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旁边有个零工市场,江贺刚才经过的时候注意到了,因为那些和他同车背着蛇皮袋子的人基本都往那里面去了。
江贺和粱素走到市场的时候,刚好有两三个招工老板拉着一车做小工的人走了,没被选上的人又各自抱着包坐回到了路边,江贺领着粱素跟他们站到同一处。
不停的有人眼神扫过他们,江贺观察着来往的招工老板的小汽车,一会儿后,有个小货车开过来,从副驾驶上跳下来个黑衣服男人,他说,“要五六个人卸水泥,七八辆车,卸完车每个人给十块。”
坐在路边脸黑粗糙的男人们瞬间蜂拥而上,江贺以前没做过零工市场,没经验,很快被他们挤在了外面,但是他的特殊却吸引了黑衣男人的主意。
男人问,“你也能搬水泥?”
江贺挤过人群,勉强站到了最前面,“能,我以前卸过货,做过活。”
男人又问,“你今年多大?”
江贺说,“二十岁。”
男人目光怀疑,嘴角却带笑的打量了江贺一番,然后指着刚才他冲过来之前旁边站着的粱素,“那你证明一下,你把她扛上货车我就用你。”
旁边人群中轰然发出笑声。
江贺的脸色冷下来,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他感觉一团火气腾然上升,他挥起拳头狠狠揍了面前的男人一拳,黑衣男人没反应过来,周围笑的人也没反应过来。
江贺冲出人群,拉着粱素的手腕就跑。
后面骂祖宗的声音像是终于缓冲完,黑衣男人撕扯着嗓子大吼大骂,江贺拉着粱素一直往前跑,粱素手里攥紧装药的塑料袋,两人跑到一家饭馆的后院,都贴着墙听后面的动静。
没有人追过来。
江贺大喘着气,比他矮一截的粱素顺着墙滑下蹲着,抱着自己的膝盖,也在大口喘着气。
她边喘气边抬起头,江贺正好也在看她。
饭馆里的人出来倒污水了,是个胖胖的男人,看见他们两个后,朝这边走过来问他们有什么事,江贺说没事,他们现在就走,他拉着粱素刚要迈步,忽然又问刚才搭话的人,“饭馆里找小工吗?一天一结工资。”
胖胖的男人说,“你能洗了碗吗?都是油荤的盘子,不用干一天,洗碗就能给工资,给七块钱,洗碗的人今天正好不在。”
江贺说能洗。
胖胖的男人把他们领进后厨,水池里一堆碗筷,旁边的五个大盆里还有一大堆盘子,男人说,“就这些,得洗三遍,洗干净。”
他又问,“你们两个人?”
江贺说,“一个人,我洗。”
他不想让粱素的手碰这些东西,老板人好,还给了他一副手套,江贺又要了一个小凳子,他放到后厨门口,让粱素坐那边等他。
他戴好手套就开始干活了,从天亮洗到天黑,几百个盘子,他不停的洗,挤上洗洁精又冲掉泡沫,他把每个盘子都洗了三遍。
偶尔回头看一眼,他看见粱素抱着腿,脑袋耷拉在膝盖上,一直看着他。
江贺怕她等的不耐烦,间隔一会儿,就会跟她说句马上就洗完了,但粱素也只是朝他摇摇头。
他结束手上的活,从老板手上接过钱的手已经被水泡的发白起皱,他攥着钱,笑着,对粱素说走吧,粱素拉起他的手,摸摸被水泡起的褶皱。
江贺说,“我们去打火车票,今晚就回槐花镇。”
两人又走到火车站,售票员说今天的火车已经都走了,最早的就是明天早上五六点的,江贺说就要这一趟,他买了两张火车票,回头找粱素,粱素已经坐在等候椅上了。
两人没有再多余的钱住宾馆了。
江贺走过去在粱素旁边坐下,粱素问他,“你睡过火车站吗?”
江贺说没有。
粱素说,“我也没有,但是晚上应该挺冷的,我们靠一起吧,这样就不冷了。”
火车站的候车厅是全天开放的,售票员已经下班了,只剩下一个值班的也在靠着椅子打瞌睡,冷冷的等候椅上只剩下他们两个。
江贺穿着长衣长裤,粱素穿着裙子,他知道粱素冷,把书包放在她的另一边,给她挡点风,然后抱住了她的肩膀,两个人靠在一起。
粱素看着候车大厅的钟表,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她问江贺,“你困吗?”
江贺揽紧她的肩膀,对她说,“我不困,你困了就睡吧,我醒着呢。”
其实粱素也不困,她跟江贺说话。
“我知道我的病治不好了,我想过死,但是又不敢死,我想回到槐花镇去,那是唯一能收留我的地方。”
江贺说,“我不会让你死。”
粱素说,“江贺,我命不好,我妈说我是天生克星,我爸生意破产,她跟我爸离婚都是我的错,现在还生了这样一个要命的病花她的钱。”
江贺说,“她都是胡说,别听她的。”
粱素问,“你信命吗?”
江贺说,“不信。”
粱素忽然笑起来,“我忘了,你连神佛都不信,怎么会信命,我信命,但我还是觉得不公平,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还没上艺术学校,也没跟你一起去北京,我的愿望没有一个实现。”
“江贺,如果我有一天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江贺的手覆在她的前额上,他说,“别说了,睡会儿吧,睡醒就能回家了。”
粱素听话的闭上眼睛,她不再说话。
凌晨四点开始,候车厅又陆陆续续的来人了,上班的工作人员,坐火车的形形色色的人,粱素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江贺正在看火车到站的时间表。
见她醒了,江贺松开她去了外面,离开他的怀抱,粱素瑟缩发冷,火车站外面有推着车卖早饭的,江贺用全身上下仅剩的一块钱买了个包子和一瓶水。
他把包子给粱素吃,粱素吃了两口,把包子递到他嘴边,“一人一半,剩下这些你吃。”
江贺说不饿,但是粱素知道他怎么可能不饿,她催促江贺道,“张嘴。”
江贺不吃,她坚持把剩下的半个包子伸在他嘴边,江贺没办法了,两口吃完,然后从自己书包里找到塑料袋,拿出里面装的药,他问粱素,“药怎么吃?”
粱素说,“都是两颗。”
江贺从白瓶和黄瓶里各倒了两颗药给她,又拧开水瓶盖子也给她,粱素吃完药,又喝了几口水,然后把水瓶拧住,售票员就开始催促进站台了。
江贺和粱素坐上火车,粱素的兴致比昨晚高了许多,一直看着窗外,看着火车驶离城市的高楼,越过山丘沟壑,掠过草木树荫,最后带着他们回到了槐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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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珠门帘哗啦啦响起,琴姐刚好给人剪完头发,摘了围布扫头发,看了刚进店的江兰香一眼,“听说素素回来了?”
江兰香说,“前阵子就回来了。”
琴姐说,“是小贺去接的?”
江兰香倒是笑起来,“是他,我以前还不知道他有这种本事,身上就几块钱都敢坐火车去城市里找人。”
琴姐整理好围布,又开始收拾镜子台面,“一个小姑娘把他迷得七晕八素的。”
“素素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长的俏丽性格也好,小贺要是真喜欢她,反正我挺同意的。”
“你倒是开明。”琴姐哼了一声,“她现在生了那种怪病,就是个药桶子,每天都吃药,买那些药得花多少钱啊,还不一定能治好。”
江兰香不高兴了,“你别说这种话。”
琴姐说,“她又听不见。”
“我能听见。”
“八字没一撇的事,你倒端上婆婆架势了。”
江兰香不想跟她吵嘴,提着包去后屋了。
江贺这几天又开始给沈川家的小卖部送货了,他连着几天都没去学校,他记下粱素吃药的瓶子,每次买了药都放她家门口,敲敲门然后离开,因为他知道杨晓梅不喜欢他。
但是有一次,他刚返身下楼,正好撞上买菜回来的杨晓梅,江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侧身贴在楼道墙上,给杨晓梅让开路,杨晓梅上到门口,从地上捡起两瓶新药,对江贺说,“都过来了,怎么不进去找素素?”
江贺站在楼梯下面,在杨晓梅开门后再次喊他的时候,他上楼进了家。
粱素正在看电视,看见江贺跟在杨晓梅身后进来时,也有片刻的惊讶,杨晓梅把药放桌子上,把菜拿进厨房,又把粱素叫进来,让她去跟江贺说中午留下吃饭吧。
粱素把意思传达到位后,江贺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说,“还得回去送货,我中午不吃了。”
江贺有些不自在,粱素也感觉别扭,跟他说,“那你去吧。”
江贺和杨晓梅打一声招呼,走了。
他先是回家吃了饭,然后又去了沈川家小卖部,今天周天,沈川正边看店边写作业,看江贺四五箱的搬着酒往车上捆放,他忍不住说了句,“少送点,酒碎了还得赔钱。”
江贺说能搬动,他骑到镇上送酒,天快黑的时候送到最后一家,但没想到遇到了熟人——王大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