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同 第84章 相思境（四）

春夜微凉，薄薄的月色铺满了杏林间的蜿蜒小径，旁边是潺潺的溪流声。凌芜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后头的桃夭盯着她翻飞的裙角几度欲言又止，眼见着要落下一段距离了，又忙不迭小跑几步跟上。

苏清岚很会安排，小楼离她的狐狸洞倒是不算远，没多时主仆二人便到了。凌芜深吸一口气，仰面躺到床榻上，闭着眼想心事。她回忆着曾经与巫族和玄月有关的传闻，脑海里来回倒腾了几遭，一无所获。

炎凛与苏清岚这位玄月少族长的瓜葛，不管是正经的，还是花前月下的，都没听过。只怪那些年她流连凡世时，不够八卦，半点都没上过心留意。

方才饭桌上那一遭，亏得她脑子转的快，像是糊弄了过去，也不知炎凛心中是否存了疑惑......照苏清岚对炎凛的热心程度，一日里总要见上好几回，说不得，还是要小心应对.......累啊.......

凌芜长叹一声，抬起右胳膊，轻轻覆在眼前。

“少族长，你”桃夭蹲在榻边，小心开口。

话还没说完，便被凌芜轻柔的捂住了嘴，榻上的人并未睁眼，桃夭只听得她家少族长缓声道：“桃夭，咱们......都歇会儿吧。”

凌芜现在是真有些害怕这小婢子开口了，依着白日那会儿的经验，桃夭这丫头与苏清岚主仆关系甚好。是以，桃夭对苏清岚每日的动向十分明了，可就是因为这样，桃夭对于困在苏清岚身体里的凌芜来说，简直像个不定时发布任务的主人，而且，每次说出来的话，都不大能反抗。

今夜，凌芜可不想再折腾了，她脑仁儿疼。

温热的掌心虚虚的覆在半张的嘴唇上，桃夭楞楞的眨巴了几下眼睛，她瞧见榻上的少族长眉心微拧，方才说话的嗓音也带着一丝疲累，于是重重的点了下脑袋。

凌芜收回手，闭着眼躺尸似的瘫在榻上，就连呼吸也很轻。桃夭乖觉，不再多话扰她，只安静地站在榻边陪着。

过了好半晌，榻上的人忽地睁开了眼，凌芜语带试探地问：“桃夭，苏寒泽在哪儿？”

“小公子......？”桃夭呆了一会儿，才弯身道：“他年纪小，自然是要随族长吃住的。算起来，您这阵子为了避开族长，与小公子也好些日子没见了。”

凌芜愣了一愣，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苏寒泽还只是个离不开爹的小崽子。而苏清岚与这个幼弟关系好像还不错，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何种变故，才会让族长之位最后落到了他身上。

“少族长，可是要歇息了？”

“唔......”凌芜敷衍地应了声，还闭上眼将身体转向了床榻里侧。

桃夭微微弯身将榻上的锦被拉过来，轻柔的搭在凌芜身上，轻叹一声慢慢退了出去，临了看见榻上纤瘦的背影有些心疼：少族长定是被炎公子今日的言语伤了心。

——————————————————————

新月高悬，狐狸洞里既暗且静，只余帐顶一枚明珠幽幽的散着柔光。

榻上的凌芜不知什么时候躺平了，呼吸很轻，只是眉心却慢慢蹙紧了。

她此刻正在做梦。

梦里头春光明媚，却不是在镜霜湖。这里看着像是处山林，脚下是粗粝的沙石地，四周杵着好些高耸的山壁和林木。

凌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痛，呼吸间也尽是血腥气，她想要抬手，垂眸却只瞧见......一只毛茸茸的狐狸爪子。

电光火石间，凌芜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梦境，是属于苏清岚的梦。而梦里的苏清岚受了伤，还现了原形。

“哼......什么玄月狐族，还妄称妖仙，也不过如此。”一道森冷的声音自前方林间传来。

凌芜忍着疼，警惕地循声看去。声音的主人，一个壮硕的男子从林木掩映的山径踏步而来，满脸横肉，瞥向凌芜的目光里满是凶恶和不屑。

这......是只修成人形的虎妖，道行不浅。

“你修为不行，但也别浪费了这妖丹。”虎妖森然道。

看来，自己这一身伤便是拜这虎妖所赐了，他想要掏了苏清岚的妖丹。凌芜心中暗忖，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往后缩。

她在害怕。应该说，是苏清岚在害怕。

身后不远处，是绝壁。眼前是步步逼近的凶恶虎妖，哪条都不像是生路。温暖和煦的日光洒在身上，凌芜却只感受到刺骨的疼痛和冰凉的惊惶绝望。

恰是此时，一道冷光自林间疾驰而出，猛的扎进了虎妖肩胛，带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什么人？敢多管闲事！”虎妖微微侧头，只瞧见肩后插着支短箭，材质看着有些妖异，箭头扎得很深，动一下半边肩膀都疼。

凌芜凝神看去，一道青色的身影从虎妖适才出来的那条小径上慢悠悠的走出来。

这位从天而降的救星，正巧是炎凛。

凌芜霎时便明白了，这是苏清岚与炎凛的初识。不谙世事还跳脱随性的玄月少族长溜出镜霜湖，好死不死碰上了比她厉害的虎妖，这才滚了一身伤，命悬一线时被炎凛所救。

凌芜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这可真是，人间话本子里常有的桥段啊。

凌芜缩在这具身体里，看着炎凛与那健硕凶恶的虎妖好一番缠斗，不禁感叹此时的炎凛虽年轻，可于术法一道，确实有些本事。对上大妖，虽则不能全身而退，挂了不少伤，但到底是灭了那祸害。

她趴在地上暗暗点评，不妨那青衣身影已然踱到眼前。

“小狐狸，还能站起来么？”

地上的毛茸茸哼唧了一声，没动弹。

青年低笑了一声，微凉的手轻飘飘一捞便将它拎到了怀里，“这一身伤，我送你回家吧。”

危险解除，鼻尖萦绕着干燥的木香，被伤痛折磨得疲累不堪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睡过去前，凌芜想：苏清岚挂在嘴里念叨的一见倾心的救命之恩竟然是真的......

——————————————————

桃夭的心思，凌芜不知，她只是实打实的睡了一觉，回顾了一下苏清岚少女心事的起源。再睁眼时，眼前是桃夭关切的脸。

桃夭热切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圈，确认她醒了，这才撤回身子往石桌边走，很快给她端回一杯茶：“您可算是醒了，再不起身可就要错过早膳了。”

凌芜坐起身，抬手接过那杯茶，边饮边向桃夭道：“什么时辰了？”

桃夭又转身取了衣裙过来，絮叨着：“已经是辰时了，小楼那边都来问过两遍了......您还没醒，若是膳食上的早了，不等您过去就凉了，那多不好。而且，炎公子的药......”

“药？药怎么了？”

“昨日炎公子已经知道您将药换成了效力减半的......”桃夭顿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少族长，炎公子......昨日语气是不太好，您伤心难过.......也是正常，那今日的药......还送么?”

谁伤心？谁难过？她么？

凌芜一口茶水没咽下去，反而呛住了，桃夭满脸紧张的凑过来给她顺气：“从前公子对您就不冷不热的，可哪回您不是转头就忘,眼巴巴地凑上去么，怎的今次还真过心了呢......”

这话说的凌芜愈发自闭，她痛苦难当状捂住额头，再开口时痛苦中兼具无语：“啊，可能一时没想开吧。”

桃夭是个忠心的小婢子，乍听凌芜口中没想开三字，吓得瞪圆了眼，张着嘴想要安慰，却不知说什么好，溜圆的眼眸里满是急色。

“放心，我这不是好了么。”凌芜一时也不知这话是宽慰自己还是哄慰桃夭。她懒懒的掀了掀眼帘，目光正对上桃夭捧在手上的衣裙，顿时觉得自己不止头疼，眼睛也疼。

昨日身上那件碧色的云纱衣裙，凌芜便不是很欣赏。现下桃夭将手中那件鹅黄的衫裙展开来，她忽然又觉得碧色那件有些顺眼了。

凌芜倚靠在榻上，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那件衣服。鹅黄色的云锦外，拢了层朦胧的鲛绡，还嵌了好些叮铃啷当的配饰飘带。样式繁复不说，还有些......凉快。

狐族素来爱俏，而且苏清岚还是个年轻小姑娘，如今更是恨不得整日黏在心上人身边，喜欢这些也......无可厚非.......凌芜闭了闭眼，默默的开解自己。

凌芜讷讷：“桃夭，那个，外头天凉，要不还是换一件吧......”

忠仆桃夭立刻收回手，乐呵呵转身去打开衣橱：“不如换这件芙蓉色的留仙裙？又或者，这件......雪青色的绣金罗裙？还有...这件烟霞色云纱暗花衫裙？”

凌芜的目光落在那一柜子绚丽娇俏的色彩里，顿觉闹心不已。满柜子的衣服，倒是很合苏清岚跳脱的性子，没一件稳重的。她轻轻按了按眉心，力持镇定地抬手：“就还是方才......那件吧。”

“少族长要去陪炎公子，少不得要对衣着上心些，桃夭明白的！”忠心的小婢子眉飞色舞地踩着小碎步凑过来，边替她更衣边说。

但凡桃夭此刻抬眼看，便会看到自家主子那张满脸郁色的俏脸。

“换药的事既已让他知晓，自今日起，便按大夫开的方子煎煮送去吧。”凌芜垂头拨了下腰间的配饰，嗓音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