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小会儿,任元青又问:“那……你和你妈妈的关系最近还好吗?”
梁易侧头看他。他从未有意向任元青隐瞒过他和关萍的关系,但任元青也从未主动开口问过他这个话题。他起初以为是任元青不感兴趣,毕竟一个家庭幸福的小孩,好像也很难理解一个问题家庭的复杂矛盾。
“还好,”梁易听到自己说:“比以前好了很多很多。”
有人说:人很难共情过去的自己。梁易并不是很认可这种说法,世间的事物太多,发展得太复杂,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完全遵循同一个道理。
即便现在回头再看过去,梁易会觉得当时的自己确实有些偏激,但因为不知道到底是时间把记忆里的事情改变了,还是记忆只选择性地捕捉了过去某一瞬间的片段,所以他无法评价过去的决定究竟对与错,只能承认确实存在因与果。
“我妈这个人,很矛盾。”梁易难得地很想和任元青分享自己和关萍的问题,“她性格很强势,却很少正视自己。她承认我这个儿子,却不承认自己的婚姻,导致我从小就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觉得他很奇怪,她明明自己的婚姻很失败,却觉得自己有能力成就他人的圆满。”
“但她又真的很奇怪,她明明对别人都很好很热情,对我却总是冷冷淡淡的,讨厌我给她添麻烦。她明明不愿意管我,却看不惯我被人欺负,为我与别人拼命。”
梁易苦笑:“那时候,我跟她说我不想当媒婆的儿子。结果,她让我自己走远一点,远远越好,去一个别人不知道我是媒婆儿子的地方。”
“很难理解吧?”他把下巴搁在任元青的头顶,“我之前也很难理解她,因此很自卑,不想和别人交流,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可能是很可怜或是很可笑的。”
“我从难过,到失望,再到拼命逃离,拼命证明自己。其实只是自以为是地想要告诉大家我一点也不可怜,更一点也不可笑。”
“所以后来在角城的那些年,我真的很得意,那是我向往已久的圆满时刻。”
“直到这次回来,我突然发现,一切明明没变,又明明是变了,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了。那天在望园,想起角城的那些日子,突然感觉像是空中楼阁,明明是最向往的繁华美丽,却没了根基,很虚幻,遥远得不切实际。”
“前些天我回了一趟角城,和段嘉骅辞职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任元青震惊地松开胳膊坐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梁易。
梁易安抚地对他笑了笑,坦诚地说:“没有来得及和你商量,但我不准备再回去角城了。”
震惊过后,任元青又从这个消息中感受到了一丝压抑。
梁易或许是因为他的母亲关萍,或许也考虑过任元青自己,但这个决定对梁易来说未免太遗憾。他的才能,他的耀眼,把他留在南城,任元青都忍不住为他感到委屈。
梁易看出来了任元青的想法,平静地告诉他:“我很喜欢现在生活。”
这话说出来后他自己都一愣,随即失笑,段嘉骅说得果然没错。
任元青定定地看着梁易,他仔细地观察梁易的表情,想从细微中分辨到底是不是在说谎,却只看到了梁易眼底透出来的坚定。
于是他心情沉重地与梁易接吻。
吸吮着梁易的唇舌,任元青想起了在梁易楼下等他的那一天,门卫大爷所讲的梁易和他母亲。那是与梁易口中讲述的、与任元青自己亲身感受到的,有很大不同的故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角度和立场,大家只从自己的视野中认识和考虑问题,所以必然会导致对同一件事产生不同的认知。没有真与假之分,更没有对与错之分,这是社会的立体性,也是人事物的立体性。
但这发生的一切,让任元青彻底确信,梁易是一个内核强大的人。
被这样的梁易选择并爱着,是他的幸运。于是他侧了侧头,将一个不含**的吻印在了梁易的额头。
“我爱你。”
梁易的快乐从额头蔓延到眼角眉梢再流进酒窝,他松快地与任元青回应。
“我也爱你。”
元旦节前夕,任元青突然变得忙碌了起来。
因为他们公司近段时间发生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先便是官方正式公布了公司财务副总余向南正在接受监察调查的事实。然而,这件事情尚未引发轩然大波,大家的注意力就立即被另一个更劲爆消息吸引和转移。
前段时间公开选聘的副总将直接接替余向南的位置。
据知情人士透露,这名新来的副总曾在世界五百强公司任职,资深且专业。更重要的是,这位新副总不仅特别年轻,而且帅得惨绝人寰。
任元青早前听说过公开选聘的事情,但由于这个选聘工作由主管的行政部门直接接手,他们人事部几乎没有参与,所以对内情并不掌握。而且任元青最近和梁易蜜里调油,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梁易身上,对这些工作上的事情更是没什么心思关注。
直到上周,董事会办公室通过OA系统发布了工作提示,要求新副总即将分管的几个部门整理年度报表,做好汇报准备,节后新副总正式入职后便要第一时间听取工作汇报。
这下,这几个部门纷纷紧张地准备起来,连带着任元青也不得不加班,他这才对公司的高层迎来的变动有了实感。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半个多小时,人事部办公室里还坐得整整齐齐,曹燕抱着一摞报表从外面匆匆地走了进来。
“元青,这几个数据你统计好了吗?”曹燕走到任元青的工位前,艰难地从怀里的报表中抽出了一张递给任元青核对。
任元青接过表扫了一眼,正是曹燕出去前给他安排的表格,“好了燕姐。”说着,他便把手边已经打印好的统计表交给曹燕。
王松辞职后,人事部的部长一直空缺,日常工作暂时由部门资历最老的曹燕负责。这对曹燕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她能趁这个契机,顺利接任部长的职务便最好不过了。因此,曹燕这些天工作上愈发积极,干劲十足。
她仔细看了看表,逻辑上没有问题,任元青还把需要更改的数据都做了彩色标注,一目了然。她满意地把报表收了回去。
“OK,辛苦啦元青。”
“没事。”任元青见状,一边关闭电脑页面,一边问道:“燕姐,要是没别的事了,那我就先下班了?”
曹燕微微蹙眉思索了下,还是同意了。
“行,那你先走吧。”
曹燕对任元青向来是不敢苛责的。为了节日不加班,人事部今晚要加班把节后要用的汇报材料整完。虽然曹燕手边还有一些需要做的工作,但她不一定非得安排任元青。
任元青也不跟她客气,话音刚落电脑就已经同步关机了。他面上淡定,心里对下班早已经迫不及待。明天是元旦节,梁易他俩老早就计划好了过节安排,今晚上要先在家里吃烛光晚餐,他掌勺,得赶紧回去做饭。
郭奥向他投来羡慕的眼神,酸溜溜地问道:“咋了元青,急着回去约会啊?”
“对,”任元青站起身,也不避讳,心情不错地和他调笑道:“少说话,快干吧,早干完早下班。”
说完,任元青朝他扬扬下巴:“走了啊,你加油!”
“唉!”郭奥看着他下班的背影叹了口气,扭过头朝晓倩认命地感叹:“谁让咱们命苦啊。”
晓倩自从知道任元青有了对象之后,就彻底收起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幸好任元青平时不愿意过多谈论关于他对象的事情,也让她不那么尴尬。
可是今天,乍一听到任元青这么坦荡地提起,晓倩内心多少还有些酸涩难平。大大咧咧的郭奥正巧撞到了她的枪口上,于是她面色不佳地回怼道:“你命苦别扯上我啊,我的命好着呢。”
郭奥两边吃堑,终于没了开玩笑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埋头干活,他的女朋友也等着他赶紧干完回去约会呢。
任元青回到公寓时,正好在楼下遇到抱着一束花的准备上楼梁易。
梁易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就和走过来的任元青视线对上。他看见任元青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了暧昧的调笑。
梁易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说话,逃避地移开了视线。
任元青脸上的笑意更加明目张胆了,他视线滑过梁易怀里的一捧娇艳红玫瑰,又转向玫瑰衬托下更显白皙精致的脸,心里像有个小虫子在爬,酥酥痒痒。
这会儿电梯厅没有别人,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电梯,并排站在电梯不大的轿厢里,玫瑰散发的清雅香气清晰可闻。
任元青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梁易,明知故问:“梁老师,给谁买的花啊。”
梁易知道任元青在逗趣,很配合地假装正经道:“给我对象。”
任元青嘿嘿一笑:“很浪漫啊梁老师。”
“还行。”梁易转过头看他,意有所指:“主要是我对象值得,我得好好宠着。”
“啧,跟我这儿秀恩爱呢。”
“那当然了。”
两人一唱一和,电梯很快到了楼层。梁易先跨出轿厢,任元青紧随其后。
电梯门还没关上,梁易却任元青推搡着往中厅的墙上压。眼看着马上要撞上墙,梁易眼疾手快地一把撑起墙面,留出了胸前的距离,生怕压坏了怀里的花。
然而下一秒,任元青湿热的嘴唇就贴上了他的侧颈。
梁易被他身体的力道压得挣扎不过,进退两难,只好用肩头推了推他,提醒道:“慢点,有花。”
任元青却不松劲儿,贴在他耳边问:“梁老师又是送花又是宠着的对象是谁啊?”
“你不知道?”梁易笑道。
“嗯。”任元青装傻,“我不知道。”
“幼稚。”
任元青不在乎他怎么说,非要问出个答案不可:“是谁啊?”
梁易胳膊撑得发麻,用力推着他,捧着花转过身来。但梁易依然没开口,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勾起嘴角笑而不答。
“谁?”任元青催促。
梁易对任元青这种反复确认身份的小情趣已经逐渐习以为常了,他大概能理解,这是似乎是任元青获得安全感和满足感的一种方式。明明对外是个深柜,对内却恨不得在彼此身上印满专属标签。
于是梁易也不再逗他,凑上去轻轻亲吻他的嘴角。
“是你啊小宝贝。”
“是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