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素下周三过生日,她过生日的那天也是她得到电子琴的时候,说不期待是假的,她捡了块灰色石头每天都在巷子里面的石头砖上写倒数日期。
这天到来的时候,她还特意跟琴姐请假,中午和江贺一起去镇上吃了卤水面条,然后两人就坐在巷子里开始等待,微风和煦,这是普通但又幸福期待的一天。
粱素捧着脸看江贺,跟他说,“等电子琴到了就放琴姐店里,放在后屋,你有空了过来我教你弹。”
江贺说行。
两人都朝一个巷口方向望着。
时间走的有些久,琴姐到店外头倒洗头水,看见坐在巷子里的这两人,招笑道,“巷子里埋着发财树啊?”
又等了一会儿,江贺说,“他是不是忘记送货了,我去他镇上的店里看看。”
粱素说,“那我就在这里等,万一他正给别人送货,送完就过来了呢。”
江贺说好。
江贺走了,粱素抬头看太阳,靠近夏天的太阳开始灼人眼睛了,她拿手挡在额前,抱着膝盖弓下身子,继续等。
粱素在砖上坐的都有些腿麻了,她亲眼看着太阳朝西边落下去,孙伟刚没来,江贺也没来,心里隐隐的想法正朝她的心里一戳一戳。
说不生气难过是假的,她的二百,江贺的三百,就这么被人骗走了。
但是当巷子口出现江贺的身影时,她还是露出笑容,忽略他一身的风尘仆仆和脸上疲累歉意,她站起身朝正在走来的江贺跑过去,但是她的步子越来越软,她以为被太阳晒的发晕那种感觉又涌上来,她居然没说话的力气了。
江贺的眼神从愤怒疲惫到诧异呆滞,他亲眼看着女孩在他面前倒下,像是被人操控着的没有生气的布娃娃。
“粱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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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晓梅到卫生所的时候,粱素躺在床上输液,她还没醒,皮肤透明如玉,有个护士领杨晓梅进来,杨晓梅坐在床边,摸了摸粱素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然后从身上掏出来一个鼓囊的手帕,里面包着钱。
杨晓梅问护士住院多少钱,护士在调整输液管的速度,“钱已经交过了,是个男孩送过来的,钱也是他交的。”
杨晓梅眼神一愣,她只能想到江兰香的儿子。
护士插兜站在床旁边,“她不是普通的病,初步诊断像是白血病,但是也不能确定,最好去市里再查查,市里的医院条件好,这些都能查出来。”
杨晓梅坐在床边上,干了一辈子活的手粗糙苍老,在粱素脸上轻抚,粱素闭着眼睛,眼泪却从眼角流下来,全滑进了头发里,杨晓梅趴下身子抱着粱素,两个人的哭声压抑交杂着,却响彻在这个病房。
粱素在医院输了一天液,晚上就跟着杨晓梅回家了,她在床上蜷缩着挨到天亮,杨晓梅进来问她早上想吃什么,粱素说不饿,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她也没有要出门的迹象。
杨晓梅把做好的面端到她床头边,“理发店那边就别去了。”
粱素一连几天没在理发店露面,也没有任何的消息,琴姐不着急,她压着一个月的工资,大不了不给结钱再找一个洗头妹,着急的是江贺。
他求琴姐去粱素家里看看到底怎么了,他每天给她家里打电话,都是杨晓梅接的,他每次都是不说话的挂断,粱素不可能不知道是他,但是她却没有什么回应。
肯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琴姐被江贺缠烦了,总算愿意去杨晓梅家一趟,她敲门以后,是杨晓梅开的门。
“素素连着几天都不来我这里上班,我得问问情况,是有事去不了还是不想做了,得给我个准信,我好再找人。”她边说边进了屋子。
“素素?”琴姐站在客厅喊了一声。
杨晓梅还做着饭,往粱素待的屋子一指,“那个屋里。”
琴姐走进屋的时候,粱素正坐在床边上,看见她,琴姐吓了一跳,“这几天怎么了,瘦这么多?”
她穿着吊带裙子,都能看见她透白皮肤下的锁骨。
粱素挤出一个微笑,“琴姐,你再找人吧,我以后不去店里了。”
琴姐在她旁边坐下,拉过她的手来放在腿上,“你有什么困难都能跟姐说。”
粱素抽回手,却是不愿意说。
琴姐叹了口气,“是小贺让我来的,他联系不上你,给你家打电话全是你外婆接的,你好歹给他回个信,他担心你担心的要命。”
“知道了。”粱素说。
杨晓梅从厨房出来留琴姐吃饭,琴姐说店里忙得回去,她走了,杨晓梅拍了拍沾着面粉的手,又继续做饭去了。
吃完饭,杨晓梅坐在屋里陪粱素,“你得病的事情必须跟你爸妈说,我攒的钱给你治不起病,素素,这些事都不怪你,你是个可怜孩子。”
江贺是早上接到粱素电话的。
“江贺,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我的病很难治好。”
江贺呼吸一滞。
“我要回市里找我爸妈,但是我没有钱,你能把买火车票的钱借给我吗?”
江贺很轻的问,“你还回来吗?”
粱素说,“如果我爸妈留我治病我就不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买火车票?”
“今天下午或者明天。”
“好,你等我。”
江贺放下书包,在家里找皮箱柜子的钥匙,找了好一圈也没找到,江兰香已经两三天没回来了,他锁了家门,先是去了沈川家的小卖部,沈川正准备上学,听见他要借钱,他为难的说,“我爸管钱,我一毛都不能乱花。”
江贺又跑到琴姐店里,刚开始琴姐还问他要借多少钱,后来听说是给粱素买火车票,她就摆摆手说不借,“她都回市里去了,怎么可能再回来,她不回来我借出去的钱就打水漂了,谁还我?”
江贺说,“我还你,我肯定还给你。”
琴姐还是不借。
江贺只能想到唯一的一个人了,赵启宇。
但是他已经转了学,他家搬到了近市的镇上,他借了自行车从槐花镇骑到赵启宇的学校去,借到钱又骑回来,大中午的他流着一头的汗给粱素打电话。
“我借到钱了,我给你打了火车票,明天的火车,我明天能去送你吗?”
粱素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能。”
江贺心里发酸,“我想再见见你。”
粱素不敢听这种话,眼泪直勾勾的在眼眶里打转,她说,“我先挂了,明天见,江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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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素第二天早上起来收拾行李,也没什么要拿的,她把自己所有的裙子都放进箱子里,杨晓梅做好细面条,站在客厅喊她吃饭。
粱素吃了小半碗,捧着碗喝了几口汤,她放下碗,对杨晓梅说,“外婆,我住的这几个月给你添麻烦了。”
杨晓梅眼眶一软,本来就松的眼皮更是耷拉下来,在饭桌上摸摸粱素的头,“你爸妈肯定会给你好好看病,虎毒不食子,他们不会不管你。”
粱素点了下头。
她起身从屋子里提出行李箱,杨晓梅摘了围裙准备送她去火车站,她昨天下午就把自行车擦好了,今天一早醒来就推着放到了楼门口。
粱素说,“外婆,江贺送我,你这几天也很累,我走了之后你好好休息吧。”
杨晓梅站在饭桌旁,手里攥着围裙,“你回去了给我打个电话,或者让你妈给我打个电话也行。”
“知道了。”
粱素拉着行李箱走了。
江贺已经等了很久,她早上起床拉窗帘时就已经看见他站在楼下。
听见行李箱的轮子声音,江贺跑上楼道,粱素的手里一轻,转眼就看见他把箱子扛起来下楼了,粱素背着包跟在他后面。
江贺原本想借车,但是粱素说不要车了,他们一起走去火车站。
这一路上沿街坐着的闲人很多,一身白裙的粱素和一个大大的白色行李箱,再加上江贺,他们很引人注视,但是两人都置若罔闻,一起走着,一起走到火车站。
江贺去求了卖票的人,让他能进来站台,火车还没开来,粱素低头在包里掏了一阵,取出一张二十的现金,她给江贺,“我外婆今天早上给我钱了,这是你给我买火车票的钱,你拿着。”
江贺的手插在裤兜里没掏出来,粱素把他的手抓过来,把钱放在他手心,她拉着没放,又从包里掏出个东西,也一起放在他手里。
是她一直听的随身听,连着耳机线一起缠绕着。
她对江贺说,“我没什么东西送给你,就把它给你吧,只是里面全是我爱听的歌,你可以删了下载你喜欢听的。”
江贺看着手上的随身听,对粱素说,“你如果还回来,我就把它还给你。”
粱素说,“如果我走了再也不回来呢?”
江贺说,“我就去找你。”
粱素又问,“你多会儿来找我?等明年高考完?万一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呢?”
江贺攥住她的手腕,“不许瞎说!”
粱素有些被他的力气吓到,安抚他道,“我不瞎说了,我也想活着呢,我很想活,我这次回去就是治病的,等病治好了我就回来。”
火车呜呜的开过来,停在面前,粱素看手里的票,“江贺,我这个位置能坐窗户旁边。”
粱素先上了车,江贺把行李箱给她搬上去,检票的列车员伸手拦他,江贺退后几步,从火车门上下来,他在外面一直跟着车内的粱素移动,粱素推着行李箱找到座位。
江贺敲敲她旁边的玻璃窗,粱素把窗户打开,江贺说,“行李箱放座位下面。”
粱素把行李箱躺倒,推进座位下面。
等人上的差不多了,火车已经有要发动的趋势了,粱素朝外面的江贺招手,江贺也朝她招手,火车慢慢开动了,车窗略过江贺的脸,粱素正要关窗户,却忽然看见江贺跟着火车跑起来,他把手里攥的东西隔着窗户扔到粱素怀里。
粱素愣愣的拿起皱巴巴的东西,是许多张团起来的钱,她立刻趴着窗户探头看外面,江贺还在拼命往前跑,但是他怎么可能跑得过火车,他的身影越来越小,他的脸也越来越模糊。
有列车员过来提醒粱素不能把头伸出外面,粱素的眼泪落在风里,落在飘满丁香花气息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