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八月。
台风过境。
邢其野从国外参加完研讨会回国,一下飞机就收到姜听晚约饭的简讯。
【听晚:回国了吗?请邢医生吃饭。】
坐在驾驶座上的某人难掩笑意,打字回复:
【邢医生:刚到。】
【听晚:想吃什么?】
正要打字回,后面的车子催促鸣笛,他系好安全带往市区方向开。
临近黄昏,摩洛哥蓝的硬派越野车隔着朦胧的雨雾屏障,平稳地驶在柏油路上,车内溢出电台主持人的播音腔调——
“真的很感谢姜小姐对于和毛茸茸小动物日常相处的有趣分享。”
“请问您对于动物心理学问题是怎么看待呢?它们不开心是和天气有关吗?还是说饮食问题?”
车子转弯驶进嘉和医院的露天停车场。
邢其野抬手,指尖触到屏幕时,听筒里漏出一道温软的嗓音,极为动听。
“我认为,动物的问题,归根结底,是人的问题。”
邢其野的手蓦地一顿,这时候手机接进来一个电话。
“邢医生,你到哪里了?”
车载音响里还在放着她的采访音频,姜听晚在电话那端认真听了下,可爱出声制止道:“你怎么在听这个?”
邢其野把音量调低一些,语气有点宠溺,“很有趣。”
她抱怨了一下,“我们老板说,这能提升公众对动物心理学研究的科学素养。”
“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要八点钟。”
“好,待会见。”
“嗯。”
-
电话挂断,姜听晚坐在办公椅上,认真翻看着羊驼的病历单。
“姜老师,这只羊驼目前的症状是厌食和进食性呕吐,联系宠物医院那边一起诊治比较好。”陈助理站在办公室桌前,“客户现在会客室,说是要见您一面,再一起商议治疗方案。”
“好。”她放下病历单,随陈助理一起往外走。
推开会客室的门,一个身着黑色机车服的身影慵懒地倚在落地窗前。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原本不耐的神情在看清来人时瞬间亮起。
姜听晚呼吸一滞。
赵砚舒。
那个曾经与她有过短暂交集的前男友,此刻正站在她面前,眉眼间依旧带着桀骜不驯的气息。
他们的恋情短暂得像一场夏日的骤雨,始于高三毕业的盛夏,止于一个月后。没有亲吻,只有生涩的牵手和拥抱。
了解一个人需要多久?
有时候半个月就足够。而确定不合适,一个月绰绰有余。
唯有死缠烂打,可以持续很多年。
陈助理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识趣地退出房间。
姜听晚停在门边,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这只羊驼从哪里来的?”
赵砚舒轻哼一声陷进沙发,语气漫不经心:“反正值两个亿。”
“说说它的症状。”
“本来好好的,我天天亲自喂它,结果越喂越吐。”他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先付定金,后续会安排会诊。”她转身欲走,却被他快步上前拉住手腕。
“姜姜。”他难得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声音低沉,“对不起。我后悔了。”
“没关系。”她平静地抽回手,"我原谅你。"
“别总是这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的声音突然激动,“我是真的喜欢你,姜听晚!”
“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她后退一步,疏离地称呼,“赵先生。”
“可我一直在关注你。”他再度握住她的手腕,力道轻柔却坚定,“你的每一条朋友圈,博客动态,所有的一切……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分开越久,我越确定你才是最适合我的人。”
“赵砚舒……”她再度把他的手拿开,并让陈助理把人请出去。
姜听晚在实验室忙到八点钟,换好衣服,点开手机才发现邢其野在工作室门口等了很久了。
她撑着伞快步走向那辆熟悉的越野车,雨丝在路灯下泛着细碎的金光。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
“等很久了吗?”她有些歉然地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
邢其野自然地递过一张纸巾,“刚到。想好吃什么了?”
“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馆,他们家的桂花酿很好喝。”她擦拭着脸上的雨水,突然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针织衫,比平时白大褂的打扮多了几分温和。
车子缓缓驶出工作室所在的小路,雨幕中的城市霓虹变得朦胧而梦幻。邢其野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
“姜妈妈给我发微信,说你这一周很忙。”他开启了轻松一点的话题,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润。
“我妈妈,平时很爱找你聊天?”
“嗯。”他的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姜妈妈性格很好……”
话未说完,他的目光忽然瞥向后视镜,眉头微蹙。
“怎么了?”
“有辆摩托车从你工作室门口就一直跟着我们。”
姜听晚下意识地回头,透过被雨水模糊的后车窗,隐约看见一辆张扬的红色重型机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骑手一身黑色机车服,不是赵砚舒还能是谁。
她无奈地扶额:“他就不能放过我吗......”
邢其野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忽然打了个转向灯,拐进了一条小巷。
“我们换条路。”
车子在雨夜的街巷间灵活地穿梭,很快将那辆醒目的机车甩在了身后。姜听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好笑。
“没想到邢医生还有这一手。”
“在国外读书时参加过业余赛车比赛。”他轻描淡写地说,唇角却带着一丝难得的张扬。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隐蔽的院落前,青砖灰瓦的建筑在雨中显得格外静谧。推开木门,院内种着一棵巨大的桂花树,雨打桂花,香气混合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老板娘显然认识邢其野,热情地领着他们来到一个靠窗的雅座。窗外是个小巧的庭院,竹制的流水装置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常来这里?”姜听晚好奇地打量四周,这里的氛围与邢其野给人的感觉很是相配——低调而精致。
“偶尔下班后会来坐坐。”他将菜单推到她面前,“他们家的蟹粉豆腐很不错。”
点完菜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窗外的雨声淅沥,衬得室内格外安静。姜听晚低头小口喝着刚上的桂花酿,清甜的酒液让她微微放松下来。
“你......”她忽然抬起头,目光闪烁,“不好奇刚刚跟踪的人?”
邢其野执壶为她添酒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我确实很好奇。”
他的话还没说完,餐馆的门突然被人粗鲁地推开。
赵砚舒带着一身雨水站在门口,机车头盔夹在腋下,目光凌厉地扫视一圈后,直直朝着他们的座位走来。
“果然在这里。”他在他们桌旁站定,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姜姜,我们谈谈。”
姜听晚放下酒杯,语气平静:“我认为我们之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赵砚舒却直接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挑衅地看向邢其野:“邢医生是吧?我调查过你,嘉和医院骨科的明星医生,家境优越,履历漂亮。但是......”他故意拖长语调,“你了解姜姜吗?你知道她害怕打雷吗?知道她吃虾会过敏吗?知道她……”
“赵砚舒!”姜听晚厉声打断他,“请你离开。”
邢其野始终安静地坐着,直到这时才缓缓开口:“赵先生,你说的这些,我确实不知道。”
赵砚舒脸上刚露出得意的神色,邢其野却继续平静地说道:“但我知道她安抚动物时习惯哼一首没有歌词的小调;知道她在专注思考时会无意识地咬笔帽;知道她虽然害怕打雷,却总记得先去看看工作室里的小动物们是否安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更知道,她值得被尊重,而不是在分手多年后,还被这样纠缠不休。”
赵砚舒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你等着。”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
餐馆内重新恢复安静,其他客人好奇的目光也陆续收回。姜听晚怔怔地看着邢其野,心跳如擂鼓。
“你怎么会……”她轻声问,那些细节连她自己都未曾留意。
邢其野为她夹了一筷蟹粉豆腐,语气自然:“因为在意。”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她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饭后雨势渐小,他送她回到月亮岛的工作室。车停在门口,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混合着海风的咸味和岛上植物的清香。
“今天谢谢你。”姜听晚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不仅是为这顿饭,还有......”
他侧身看着她,车内昏暗的光线为他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没接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带,忽然鼓起勇气问道:“你要不要......上去坐坐?我有一只新来的小刺猬,特别可爱。”
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个邀请听起来太过明显。
“好。”
这次接话十分紧凑。
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小动物们窸窸窣窣的动静。姜听晚带着他穿过前厅,来到她的办公室。
一只小刺猬正蜷在铺着软布的窝里,听到动静,警惕地竖起了背刺。
“别怕,小栗子。”她轻声安抚,伸手轻轻抚摸着刺猬的背部。小家伙渐渐放松下来,好奇地探出鼻子嗅了嗅。
邢其野站在她身侧,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轻声唤道:“姜听晚。”
“嗯?”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
“之前的话,我还没有讲完。”
她的心跳忽然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小刺猬在她掌心轻轻动了一下,仿佛也在屏息等待对方的话。
“我想说,我确实好奇。”
“好奇我从初次见面到现在的表现,值不值得你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
小栗子不听话地竖起刺,把发呆的姜听晚刺痛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收回手,而身前的人比她更紧张,温热的手掌捏住她的指尖,着急道:“没事吧?”
她呆呆地看着他笑,酒窝深得很可爱。
“邢医生,不会是我妈妈付给你钱,让你来当她的卧底吧?”
“也许是。但是会被敌方策反的那种。”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明月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清辉透过玻璃窗,温柔地洒落在相视而笑的两人身上。
而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工作室对面的街角,一个骑着红色机车的身影在月光下停留良久,最终发动引擎,消失在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