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笙也很意外。
她不脸盲,几乎一眼,她就认出了那个是昨晚的小姑娘。
其实她回国的时间不长,前天才刚回来。
不知道是很久没回来还是什么原因,水土不服,怎么睡都睡不好,还隐隐头疼。
昨晚结束了朋友给她弄的接风宴后,回到家里已经很晚,想睡但还是睡不着,才戴上口罩出门去医院。
她来得晚,排她前面的人很多,她不着急,打算找个偏僻位置慢慢等,消磨一点时间也好。
可是一眼扫过去就注意到了裴柚。
第一次见面,裴柚不知道,她自己很引人瞩目。
在或多或少都有个人陪伴,可以说说话、靠靠肩的等待区里,小小一个地缩在小角落里,手轻轻地抓着自己有些宽松的外套,像被遗弃的小猫。
脸有些憔悴,木然地盯着某一处,许久都没有转移视线。
她在想什么?沈舒笙突然有些好奇。
好奇的情绪对沈舒笙来说不陌生。
但是好奇作用的对象对她来说有些陌生。
她会对某道题目好奇,会对某个作品好奇,会对别人如何评价她的作品好奇。
也会对具体的一个人感到好奇,但是都是在建立了关系之后。而关系的定义可以很广泛,同学、朋友、亲人等等。
她知道这个小女孩是她的外甥女,所以会在她断断续续地呜咽的时候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用一支棒棒糖交换她落泪的秘密。
她知道这是戏剧社团新来的社员,所以会在她手足无措地觉得自己搞砸了任务的时候轻松地帮她兜住了底,告诉她这其实不是一个问题。
但她从不会对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好奇。
可能是她看上去实在有些特别。
沈舒笙在国外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期间,她见过很多牛马蛇神。
知道有很多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她不会对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好奇,这其实意味着在非必要的条件下,她不会主动和别人建立关系,无论是哪种,友情或爱情。
有不少人向她表白,很多时候沈舒笙甚至都不认识。一开始她以为他们的情绪很好懂,开心、害羞、难过,单一又直接,最后才发现不是真的开心、真的羞涩、真的难过。
就好像他们会明面上直接地表达对她的喜欢,纠结地问能不能给个机会,被拒绝后脸上会显现些难过,然后又善解人意地表示理解,私下却否定她的为人,推导出她非常虚伪。
他们展现的只会是想要你看见的,往往带着其他的目的。
而裴柚不一样,当时她的眼睛里有很多读不懂的情绪。
很复杂,雾里看花。
但沈舒笙还是隐约地触碰到了一点浅层的东西。
时不时俯身,轻轻地颤抖。
她有些不适,看上去需要人。
所以沈舒笙走了过去,但追究到底更多只是想抓住在心底深处那份微茫弱小的想主动的渴望。
熟识的心理医生告诉过她,她太欠缺这种渴望,所以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要好好把握。
靠近之后,她发现裴柚也会表现出很好懂的情绪。
一打扰就慌乱地抬起头,惊慌失措的眼神,容易泛红的眼睛,难过的时候眼泪会吧嗒吧嗒地掉。
她也会把复杂的情绪收起来,只是因为不想麻烦别人。
单纯得沈舒笙忍不住像逗逗她,可能也藏着其他想法。
羞涩的、惊喜的、无措的裴柚,无论哪一个都比难过的裴柚要好得多。
第二次见面,裴柚也很引人瞩目。
半点不见昨晚的脆弱和羞涩,笑容明媚灿烂,行为大方得体。在酒桌游戏上更是张弛有度,坦然从容地承认自己的生疏,又乐呵呵地去学。
明明这只是个不太重要的社交游戏,哪怕拒绝,也不会有人指责一句不合群。因为是裴柚,大家甚至会帮她想好拒绝的理由。
但她还是努力地去尝试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种认认真真的小女孩,所以沈舒笙看出她其实和剧院里面的人不熟,但剧院的人都很喜欢裴柚。
这是真实的她,还是戴上面具时的她。
沈舒笙喝了口水,不露声色地注意着裴柚。
*
几轮游戏下来,玩够了,大家的瘾也就散了,商量着结束的事。
对她们来说,今天玩得很是畅快,除了没挖到新同事的八卦以外,都挺好。
一场饭下来,她们也多少感觉到新同事不像外表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饭桌之上,她有种游刃有余的随和,会很好地接住别人的话题,再轻飘飘地抛过去,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会笑着从容地转移过去。
因此她们也不见外地问了一句沈舒笙要不要玩,只是沈舒笙还要开车,所以不玩,她们也没再劝。
毕竟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她看着随和,但不代表接地气,还是不像会玩这些游戏的人。
整场沈舒笙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看她们玩,当然也唱了几首歌,英文歌。
一开口,引得同事齐刷刷地转头。
不为什么,真的太好听了。很难看到英文发音这么标准,音准还这么好的。
明明是略有些冷淡的音色,却把歌词唱得如此缱绻。
右手食指还慵懒地一下又一下地打着节拍,随性,自然。
清冷的人唱起情歌来都这么性感的吗?同事们你看我,我看你,忍住想要尖叫的心。
新来乍到,还是得给新同事留下些好印象。
但是有几个还是忍不住偷偷拍了照片。
发送闺蜜群ing
*
“你们怎么走呢?”
“我男朋友来接?”“我和她顺路,就一起打车了。”
舞编老师拍了拍裴柚的肩膀:“那你呢?柚子。”
裴柚小小一个,存在感倒不低。这是字面意思,在这五米之外就人畜不分的黑夜,白皙得让人晃眼。
裴柚笑了笑:“我喝了酒,不能开车,打算待会叫个代驾。”
舞编老师皱眉:“就你一个人吗?会不会不太安全。”
她们结束的时间比较晚,已经接近11点。
裴柚思考了一下:“应该没什么事,我在车上和温宁聊天,不睡着就好了。”
“我送你吧。”一道有些冷淡的声音从旁边插来。
舞编老师惊喜:“要是舒笙方便的话,那确实很安全。”
裴柚看向沈舒笙,纠结道:“会不会有些麻烦沈老师。”
沈舒笙摇摇头:“还好,不麻烦。”
话都递到这里,裴柚也不好再拒绝,叫了个代驾开自己的车,自己便上了沈舒笙的车。
裴柚没有喝醉,意识还挺清晰,坐上副驾之后,她好奇地看了看。
挺新的车,挂着香薰,淡淡的香气,是很好闻的木质调。
“要听音乐吗?”
“听吧。”
沈舒笙打开车载音乐,安静柔和的纯音乐,声音不大,舒缓地流淌在二人身边。
唱了一晚的ktv,裴柚听了一晚的音乐,她自己是已经听够了的,只是如果不放,可能会有些尴尬。
应该要说些什么打开话题的,这事裴柚也擅长,只是在这,她就有些勉强。
她想了想。
她在沈舒笙面前,其实挺有压力。
这其实很好理解。
通常人和人交往的第一面,都比较正式和得体。
虽然可能不是说一定就在一个高级的餐厅,两人穿着光鲜的衣服,站在握手。一个说你好,我是谁谁谁,另一个说噢原来你是谁谁谁呀,久仰大名,我是叉叉叉。我们先坐下来点菜吧,慢慢再聊。
但也绝对不是在医院相见,一个捂着肚子喊疼,一个帮忙找热水的那种。
尽管沈舒笙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捂着肚子喊疼的裴柚现在还单方面地处于被人看光了狼狈一面的尴尬期。
不想说话,可她看了看前面长达两分钟的红灯,再瞄了瞄手机屏幕上30多分钟的路程,还是忍不住重复:“麻烦沈老师了。”
送完她,如果不顺路的话,也不知道沈舒笙多晚才能回到家。
“不麻烦。”沈舒笙还是这么说,肯定的语气带着让人信服的魔力。
一晚下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裴柚的疏离。
她没有和她搭过一句话,自己说话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地吃着东西,却能在别人聊的时候兴致盎然地抛上话。
现在,她更加察觉到裴柚的不自在,一次又一次对她客客气气。
前面是红灯,她停下车,双手顺着方向盘滑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了后视镜。
后视镜照映出一片红,车水马龙。
在连绵不断的灯光下,她摸索出心底有些复杂的情绪,想试图做些什么打破这个局面。
最后她悠悠地补充道:“而且”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
沈舒笙望向裴柚,清晰地反问。
裴柚沉默了,她对沈舒笙心情很复杂。
她觉得,自己还是想得太少太浅薄了。
清冷的长相,体贴的性格,这些都是她之前认为的,也是剧院的同事能感受得到的。而沈舒笙好像还有股蔫坏蔫坏的劲,总喜欢逗她。
看到裴柚鼓得像只海豚,欲言又止的神情,沈舒笙便知道裴柚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们今天吃饭唱歌毫无交集,连帮忙递瓶酒、递个麦的事情都未曾发生。
哪来的第一次?
只有两人才知道的那一次。
接着她听到裴柚语气沉闷地控诉。
“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裴柚说这话带点破罐子破摔的语气,扭头转向窗外,不看她。
同样是见面,她自己看到昨晚的人心不定,心绪纷飞,对方呢像水一样平静澄净,毫无波澜。
然后不认识她。
虽然不知道是真不认识,还是装不认识。
如果是后者,那么裴柚会有些不开心。
会忍不住想,那医院等候室那么多人,你都只问了我,为什么今天要装不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