发满身金光。
重生二字不难理解,万人迷也好懂,但肯定不知道omega吧。
但她真的知道,虽然她确实对情情爱爱不太感兴趣,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能和另外一个人建立起那么深的联系。
她连一些无关紧要的**都不愿意透露出一点,更想象不到要把自己的全部托付给另外一个人。
全部的托付意味着全然的信任,无论是身体还是情感,都为另外一个人打开。
只是外面非常的自由开放,甚至有些过了头,很容易就能接触到这些。
她当时了解了解着就了解过了头。
不过不变的是,她现在也和之前一样,不感兴趣,只打算停留在认识的层面,不愿深入,所以她关掉了打开页。
*
裴柚没说谎,那家宠物医院真的预约档期排到了冬天。
她想不到为什么会这么多人排队,不就是医生技术好了一点,设备先进了点,装饰温馨了点吗,有什么好的哈哈哈。
但没办法,她只能忍泪换一家了。
其实这事本来没那么着急,她本来打算把朋友圈下面提到的宠物医院全列出来,慢慢对比一下,择优预约。
只是盆子行动越来越笨重,呼吸好像也有些困难。她没办法,只能速战速决,去了图片和评论看起来最靠谱的那家,就在市中心。
还在门口,裴柚突然就懂了评论中某条说服务很好,就是很贵的话了。
说实话,这看上去不太像普通的宠物医院,也不太像普通的给人去的医院,更像是一家豪华私家医院。
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居然能开好几层,而且瞧这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装修。
她忍不住摸了摸盆子的头,低声呢喃:“盆子呀,今儿我也是带你来见世面了。你这去一趟医院,看的服务,吃的药,说不定比你妈我还贵。”
她突然有种坐实了自己原是真牛马的感觉。
盆子呜呜地应了两声,似在附和,也似在纳闷你原来现在才知道啊。
裴柚也跟着呜呜了两句,然后抱着它推开了门。
其实她一直觉得,“来都来了”是一句很可怕的话。
这句话无处不在,深入骨髓。
体现在尽管很贵,但是她来都来了地点了最贵的医生。
看的过程有两个人很感动。
裴柚很感动,因为这费用交得很值,医生又耐心又专业,给盆子安排了全面的检查,制定了很详细的计划。
医生也很感动,她很少看到这么喜欢自家狗狗的主人,事无详细地记录了下她说的要点,生怕自己遗漏了哪点重要信息。
她甚至得拍一拍小姑娘的手背,提醒她这点不用记。
总之有两个人很感动,有两个人很满意。
看完过后,裴柚先去缴费,盆子被护士抱到检查的房间。缴费完之后,盆子还在检查,裴柚只好坐在外面的椅子处等它。
玩着玩着手机,就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很高级的香水味。
她抬头一看,沈舒笙坐在了她的旁边。
她顿时愣了一下:“沈老师...”
说来也奇怪,仅仅是一面,她就记得沈舒笙,哪怕她只露出了眉眼。仅仅只是两面,她就记得沈舒笙的香水,今天用的和那晚在车上闻到的是同一个味道。
她仅凭这些就认出了沈舒笙,但她对沈舒笙一点都不熟悉,她甚至不知道该叫沈舒笙什么,叫舒笙好像太过亲密,她担心冒犯了沈舒笙,叫全名沈舒笙吧好像又很直接,不太礼貌。
只好延续之前的尊称,沈老师。
沈舒笙礼貌地笑了笑:“好巧,又见面了。”
确实巧,又在医院见面了。
裴柚偷偷问了句:“沈老师,你也养小猫小狗吗?”
沈舒笙解释:“不是,朋友的小猫,她有些事,托我来帮忙看一下。”
裴柚明白:“噢,这样啊。”
沈舒笙点了点头,看着裴柚纠结的样子,温声问:“怎么了吗?”
裴柚半侧头,再看了看她。
她很纠结也不要说下面的话,但她从这个眼神和昨晚的答案中获得了一些勇气。
沈舒笙不讨厌她,而她希望沈舒笙好。
所以这应该是可以说的。
她眼神晦涩不明地看着沈舒笙:“人其实和小猫小狗一样对不对?”
“如果是生病都需要及时去看医生,及时地获得医疗救助,及时地吃药打针,这样才会好的对不对?”
“嗯,当然。”虽然沈舒笙不太明白,裴柚说出来的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确实是如此,所以她点了点头。
裴柚斟酌了一下用词:“所以有的时候,工作是不是可以先放一放,毕竟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沈舒笙听出来裴柚好像是在劝她注意身体,是在担心她会影响剧本改编的工作吗?
她不确定,虽然觉得有点**,但是换算过来裴柚算作她的甲方,她想了想,还是有必要给她的甲方打一剂强心剂:“不用担心,我只是刚回来,所以有点失眠。“
“不会影响后续舞台剧的工作。”她保证道,语气很诚恳。
“不是。”裴柚嗡嗡地小声道。
“不是舞台剧工作的问题,我...”
她艰难地开口:“对不起,那天晚上,我看到你手里拿着的那张传单,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就是不小心看到的。”她有点手足无措,哪哪都痒得慌。
“这个和普通的小病,感冒发烧和我当时吃坏了所以弄成的肚子疼都不一样。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更重视一些呢。”
裴柚语气越来越低,头也偏到一边,说到最后甚至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不是感动导致的,是底子那股不好意思在作怪。她很难为情,真觉得自己挺有病的,劝人看病,还是劝仅有几面之缘的人看病。
只是没办法,她这人确实有点圣母心,这个被温宁骂过她很多次,她也有在慢慢地改。
只是在医院里,她全都想了起来,一看沈舒笙都这样了,还接下剧院的工作,还去ktv,还送她回家,还帮她朋友照顾她的猫。
她对不熟的自己,对朋友的猫都这么好,对自己不能好一点嘛。
是不知道剧院的工作会很累吗?她之前私底下和温宁聊天的时候,都听温宁吐槽好几遍了,有的时候就是会日夜颠倒。
她的圣母心又被刺激了起来,想提醒、想劝导。
听到这里,沈舒笙偏了偏头,看着低落的、死抿着嘴唇的裴柚,一切都明白了。
这是个不小的误解,但是善意的,是美丽的。
她的心颤了颤,身体像有一股暖流在流淌,全身都暖和了起来。她迫切想说些什么解开这个误解,只是几秒,她就想到如果她的解释是直接否定,这个难为情的小鸟可能会更羞得缩起头来。
她语速放慢,温和地解释:“其实这份传单不是拿给我自己的。”
她在委婉地解释,我没有生这个病,但裴柚也不是全盘的多想,只是想错了一点点。
“但还是谢谢你。”语气很郑重。
她没有觉得裴柚的建议是没有必要的、无意义的,相反她对她表示感谢。
裴柚松了一口气。
但她没有直接地表达出很多轻快,她比较谨慎,尽管不是沈舒笙生病,但或许这个生病的人是沈舒笙比较重要的人呢,总之她不能戳她的痛处。
“嗯,擦擦。”沈舒笙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裴柚,让她擦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擦擦眼睛里湿润的液体。
室内开了空调,不高,可能是着急的。
裴柚接过,乖乖地道了句谢后,掀起她的刘海,仔细地擦了起来,然后再放下,用手从上到下像把梳子一样抚了抚它。
沈舒笙在一旁看着这行如流水一般流畅自然的动作,应该重复过很多次。裴柚的齐刘海不算厚也不算长,很恰到好处,不会模糊她的眉眼,反倒给她增添几分乖巧和稚嫩。
现在想起来,经过这么一个乌龙,她当时的疑问倒是有了个确切的答案。
没有什么面具,裴柚是真的很单纯。这个单纯不是涉世未深的天真,而是她待人处事的真诚。
她打心眼地真希望别人好。
即使着急,也只是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敲问,生怕冒犯了别人一点。
沈舒笙没见过这么柔软的女孩子。
送她的那天晚上,她仅仅说了不讨厌她,但她没说其实她和裴柚相处起来很自在很舒服。
她不去细想为什么会这么感觉,也一如既往地用之前的态度应对。
她向来温和地对待所有人,只是对裴柚,她不知不觉地更耐心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