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 第4章 四

莲心坐在教室中间第二排的位置，平时陈开妍从后面走过来一般不从她旁边经过，但是这次中午下课，教室里面人不多了，莲心还想着把手中的数学题整理完，她从她旁边经过，并且故意把她的书弄到地上。弄到地上她也不走，也不捡，双手抱臂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莲心蹲下身去一本一本捡起来，重新坐到座位上，哗啦一声，书和练习册又一起被扫到了地上，莲心便不捡了，抬头看着陈开妍，陈开妍很漂亮，一米七多的高挑身材，优越的家庭环境让这个女孩子自带贵气，听豆豆八卦，陈开妍自诩是唐尧的女朋友，当时豆豆说这事的时候满嘴冒酸水，但是陈开妍确实是经常和唐尧一起出入，周末的时候经常见不到唐尧，陈开妍兄妹的影子，据说是相约一起打网球去了，莲心只是一心学习，唯一心愿就是考上好一点的大学，找份好点的工作，能让妈妈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她明白，这些有钱家的孩子是不同的，他们学习好坏都无所谓的。有次班主任还提到，他们参加完高考以后八成是要出国的，对莲心来说，这样的社会阶层差别太大，她和陈开妍之间永远都是没有交集的，但是，现在，这个高个子的明丽的女孩子站在自己面前，一定是为唐尧鸣不平，班主任以为唐尧回来找自己的麻烦，不料先找上自己的竟然是陈开妍。

“你怎么还和没事人似的？”陈开妍气的脸都红了，莲心没说话，还是静静看着她，莲心是个知道以静制动的人，况且她明白陈开妍为什么而来，今天中午是躲不过去了，但是后面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只能平静的看着陈开妍会继续说什么。

“你还能学得进去，身上背着两条人命也能学得进去，你怎么这个样子。你，你怎么不说话，你哑巴了吗？”陈开妍气得快要扇莲心耳光了。

“一，我身上背着两条人命，背的不是你的，所以我不用和你交代什么。二，我肯定是有事，但是现在我总得把高考应对过去，要不然，我能干什么，我就算去死了，两条人命也回不来，我欠了的，终究是要还的，但是我现在一无所有，只能将来还，我现在连自己都保不住，将来又拿什么还？”陈开妍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扭头走了，教室里面已经没有了人，心莲颓废的蹲下，一本一本捡地上的书，捡着捡着还是忍不住，抱着课本大哭起来，她不知道的是，回教室拿衣服的唐尧正看到她哭，她哭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她扶着凳子站起来，他才转身离去。

莲心不是没有想过要找唐尧道歉的，只是怎么道歉？写纸条吗？还是单独和他说？一个下午，莲心心不在焉。陈开妍说的对啊，自己怎么就能学得进去呢，两条人命呢，两条人命呢！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上课之前，莲心从教室外面回来，和豆豆说，“豆豆，你去通知唐尧，班主任让他去办公室一趟。”豆豆一听颠颠去了，她恨不能天天找个由头可以和她爱慕的男神说句话呢。

高三的教室在三楼，班主任的办公室在四楼的最尽头，唐尧来到办公室，结果门是锁着的，他皱皱眉头，转身要走，结果面前站着心莲，心莲从他身边经过，拿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这钥匙是班主任给她的，她除了平时送作业拿作业，这次还是第一次偷着自己用。

进了办公室打开灯，她也不说话，她不敢看唐尧，但是她确实是要当面表达一下歉意。

“对不起，你爸妈的事情对不起，我妈妈不是故意的。”

莲心低着头，她看着地面，感觉此时注意力都集中不起来，她看着一块地板和一块地板的衔接处，思绪开始漫天的飞，她想起小时候在下雨天时，最喜欢看雨水在低处汇集，雨水汇聚成一条线之后，就沿着墙根汩汩而流，莲心或蹲在地上近看，偶尔还会伸手撩一下，或趴在窗台上远远看着，任窗户外挂的风铃声、雨水拍打地面声、流水的哗哗声混在一起，此时的她是全然放松的，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唐尧长久的沉默，让莲心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这一次，唐尧说话了。

“一句对不起有用吗？你和我说你妈妈不是故意的有用吗？你能把我爸妈还回来吗？”

“我不是要让你原谅，只是希望你能好过一点，我……”

“好过一点？怎么好过一点？和你一样心无旁骛的学习吗？和你一样一心一意的参加高考吗？我怎么能好过一点！”莲心想着他现在一定难受到极点了吧，那就朝自己发泄出来吧，总比自己憋着好，他要是发完火能好受一点，那便发火吧，自己受着便是了。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欠的债我会慢慢还，我会想办法的。”莲心希望能够表达明白自己的观点，她是这样想的，确实是要这样做，只是，这次，她要冷静的表达完。

“你还债，拿什么还？怎么还？”莲心听到唐尧的语气里面都已经有嘲笑了。

“结束了高考，我自然就能赚钱，我只要能赚钱了，自然就开始还，我知道两条人命没法用钱衡量，但是我只能还钱，你爸妈该供你的，我供，我一时半会供不上的，我想办法，一年不行三年，三年不行五年，十年，终究是要赎回我和我妈妈的罪过的。我知道我没本事，但是我会尽力，只要是我挣的，能留下来的都给你，直到你不需要了，直到你觉得够了，我这条命不能给你，我得留着，将来还得照顾妈妈，我这条命不值钱，你要是觉得非得我去死你才能满意，我就在我妈妈走了之后也把这条命抵了债。”唐尧听着她一口一个她的债，其实他又怎么不知道这事跟她没有关系，只是她心疼母亲，便把母亲的债都搬到了自己身上，还债，她心中竟然是这样想的吗？叔叔不是和她说了不追究她妈妈的责任了吗？她现在的平静是因为心中笃定的主意吗？

她头都不敢抬，他是喜欢她的，喜欢逗她，喜欢她来收英语作业的时候逗她，看她发窘他就畅快，他从后面往前看她，看她长长的马尾辫，如果散开一定很好看，所有老师在自己班，在别的班都不吝惜对她的称赞，她做什么都带着浅浅的笑，让人看着那么舒服，他愿意多看她两眼，但现在，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害怕的厉害，愧疚的厉害，自己内心的愤怒，在脑海里疯狂了好久的对她那个愚蠢的妈妈的愤怒的语言，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甚至想去杀了那个蠢女人，一个瓶子，一个在路上的瓶子，为什么要去捡，能卖多少钱？但是此时，他说不出来，他骂不出来，他知她心中愧疚不安，甚至想去安抚她，但是他不能，这是害死自己爸妈的凶手的女儿，他应该万分恨她，绝不饶恕她的。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看你如何还这一笔人命债！”

随后的日子总算平静，高三的硝烟似乎已经笼罩整个三楼，无论课上课下，无论成绩好点的不好的，都玩了命的学，大约十八岁的他们终于明白，这次是为自己而战，人生的第一个这么大的坎儿，要严肃对待，在高考的这个大筛子中，自己不是被筛下去的那一个，这一次战争败了，将来再在哪个地方站起来呢？

高三照毕业照的时候班长点名，她才意识到唐尧不在，问豆豆，豆豆说唐尧要出国，要出国啊，这事原来就是知道的，现在爸妈出了事，还是要出去吗？那有人为他负担吗？整个拍照的过程，莲心都在走神，现在能让她不走神的大概只有做卷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