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 第32章 三十二

周五晚上，莲心给唐瑶发微信。

“明天豆豆订婚，她问你去不去。”

“豆豆？”

“我们的高中同学。”

“哦，总是和你一起的那个？”

“对，你去吗？”

“你去吗？”

“我去。”

“那我也去，我开车接你。”莲心没有预料唐尧会答应去，她本来是想着随便问问，但唐尧说要去，她只得把时间和地点发给他。

唐尧回复莲心微信时，他还在车里坐着。

晚饭是在二叔家吃的，席间二叔问他为什么不回自己家住，借住在朋友家多不方便，他回二叔说会尽快搬回家的。

“你回来之前我就提前找人给你收拾了，大部分家具也给你换了，如果有不中意的地方你再和我说。”唐尧点头说好，然后他和堂弟又向二叔汇报了一下最近的工作进度，二叔也答应利用自己的人脉多多帮助他们。

唐尧回到莲心的小窝，这里实在是太小了，他却每天结束工作后习惯性的把车往这儿开。房中简单至极，客厅中除了沙发、茶几和他现在睡的床便几乎没有什么了。洗手间里有香皂、洗发水、毛巾，便再也无其它。他见过陈开妍的化妆台，如果细细数下来，瓶瓶罐罐可能不下100瓶，莲心却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她像百花园旁边那破土而出的竹子，全身涂抹着富有生命力的绿，将晨雾、阳光、雨水都凝进了自己的骨节。它一寸寸的向上拔节，风阻不了，雨挡不住，它那么骄傲，以简约的翠色坚持自己的品格，但它又不张扬，不与旁边的花朵争奇斗艳。它孤独的坚守着自己的阵地，不染尘埃，也永不低头。

他很喜欢半歪在沙发上，想象着莲心独自在家的时候，在这沙发上是怎样坐的，她会像自己这样放松惬意的躺着吗？还是像上高中的时候，腰板挺直的坐着，那时候陈开博在自己耳边说他喜欢女孩有一根长长的美人骨。他听完后，接下来的将近一个下午，他上课都很难专注心神，眼神动不动就会飘到坐在他右前方的莲心那里。莲心总是坐得挺直，听讲、写作业时，坐姿都是端正的。长长的美人骨，他想，莲心一定有。

唐尧手中捏着莲心写过的菜单，对莲心的字他是熟悉的，但是这样纯粹地看她写的字还是第一次。莲心的字乍看是纤细柔软的，大有花瓣拂水的形态，但是仔细观看，便能发现收势之处如竹节般含劲，这笔字虽是纤细，但是压得住纸、立得住锋，每个字中都藏着不肯屈服的倔强，让人能感受到，写字之人拥有着可托生死的坚守。

莲心五点半就被学生叫起来了，她知道高考生的压力太大了，便答应同学们，只要你们能起得来，我就奉陪到底，她这舍命陪君子的架势还是很激励孩子们的。教室里零零散散坐了七八个同学了，有的同学在背诵，有的同学在做题，有个女同学看见她来了，赶忙拿着语文试卷来问她。

陪学生晨读完，匆匆吃完早餐，她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批改试卷，备课。

唐尧打电话说要来接她了，她才赶紧换上衣服，照镜子看脸色有些憔悴，于是决定还是上个淡妆合适。

莲心出来时，唐尧已经在等她了，莲心看到他的第一眼，还是被惊艳了一下，黑色西裤、蓝格子衬衣、黑色风衣，唐尧穿着的感觉不只是帅气，还有些贵气和桀骜不驯的味道在其中。莲心脑海中突然冒出豆豆说的多看帅哥可以长寿的话来，她便笑着多看了几眼唐尧。唐尧给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待她坐好了，才轻轻把车门关上。

拉好安全带之后，莲心就开始批试卷，她遇到孩子们做的好玩的答案时也会和唐尧分享，

“题目问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意境，这个娃娃说，星星从天上掉下来，落地之时炸出一片开阔的原野，巨大的月亮从大江之中喷涌而出，此时是一副怎样让人惊心动魄的画面啊。”

唐尧转头看了一眼笑着的莲心，也会心一笑，转头继续开车。

“这个赏析的确独道，但这个水平，真要是面对高考，八成还是很吃力的。”

“这帮孩子的文学素养弱一些，其实最近进步已经很大了，最开始的时候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呢。”

“你会不会因为孩子笨而抓狂呢？”唐尧问。

“别有太高的期望，别急功近利就会好很多，教孩子的好处是，他们持续不断的成长能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喜悦。”

豆豆订婚的酒店不是很远，莲心带的试卷还没有批完，他们就到了。

订婚宴的大厅布置的很喜庆，鲜花、新人的照片、印着吉祥话的可乐、精致的点心，让人一进来也会由衷的喜悦。

豆豆在看到莲心的那一刻就朝她飞奔而来，豆豆的拥抱有点猛，莲心差点没有接得住她，莲心身体要往后歪时，唐尧伸手扶了一下她的后背。莲心递给他一个感谢的眼神之后，便用心去和豆豆拥抱。豆豆抱了莲心好一会儿还是不撒手，莲心用手轻拍她的肩膀，结果豆豆竟然开始抽噎。

莲心推开了豆豆一点，好好看了她一眼，看完之后继续拥抱她。

“我们俩好不容易见个面，你难道还要哭吗？”

“我就是太想你了！”

“我也很想你，但是刚刚你都吓坏我了，你现在可得要稳重一些，像刚才百米冲刺的样子不能再有了哈。”

豆豆把脸贴在莲心的脸上，嗯嗯的糊弄着她。

“还有，高跟鞋也不要穿了，你看看，你穿着高跟鞋都比我高这么多，我都别扭。”

“哎呀，你怎么和我妈一样，管我这，管我那！”莲心想捏捏她的脸，但是怕弄花了她的妆，于是只在她的腮上轻轻点了点。

豆豆刚要拉着莲心往里走，莲心却抓住她胳膊让她停了下来，

“唐尧也来了，你别慢待了客人。”

这时候豆豆才将注意力集中到唐尧身上来。

她严肃地盯着唐尧看了半分钟，看得唐尧心里都有一些发毛了，明明刚才还那么兴奋的一个人，转头就变了脸色，让谁谁也适应不了。幸好，豆豆的严肃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她用手狠狠拍了一下唐尧的肩膀。

“唐尧，你竟然比以前更帅了，走走走，你们今天都是我的娘家人哈。”

豆豆没有吹牛，她未婚夫确实很帅，今天他们一个穿旗袍，一个穿改良版的中山装，给这订婚宴平添了几分优雅。而且豆豆活泼，未婚夫沉稳，豆豆跑来跑去，到处招呼着客人，未婚夫就不远不近地守着她，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她。

莲心看着豆豆从心底里溢出来的笑容，自己也由衷地感到高兴。

入席的时候，大家围着大圆桌坐，豆豆这边加上唐尧和莲心，一共是十二个人，豆豆未婚夫那边来了九个人。

双方对新人祝福的话说了一轮又一轮，豆豆的姑姑就提议每个人说一个自己这边孩子的优点或者以前发生过的好玩的事。

她一说完，大家纷纷赞同。未婚夫的爸爸先说了一个，“佟小时候听不出好赖话，他总觉得别人只要看着他说话就是说他坏话，有一次我们在小区里走，有几个老头老太太看见他走过来，就说，这个孩子长得真壮实，太招人稀罕了。他听完之后，非要去打说话的老头，闹得那瘸腿的老头跑得比谁都快。”众人听完哄堂大笑，而被称作佟的未婚夫也只是憨憨一笑。

轮到豆豆这边了，豆豆的妈妈说：“豆豆小时候特别皮，天天和一群男孩子们一起玩，有一次他们互相起着哄地跳台阶，跳五个，跳六个，跳七个，不够跳了就爬到墙上往下跳，我看到的时候就是孩子们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跳下来了，我顿时吓坏了，赶紧去制止他们，结果他们说豆豆嫌这太矮了，跑到旁边二楼平台上去了，我当时要不是追得快，这傻子八成就从那上面跳下去了。”豆豆抱着妈妈的胳膊撒娇，央求她不要说了。

新人的困窘激发了大家更强的分享**，待众人把两人的糗事一个又一个爆出来之时，莲心也要笑歪了。

后来唐尧起身出去接电话了，两分钟后豆豆也起身要出去，坐她对面的未婚夫要陪她一起去，她用眼神制止了他。

豆豆等唐尧挂了电话才走近他，她手里有两块从酒店前台拿的薄荷糖，她递给了唐尧一块，自己打开了一块，扔进嘴里。

“喝杯咖啡？”豆豆邀请道。

“好。”唐尧答应的也痛快。

酒店里面有咖啡区，可以点咖啡或者奶茶，唐尧点了杯咖啡，而豆豆也要了杯凉白开。

“谢谢你能来，知道你回来了，我就想见见你。”

“祝你订婚快乐。”

“和我没关系，我就想问问，你怎么样才能放过莲心？”唐尧从豆豆脸上又看到了初见时的严肃。

“我没有不放过她。”

“那你能不能直接告诉她？”应对豆豆的是唐尧的沉默。

“唐尧，莲心的妈妈做错过事，她们娘俩在你面前就是罪人，但这么多年，莲心遭的罪也够多了，你让她缓一缓，你说一句，你绕过她，你让她好受一些行吗？”唐尧低头，用手指一圈一圈描摹着咖啡杯的杯沿，豆豆看不到他的神情，所以语气更加急躁。

“先不说她现在没白没黑打工挣钱给你，就说她上大学的时候，你知道她多可怜吗？四毛钱一个的馒头，她买一个，吃两顿，吃三顿，就一个馒头，她一个那么要脸的女孩子，每天却要厚着脸皮去端一碗免费的菜汤；她感冒发烧了也没钱买药，咕咚咕咚喝上一大壶水以后，就去操场跑步；她上大学四年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件衣服，没有给自己买过一次水果，她把每一分省下来的钱都打你卡里去，你有没有想想，大学啊，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啊，她却如掉进钱眼儿中一样，只知道钱钱钱。只要给钱，她什么都干，有一次出去小区里面发单页，那是个老小区，进去之后，她就迷了路，转了好多圈才出来了，但是出来的门太偏僻了，天又黑了，她急着找公交站点，都没有发现后面尾随了一个人，后来那人忽然就冲到她后面，抱着她就往杂草丛里面拖，要不是后面有人来了，我们谁也不敢想象她会经历什么。”

唐尧还是没有说话，但是豆豆明确地看到他的眉头紧皱了好几下，于是她软下语气来。

“唐尧，你给莲心个痛快吧，要不你就和她说，让她再挣五年的工资给你，要不你就说个数，不管多少，你都说出来，我也会帮着凑的，我可以把我的陪嫁和婆家的彩礼全给你，你可怜可怜她，行吗？算我求你了，行吗，唐尧？”

唐尧抬头看豆豆时，豆豆眼中已噙满泪水，唐尧连忙给她递纸巾，他还未开口，莲心就来了。

豆豆一看莲心来了，便急忙拉着莲心的手往回走。

“豆豆，你不会是对唐尧余情未了吧？咱们可不能这样哈。”豆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我是和他一起回忆了一下我们的高中生活，哎呀，记忆太美好，我才感慨的想落泪了。”

莲心不信这是真话，但是她也不想在豆豆的订婚宴上和她较真。没走几步，她就由着豆豆紧紧地抱着自己，等豆豆的男朋友来了，豆豆都不撒手，莲心像哄小孩一样好歹把豆豆哄好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异常安静，唐尧认得路，所以导航也关了。他气场有点冷，莲心想找话头，但是发现无用之后，她也就不说话了。她先是想眯一会，但是睡不着，于是只能头转向窗外，看路边一排排呼啸而过的树。

三年前停滞的路，如今接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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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