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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太阳王记 第4章 四

作者:岚真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28 18:21:57 来源:文学城

王后妇嬴头七之后,在商王子归的安排下,王宫的侍从们举行一场简单的葬礼,将王后嬴结面色如生的遗体,放在一口轻薄芳香的木质棺材中,忧心王后一个人葬在空荡荡的陵墓中感到孤独,而将其安置于王归寝宫厅堂的地板下。王归又令人每日用白色、黄色的花瓣铺满王后妇嬴安葬的位置,禁止任何人踩踏,违者鞭笞。而他则每晚不睡在床榻上,就躺在妻子安葬之处,枕着花瓣入眠。不知道商王的梦里会看到些什么。

就在王后葬礼当天的下午,匕入城处,朗日碧空,万里无云。正退去了午时三刻阳暑气极盛的势头,伴着正午太阳炙烤草木而蒸发飘散的草木汁清新气味,微风也稍有些凉爽。对于这些日子孕妇失踪案一筹莫展的匕入族尹贞罔,和位一眼看上去年纪差不多的同僚走在大街上。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边上。挑担的农夫、抱着孩子的老人、拉货的牛车、士子乘坐的马车,道路上熙熙攘攘,数不清的人,每个人又都有自己在做的事情。这条道路是贯穿整个匕入城的大道,一条被当地人称作“安生河”的小河横穿过大道的差不多中点的位置。一河一路,在匕入城所在的土地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十字,城镇就被数百年来的百姓建在十字上。大大小小的街道,就从城中大道还有安生河两岸的道路上向外延伸出去,交织在墨绿色瓦片,胭脂红柱子的民房、商铺、楼阁中。

两人走在路上谈论着匕入城的诸多政务,前面不远处路的另一边,一群人围作一团,不时从人群中燎起金色火焰;两人继续往前走着,从人群缝隙里可以看到一位杂耍师傅正用手抓了一把粉末在面前空画了一个圆圈,接着朝手中火把口吐油水,火团灼烧过的空中留下一个金色火圈渐渐熄灭。一群麻雀落在房子的屋檐、阳台上,几只胆大的就直接落在道路上;在靠近路边,因鲜有车辆碾压而长满青苔的青石板缝隙间啄来啄去,偶尔用又细又小的爪子翻一翻泥土。族尹和同僚走过,几只麻雀也只是蹦跳着朝墙壁处闪了闪,在墙脚边继续找吃的。两人在一栋侧面白墙上挂满翠绿色爬墙虎的果铺前停下来,在几个装着梅子、李子、桃子等等水果的大竹筐前挑来挑去。

“嘿,这不是终葵尹么。”果铺老板用粗布围裙擦擦手,一张长着红色蒜头鼻的大脸,堆满笑容的说道。

贞罔笑着点点头,挑来两个桃子问道:“这怎么卖?”

“哟,哪好意思收您的钱呐,这城里全仗着您还有官府的各位不嫌烦,整天忙里忙外张罗着;这俩桃也不值啥钱,就送给府君了。”商贩弯着腰殷勤的说。

“诶这怎么行。“说着,贞罔从钱包里拿出三个么贝,就探着身子要往小贩手里塞。可小贩硬是不要。贞罔也只好作罢,向小贩道谢后就和同伴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将三枚么贝朝商铺屋里扔去,大笑着握桃子拱拱手而去。那小贩捡起钱币,咧嘴笑着摆摆手表示感谢。阳光侧照在墙面上的爬墙虎,繁密的叶片在和风中波涛样起伏。

贞罔将桃子在衣袖上蹭蹭,用门牙削去桃子皮吐在手里,和同伴踏上一座宽阔的石拱桥。拱桥上方斗拱交叠构成了一道长长的,覆盖整座石桥的廊顶,官府出钱请人在斗拱上全画上彩绘。河水上,一位带着斗笠,身形清瘦的老叟,撑着细长的竹竿,使一叶小舟静静沿河道行驶,船头站着一排鸬鹚,箩筐里满满都是光闪闪的鲫鱼。老人将竹竿一头插进河底卵石间的河泥里,清澈的河水散开圈圈涟漪,船只慢慢划动,老人又换另一边撑住,动作从容缓慢,不慌不忙;就像河岸边石头上晒太阳的老龟,后知后觉于时间的流逝,只是偶尔动一动。贞罔一边吃着桃子一边顺着桥往上走,走到最高处,正看到一对年轻夫妇抱着婴儿眺望远处。

“欸,你不是去年告掌柜拖欠工钱的鞋匠吗?”贞罔问道。

夫妇扭过身来,看见贞罔和同事,丈夫惊喜的说到:“是族尹啊。”

“这是你的妞?”贞罔同伴说,伸手摸摸婴儿的小下巴。孩子两坨年糕似圆滚滚的脸蛋儿挤着一点粉红的嘴巴,挤的口水顺着口角流了出来。河上船只默默朝桥洞划去。

“对。”年轻男子答道。族尹同伴逗着婴儿,而婴儿一双大眼睛却不知道在专注的看着什么。

贞罔靠近桥栏杆,把手里的桃子皮还有核朝桥下扔去。

“谁啊!不长眼睛啊!”

贞罔从小河上方的桥中探出身来——船只慢慢从桥洞驶出,老头握着长竹竿,仰首瞪着眼睛看来;一只鸬鹚忙着啄食船头的桃子皮。

“对不住,对不住。”老渔人看见贞罔趴在栏杆上喊道。

“哦,原来是族尹啊,你看……”那老渔人脸上露出难为情的样子,“您近日可好啊?”老头又用竹竿撑起船来,笑容亲切的向桥上的族尹问道。

“好,好。我看二叔您这篮子里真是不少鱼啊,最近日子过得不错?”

老头一边朝贞罔左右晃晃手,一边窃笑着扭过头去,又向贞罔看去,砸了下嘴,道:“凑合。”仰了下头,喜不自禁。

“您忙吧。”贞罔笑笑,朝桥下老头挥挥手,老头也是,就撑着船划远了。

回头看,同伴还在和年轻夫妇攀谈。

“这日子过得真快啊,还没回过神来你这孩子都有了。”贞罔说道。年轻人咧开嘴点头。贞罔用左手食指轻轻挑起孩子小手,拇指轻抚,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祖母扶着他站在这桥栏杆上,自己吃着桂花糕眺望远处;这都是多少年前早就忘记的事情了,贞罔不觉笑起来。“仔细一想,老夫也在匕入住了有四十多年了啊,真是光阴荏苒啊。”贞罔说,孩子将小爪子从贞罔手里抽出来,扭身向桥外望去,肥肥的下巴、脸压在她爹爹的肩膀上。

两人与年轻的夫妻道别后又一起走了一会,便走到了同行之人的宅邸,于是贞罔便和同事分开,自己一个人继续漫不经心地在喧闹的街道上闲逛,脑海中还是不停的想着那件让他棘手的案子。贞罔走在街道上,叫卖声,呼喊声,欢笑声,面饼落入油锅滋啦啦的响声不绝于耳;或是水果的甘甜芬芳,或是刚出锅糕点的暖热香气,又或是木头的清雅味道交替入鼻;路过不同房屋店铺,街边摆摊的商贩,墙脚肮脏邋遢的乞丐,怀抱孩子的老年妇女,挑着担子的农夫,店铺的伙计,形形色色的人在他的身边来往。

“生人,生人……”贞罔心中嘀咕着,不自觉走到了菜市口,寻思着看看。

就菜市口、匕入主道叉路口的药铺台阶边上,破衣褴褛的乞丐懒散的半倚在墙边。贞罔路过,顺手拈出枚么贝扔给乞丐,乞丐赶紧接住跪起拱手点头讪笑。贞罔从路边菜摊旁扫视着踱过,挑挑拣拣。

“生人……”贞罔一边漫不经心的挑着菜,一边人在想着。

“咈——”贞罔突然倒吸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严肃地朝着乞丐望去,然后眼珠子又瞥了瞥。手里的一捆菜心往菜摊里一扔,站起身来,径直朝一旁包子摊走去。

“拿俩包子。”两颗么贝碰的桌板一声闷响,贞罔拎起干荷叶包的包子就朝乞丐走去。

“我看你惬意得很啊。”贞罔在要饭的身旁蹲下,将一个包子递给他。

“好,好。”要饭的赶紧坐直身子一脸讨好的笑着回应,捋捋两鬓边乱蓬蓬的头发,就咬起包子,“还热乎,嘿,嘿。”要饭的吃着满嘴包子说。

“我说你这天天躺着,你不闲得慌吗?”族尹问道。

“那有啥慌得,这都是人。”要饭的说着,包子还占着嘴。

“欸,你这阵子有瞧见啥新事儿没?”

“有,有有有。”要饭的包子还没咽下去,连连说道,又撩了下头发好把嘴对着族尹,“就今儿早,米铺边上住的老尤,死了。”

族尹知道这个案子,却还是假装不知,让乞丐继续说下去,便道:“老尤?怎么死的?”

“嘿,您看您还是管事儿的,”乞丐轻浮的笑着说,话从包子和嘴边间的缝隙里挤出来。

“说说说。”贞罔没理会,轻声催促。

乞丐一口咽下去,“就那个算卦的,疯了,他家人说今儿早算了一卦,突然嗷嗷叫到处乱跑,出门绊门槛儿上,一头哐啷莽地上,就死了。”

“哦……”贞罔轻声应和道,“欸,那还有别的事没?你天天坐这有看到啥奇怪的人没?生人啥的?”

“生人?生人也有啊,要说奇怪的,估约么个把月前,来了一群小要饭的,瞅着二十多岁。”

“天天来吗?”

“么。”

“那你和他们说过话吗?”

“么有。那几个爷天天黑个脸,本地要饭的谁敢招惹?”乞丐一脸嫌弃的说到,“欸,听别的老哥说,从袖口瞧见那群人身上还有文身。”

“文身?该不会是从参方来的吧。”贞罔像是自言自语道。

“欸,对,除了要饭的,还有个伙夫也怪得很!”乞丐故弄玄虚、压低声音地说。

“说说。”

“将将好那群小要饭的来了,有个伙夫也天天推个小车来菜场。每次不单买一大车菜,还去药铺买药,而且老是下午买菜,你说稀不稀奇?”

“就这个药铺?”

“嗯。”

族尹立刻站起身来,快步走进药铺。只见药铺这会冷冷清清,柜台伙计一手胳膊肘撑桌子上架着脑袋,一手玩着根鸡毛。见族尹进门,赶忙说:“哟,府君,您这是……”

不等伙计说完,贞罔就低声匆匆问道:“我问你个事儿。”

“您说。”

“最近是不是老有个买菜的伙夫来买药?”

“嗯。”

“他买些什么?”

“啧,”伙计一脸费劲的样子,“有茯苓、酸枣仁、砂仁、桑寄生、紫苏、菟丝子,嗯……白术……还有艾叶香和麝香。”

“这些……”族尹中暗念,有随口对伙计应付道:“行,你忙吧。”于是小跑到乞丐边,就直接弯腰低声问道:“那群人最近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就您来前一会。”

贞罔大惊,追问:“往哪走了?”

乞丐也吓了下,指着菜市口另一头:“就那儿。”

“长啥样?”

“五大三粗,带个斗笠,灰蓝色短褐,推个车儿。”

族尹急忙向那边跑了两步,又拐回来,扯下腰间佩玉,对乞丐说:“日落之前我要是没回来,你就带着这个去官府,让他们顺着菜叶子找我,”贞罔又强调说,“你一定要那么做,如果我因为你没能履行约定而死了,那么就是你杀了我。”唬得的乞丐直连连点头答应。

族尹转身冲向一个菜摊子,随手抓起一把苋菜,农妇本能的拽住他的手腕。

“哎呀,欠着!”猛地一甩,凶狠地说,就朝南边跑去。

那要饭的被贞罔一番突然的陈词震得心有余悸,于是便横下心来一直盯着太阳附近,想就这样等着将要日落的时候。他看着看着便被炽明的日光晃得昏昏蒙蒙,眼前渐渐白茫茫挤侵一切,脑袋一懵,竟昏睡过去。

另一边跑了三四百步路,仍未看到生人。“该是找不到了?”贞罔琢磨起来,“不对,不对,常人都是上午买菜,对方总是下午来,恐怕是住在城外路途遥远,就这条路继续下去应该没错。”贞罔便继续朝着往南边城郊外的路跑去。果不其然,在差不多郊外的地方看到了那个推车的生人。贞罔调和气息,镇定姿态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一个默默地走着,一个悄悄地跟着,从郊区走到村落,从村落走到密林间的道路。不知不觉,明晃晃太阳又向西挪了几个刻度。贞罔也丝毫没有想起折返的意思,本能和责任就像飞禽走兽的习性那样牢牢套在他的脖颈上,牵引着他在这条野草丛生,间杂蛛网的路上一步一步越走越深,终于再无回头的可能。

终于,推车的伙夫终于在几幢临时搭建的破木屋前停了下来。贞罔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窥视,看见一群光着膀子,身形健硕的青年男子忙着搬东西。那些人的发式各异,有的人前额剃成短发,后脑却蓄长发绾成短粗的辫子,有的又直接披散头发;所有人都有类似青铜大鼎上异兽图案的文身,但是多数人文身只是到脖子以下,个别人甚至脸上也满是。期间一些人则穿着造型夸张,装饰有皮毛,鸟羽,玉石的血红色长袍,或是戴着青面獠牙的傩戏面具,巫人样子,从房屋里进进出出,像是用不着做苦力活。贞罔看不到房子里有些什么,只看到几幢破房子后,一座五丈多高、嵌满人头的方土丘赫然耸立。虽然族尹早就见过这座京观,仍看得头皮脊背发麻。祝方陈旧的旗帜、破碎的车轮、干戈、甲盾,肆意的插在丘壁上。朽骨上爬满了血红色的鬼画符。有的人头就只有头发若即若离的粘连着夯土,枯腐的皮肤紧贴着骷髅,眼皮缩在空洞的眶窝里,只露出短短的小缝,嘴巴大张曝露着两排残缺外翻的黄牙,就这样吊着,摇摇欲坠的样子。京观边上到处是风吹雨刷下来的骷髅,兵甲。匕入一带民间常传闻阴雨天这附近能听到人声哀嚎,平日里不是迫不得已谁会来这种地方?

京观、草药、巫人……京观、草药、巫人……京观、草药、巫人……京观、草药、巫人、骷髅、干戈、夷人、孕妇,终葵贞罔似有所悟!突然,感觉脖颈有热气喘息,窸窸窣窣隐隐作祟。贞罔惊忙扭头,正对着八只四对梭叶形人眼倒着紧挨在面前。从头到脚反复几阵汗毛倒竖。那八只媚眼齐眨了一下。族尹贞罔好像胸肚间刺痛,慢慢低下头去——看见一只洁白修长的女人手,将握着的抛光银短剑插进身体。衣衫渗出殷红一片。耳边心跳声如闷鼓,头脑脊骨好似被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勉强站住。水润的小嘴口角微翘,贞罔怔怔看着那女人手稍松了一下,又立刻更紧握住剑柄转了半圈后,缓缓抽出。鲜血从伤口汩汩而出。终葵贞罔拼命大口呼吸,试图镇定情绪,然而眼前却从土地看到树林,看到天空。

天,天啊。天,真是真实,明朗又湛蓝,丝丝云彩,真的是丝丝分明的云彩。“快吃,待会凉了就不甜了。”老妇声。于是贞罔一边看着明朗又湛蓝的天空,一边咬起手里的桂花糖,祖母的胳膊勒住他的肚子,他站在桥栏杆上,望着天空,突然感觉无比的真实,眼睛看到的蓝天,舌头尝到的甘甜,耳朵听到的街市喧闹,身体感到奶奶臂膀的束缚,一切都无比的真实。贞罔伸出手去触摸苍天,然而百姓、亲人、故乡、大商,所有往事和眼前的蓝天,一点点泛白,泛红,最后化为乌有。

那结罗氏女人从腰间纱裙下一根蛛丝抽出沾粘在树枝上,两只脚踝带着金镯子的光脚,合十压在蛛丝上,身体倒挂半空,腰间又两条光腿随意勾放着,两只手翻看检查着族尹贞罔的尸体,另两只手擦着银剑上的血迹。

咣,咚咚咚咚。

一颗人头在阴暗房间的木地板上滚了几圈。房间正座上正准备戴上傩戏面具,耳垂挂着双头蛇形云雷纹耳环的中年男人停住手上的动作,朝新鲜的人头瞥了一眼,又继续戴起面具。

“都杀了?”中年男人问。

“只一个。”结罗氏女人回答。

“行吧。”

到了子夜,玉蟾散发出皎白的光芒,和黛蓝的夜色均匀混在一起,像是悬滞在空中似的。匕入城的街道静悄悄,一些人家窗户缝里还透出烛光。不是安生河的波纹映着孱弱的月光,很难分辨时间走得快慢。

祝方京观处,南方的夷人已经消停下来。寂静中一串木门打开的吱吱声。

“出来!”夷人将木屋里的十二位孕妇赶出房间。孕妇们被带到一圈火盆架子围起来的空地上,围坐下来,身边都放着点燃的艾叶香。昏暗中,凭着昏晦的火光,可以看到孕妇们周围站了十几个人,不管是穿着普通的,还是巫卜样子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大金环,金环底下坠着个金锁,压在胸膛上。巫卜的傩神面具和夷民男人满脸的夔兽文身,在飘忽的火光中格外可憎。孕妇彼此紧挨,窥看着身边,不敢露出恐惧的神情。

老要饭的慢慢醒来,满是睡意神志不清的发现已经夜深,于是大喊着朝官府跑去,没走几步,拦腰撞上安生河岸边的栏杆,翻身栽倒过去,一头扎入水中,溺死了。

夜邃月挪。

子时三刻,更夫夜行。

梆响一声。

走兽归穴,果铺关门闭窗。

为首巫人身着红衣,头戴傩神面具,用匕首在手心刻下“诉”字,走入场中。蹲步,招魂幡高举指天。众人不寒而栗。

梆响两声。

群鸟栖止,老渔夫掩门熄灯。

群巫起舞晃铃。侍从以柳树枝沾麝香水挥滴孕妇身上,柳枝枯萎。为首巫人拧身,摇头。所有艾叶香烟拧成几缕,钻入孕妇鼻孔。孕妇哀嚎临盆。众人讳妒潮心。

梆响三声。

人间归寂寂,只有深巷微弱婴儿啼哭声。

锣鼓喧天,笛声呜咽,为首巫人翘首蹬腿扬幡姿态癫狂,众巫人抬左臂,抑右肢,摇铃转身飞裙绕场前行。

主巫劈幡。

众巫砸铃。

锣鼓声停。

火盆一齐熄灭。

黑暗中传来连续婴儿啼哭。

一缕白布从暝曚中飘下,落在为首巫人仰起的傩神面具上。巫人伸手将白布抓下,透过面具下的眼睛,侧头端详,那掩在夜幕中的面具都似乎有了耐人寻味的神情。周身再听不到声音。巫人面具下挑起眉头,不知怎么神不守舍。忽然他怒火中烧,继而嫉妒、惊恐、悲伤,七情六欲像浪潮一样轮番从头到脚冲刷全身,肉身前后摇摇晃晃站不住身,三魂七魄如同掀起的指甲一般与肉身若即若离。他没察觉到周围早已经混乱不堪。同行随从巫人纷纷疯叫起来,相互殴打,扯断金锁项圈。不少人当场被勒掐殴打致死。

暝曚乱象之中,尸青的气雾翻腾而起,辨不清气雾那形状是不是尸身、干戈、旗帜和战马!耳边尚没听到,头脑却回荡死人的哀嚎!

“哈!”为首巫人竭尽全力伸出手心大喝。然而仍停不住两万阴兵像是尸身没在秽水中踌躇前行的步伐。

“不,不不不不不……”那巫人惊得止不住低声叹道,又突然转身大喊:“跑!跑!跑!”刚迈开步子,从气雾中一柄长戈骤然在他脖子前成形,倏地一拽,尚未完成步伐的身躯顺势直直栽倒,□□当即化成臭气,溃烂成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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