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同 第70章 长生观（五）

那头一身华服的王夫人正满脸喜色的对着听尘道长千恩万谢，回廊这边的凌芜同闻昱却是一个环抱双臂，一个负手而立，两人落在那满头灰发的道人身上的目光倒是一般冰凉。

这位听尘道长，看上去约莫是年逾五十，须发灰白，穿着一身簇新的道袍，与观中零星的几个小道士很不一样。就像曹敬说的那般，这位听尘道长虽则瞧着有些年纪，但精神矍铄，半点不像位老者。

闻昱自那道人身上收回目光，轻声道：“是人。”

方才两人将这座道观大致转了一圈，也并未发现什么妖邪气息。现在见到这位老道士，发现这人也是个实打实的凡人。

凌芜微微颔首，慢条斯理的说：“那他手中那些逆命符定然是旁的人教他的了，一会儿试试他。”

“逆命符？就是福袋里那张？”

“嗯，只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做了些改动。”

言及此处，那边送客的戏码才终于唱完。王夫人带着小厮婢女欢欢喜喜的走了，听尘道长捋了捋长须，笑着转身欲往正殿去。甫一转头，便瞧见不远处的回廊处站着两个年轻人。

听尘道长含笑停在原处，暗自打量着朝他走近的两人。

容色昳丽的女子一袭绯色衣裙，满头乌发也只是简单梳了个少有装饰的寻常发髻，面上笑意浅浅，步子迈的既轻又稳，裙摆处随着她的轻移晃出点点涟漪。

在她身侧的青年则是穿着一件墨金色的广袖宽袍，面如冷玉，目若朗星，本该是温柔动人的一副好颜色，却因眸光疏淡显出几分冰若寒霜，气势迫人。

好一双富贵壁人，听尘道长暗忖道。

“听尘道长，本想在殿外等候，不巧却是在此处碰上了。”凌芜早在这老道士转身的那刹敛去面上的寒意，换上了这幅笑模样。

听尘道长听她这么说，只道这二人应是特意来寻他的，想来便是方才小弟子口中的那两个人了。

他朝二人浅浅施了个礼：“听闻二位施主不是泾水城的人，此番是慕名来此，可是心中有所求？”

话音刚落，凌芜眸中一亮，轻声道：“道长果真神通，我们也不便遮掩了。家中老人月余前不慎跌了一跤，城中大夫瞧了个遍，都说...”说到这里，她眼帘低垂，端的是一副伤心模样，就连声调也低了几分：“偶然听人，玉清山的长生观祈愿最是灵验，尤其是家中有重病垂危的，我们一听便忙不迭的赶过来了。”

“若是此番道长能相助，我们必当重谢！”

听尘道长闻听此言，又瞧他二人衣着气质皆不凡，顿时心中暗喜，这是来了桩大生意啊。

他面上不动声色，敛眉朝凌芜温声道：“仙道贵生，慈悲度人。夫人如此诚心，定能达成所愿。此处不便说话，二位施主请随我往客堂细谈。”

听尘道长步伐沉稳的在前面引路，凌芜同闻昱在距他两三步开外慢悠悠跟着。

“这是把我们看成王员外那般的贵客了。”闻昱挑眉看着前面的背影，淡声道。

凌芜勾了下唇角：“适才一碰面，他那眼珠子便将咱们好好打量了一番，想是料定我们非富即贵，我便有意说出重谢，他是个贪心的，必然上钩。”

闻昱点点头：“想来这样的生意他必然做了不少，如今只怕是觉着十拿九稳不会出事，所以才没什么戒备心。”

“看他这样子，对道法术法应是没什么钻研，只是胆子却是十分大。”

两人离得近，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意压低放轻，前面的老道士是半点也没察觉。

长生观的客堂离得不远，掩在一小片竹林旁，很是幽静。听尘道长推开客堂的门，将身后的二人领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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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细雪纷飞，客堂内浮动着阵阵降香幽韵。厅堂中悬着副“清虚静泰”的字，装裱的十分讲究。雕花槛窗半掩，放进来满室清风。

“观中清苦，没什么招待的好茶，还请二位施主见谅。”听尘道长执起桌案上的黑瓷壶倒茶。

凌芜端起茶盏轻嗅，倏地笑了一声：“道长这茶，远称不上粗陋，想来这长生观香火不错。”

她这话说的直接，听尘道长一时有些发愣，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

怔愣间，又听这女子道：“长生观，听尘道长这名字取得很是应景啊。不知道长是有何方法能助我们达成心中所愿呢？”

听见凌芜又将话头绕了回来，听尘道长才放下了心头方才乍起的一丝疑虑，他眉眼温和的说：“此事还需看夫人有多少诚心了。”

呵，这便是要问他们能拿出多少银钱了。

凌芜笑而不语，只轻轻朝身侧看了一眼。闻昱解下腰间的锦袋，将它放在身前的桌案上。

“咚”的一声，这动静听在老道士耳中似是分外悦耳。

“若是道长的法子有效，我们还会加倍酬谢。”

听尘道长眼睛一亮，唇边的长须都有些颤动。他抬眸看向对面的人，须臾从袖口掏出一枚福袋递了过来。与曹敬那枚瞧着一模一样。

凌芜伸手接过，不等老道士出声阻止便将袋口解开，抽出那张折着的符纸。

“果然是这东西。”凌芜冷笑一声：“你一介凡人，是如何知晓画这符文的？”

听尘道长看她识得此物，心知不妙，麻溜儿起身便欲往外蹿。每次引人进这客堂，他都有意坐在靠门的位置，便是为着若是有变方便逃跑。没想到安稳过了这么些年，还是用上了。

饶是他腿拔的快，但终究是快不过闻昱的剑。老道士甚至都没迈出第二步，那把寒气四溢的长剑便已经横在了他脖子处。

大意了，这哪是什么贵客，分明是来取他命的阎罗。

听尘道长抖抖索索的站着，生怕那位玉面郎君一个手滑就叫他血溅当场。

“道长跑什么，我话都还没问完。”凌芜笑意不达眼底：“我劝道长还是站稳当点，千万别动，也别想着喊人，否则......”

听尘道长：“你...你们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是谁不重要，但确实是为你而来。方才的问题，道长可想好怎么回我了？”

“对了，提醒一句。我既识得这符文，你就别想着能随意蒙我。”凌芜冷冷的扫了那老道士一眼，长指随意地敲着桌面。

“是...是从几年前一个过路人那学来的。”听尘道长垂眸紧盯着颈间的剑刃，哆嗦着说。

凌芜：“过路人？他为何教你此法？”

“许是因着...我帮过他，他看我命不久矣便用那符咒救了我。”

数年前，长生观还不叫这个名字，只是一座破败的小道观。而听尘道长也不过是个穷困潦倒的病人，名唤陈青山，因着身无长物，居无定所才躲到了观中。

陈青山本也是泾水城人，只是年轻时不学无术败光了家财，为了活命四处打杂又不小心染了恶疾。这般情境下熬了些年头，眼见着到了知命之年，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索性躲进了山中破观等死。

那日入夜后，观里来了个人。

那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陈青山也不知这人为何会夜里跑进这玉清山，还恰巧进了他藏身的破道观。

只是借着烛火微弱的光亮，他能看出这年轻人身上应是有伤。这人面色发白，呼吸很轻，他很快便发现了陈青山。

“他同我说，他只在这观中借宿一宿，等天亮便走。这道观本就不是我的，哪需要我同意呢。只是后来，他身上的血腥气引来了山中的野兽，但他却像是晕过去了。”陈青山回忆道。

深山野林破观，出现恶兽倒也不稀奇。陈青山无法，只得将平日里铺来睡觉的干草堆在一起点着了，也不是没想过扔下那年轻人自己从后门逃走，但终究是不忍心，便干脆点了火堆火把，生生守了一整夜。

“后来他醒了，问我想要什么...”陈青山低声道：“我便同他说，我想要活下去。”

闻昱寒声问：“你想活，他便给了你符纸？”

陈青山僵着脖子不敢动：“是。他给我了两枚符纸和一些银两，说是若有机缘，那符能帮我活命。”

年轻人说完便下山了，陈青山不知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只得依旧守在这破观里度日。

转机出现在一个清晨。陈青山在破观里遇到了一位来祈福的妇人，起初他不敢现身，但后来他听见那妇人是为家中幼子祈福便动了心思。

“她说愿意付出一切，不论什么代价。”

妇人家中贫苦，幼子生病却请不起大夫，她本是上山采些山货换钱的，不巧遇见了这道观，便进来求一求。

陈青山心中陡然生出了个念头，或许这便是那人说的机缘。

“我把那些银钱分了一些给她，还...还给了她一枚符。后来，我的身体便好了，我下山寻过她，她...”陈青山的声音愈来愈轻。

“她死了。”凌芜眸光冷厉的看着陈青山：“因为你能活下来是换的她的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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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长生观（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