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宿时,蒋茯月还生着气,被汗打湿的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两侧,叠加起的怒气无从发泄,她用力地踏着步子,径直往楼上去。
“阿月,怎么了?”
刚踏上阶梯的脚步折返回客厅,她看见周书玉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脚边是他带来的二十六寸行李箱,见状,委屈在心里咕咚咕咚翻滚起来。
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蒋茯月觉得心情好多了:“没什么,就是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个神经病。”
周书玉摸着她垂落在他胸前的卷发,轻声安抚:“千万别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嗯。”
“对了,谭雪浮刚才回来,正找你呢。”他状似随意地朝她手中看了看,见什么都没有后敛下眼皮,“我也要上去收拾行李了。”
“那我先去找她了,等会再来找你玩,好么?”走没几步,她又静悄悄地折回来,在周书玉的身后歪着头观察他。
说着要去收拾行李,实际上他好久都没动静,只是安静地坐着。周书玉不笑的时候嘴角下垂,显得有些凶,有一次便把他的表妹吓哭了,他手慌脚乱地抱起才三四岁的小女孩哄着,顾得上手却顾不上表情管理,冷着一张脸,小表妹盯着他那张脸哭得更凶,她妈妈闻声赶来后将人抱了回去,还瞪了周书玉一眼,他尴尬地站在原地,双颊肉眼可见地变红。
想到往事,蒋茯月的心便化成一摊柔情水,认识多年,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对她的食言生闷气,又不告诉她,等自我消化后就会跟个没事人一样,如果不是她细心点发现,这件事迟早会成为几年后的吵架中陈述的例子。
谁叫她的男友即敏感又爱吃醋,蒋茯月捏着他的脸颊肉,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忘记给你带pocky了?”
“我怎么会忘记你的事情呢?我跟人约好了明天再去拿,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好么?”
“好。”他头仍低着,视线落在她的掌心,蒋茯月以为他还在生着气,正想如何安慰,就见他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指尖,酥酥麻麻的,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这里还有人呢!”
挨了训,周书玉也不恼,依旧笑着:“明天记得叫我。”
“哦!”气势汹汹地丢下一个字,蒋茯月上楼去了。
他们住的民宿呈半弧形,总共有六层,一到三层分别是健身房、电影院以及游戏厅,正中央是大厅,配备厨房和吧台,方便大家下厨,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呆在房间里。
蒋茯月和谭雪浮原本是分开住的,民宿里不缺房间,可两个人习惯腻在一起,考虑到她的房间正对海景,谭雪浮屁颠屁颠地搬来与她住在一起。
所以当她开门却没见到谭雪浮的人影时,心一提,呼吸也慢了一拍。
她喊了一声:“谭雪浮?”
只有回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蒋茯月一下子急了,推开门就往浴室里闯,她是真怕谭雪浮想不通一件事就往浴缸里跳,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谭雪浮,你人呢?”
“我在这呢。”
蒋茯月拉开浴室门就见着床上凸起的被子动了动,而后缓缓立起,谭雪浮拨开糊了一脸的头发,娇娇地喊她。
“怎么哭了?”
她总是对谭雪浮心软。
“谭景他骂我!”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件事,谭雪浮眼眶里蓄满泪,瘪着嘴扑进她怀里,“我今天还特别好心地跟他分享了我的日常,可他呢?说我出去乱跑,还要求我以后都不准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外!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呢。”
“你今天去哪了?以后别再跟谭景分享了,他不懂你。”
蒋茯月只想让她把后面那句劝诫记到脑子里,可当她拿完悠哈奶糖回来,便见她扭扭捏捏地缩回被子中,眨着眼睛认真地回答前面的问题。
“嗯,其实也没去哪,只是我今天见到一个人。”
蒋茯月将糖塞到她嘴里:“谁?”
谭雪浮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你还?”
“谭景都不准我出去,认识的人自然少了,我给你描述,说不定你就认识了!”
她眯着眼,手支在腿上托腮笑:“那个人穿着大红色的夹克衫,里面搭着白T,下身穿着破洞牛仔裤,后面的裤带里还塞着花丝巾,就像一只争奇斗艳的孔雀!”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站在山崖边等你,本来都要走了,但是!我停了一下,下一秒就看到他从船舱里出来,跟旁边人说话时眼睛弯着。”
“一束阳光,”她比划着,“就像是被计算过般恰到好处地照亮了他带笑的眼和嘴里随意叼着的狗尾巴草,那瞬间,我感觉我的心也被照亮了。”
“你喜欢上那个人了?”
“喜欢吗?谈不上吧,”谭雪浮低着头,“谭景说这只是见色起意,我也觉得像。”
“什么时候你哥说什么你就信了?”
平日里谭景说什么都要犟一嘴的人今日破天荒没有反驳:“小时候,我有东西不懂,都是喊哥哥教我,从化学方程式到三角函数,他从来没讲错过。这世上,大概没有他不懂的事。”
蒋茯月垂眸,轻抚着她乌黑的发顶。
她知道谭雪浮沉默的原因,很长一段时间,谭景对谭雪浮好到……有些吓人的地步。她的出行、饮食甚至穿着都由谭景亲自操办,即使后来他要去进修学习,也从没忘记给谭雪浮打电话。
谭景痴迷于给她打造一所仅有他们两人的精美宫殿,而谭雪浮没有理由不依靠着他。
父母忙于发展刚起色的事业,将她丢给尚且年幼的谭景照顾。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是磕磕绊绊的“哥哥”,他们间有着最可靠的关系,一根永远不会断流的红线。
因为见证过两人关系最亲密的时段,直到今日,蒋茯月心底最深处不甚相信谭景会对谭雪浮恶言恶语。
她都不理解,处在情感陡然转换下的谭雪浮更是不理解,宠她的哥哥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呢?
“怎么说呢?”蒋茯月斟酌语言,“谭景是哥哥,作为家人,他必定会严苛地看待你周围的人,生怕你受到伤害,但感情这件事,你自己说了才算。”
“雪宝,我问你,第一眼看见沈琸时心有没有怦怦乱跳?有没有想立刻再见到他?”
“他叫沈琸吗?还挺好听的。”
又在装傻逃避,蒋茯月不惯着她,故意道:“你也觉得好听是吧,那我明天喊他出来两个人交流一下怎么样?”
她作势就要拿起手机拨通对方的电话,谭雪浮见状尖叫着夺过她的手机,塞到被子下后整个人也埋进去,连双眼睛都不露,闷声闷气道:“不要,我还没准备好。”
“需要什么准备?一见钟情就是那人大刀阔斧地闯进你的世界,等反应过来时却发现人早已走远,而你却在为零点几秒的见面而心跳不止。”
“不对,”谭雪浮的否决让蒋茯月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眸光短暂停滞,不等她反应过来,一连串的回答朝她抛来,“繁衍、觅食、筑巢、睡眠是生物基因里的本能,唯独爱上一个人是没有标准的,更何况是一见钟情这种浓郁到极致的情感。”
“遇见那人许久后的一个秋日午后,你坐在阳台上翻旧照片,回忆过去糗事时,指尖突然顿了顿,怎么会想起他?接着就开始懊悔自己当时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这时候我会从你窗前走过,小声告诉你,不用担心,你只是一见钟情了而已。”
“幸运的话,我的话音刚落,那个让你懊悔、发窘的人就会从阳台门口绕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你,递过的拿铁还冒着热气,温暖着你的手、也熨烫着你的心;不幸运的话也没关系,那是一段藏在旧照片里的、若隐若现的悸动,等它被你自己揭开面目的时候,也是你该放下回忆、往前走的时候了。”
如果给谭雪浮写一句人设,蒋茯月会毫不犹豫地写下“呆萌冷心女人”,她完全被她理性中拉扯着柔情的语言折服:“雪宝,你好有文化。”
“谢谢你夸我,”谭雪浮乖巧地笑了笑,“也要谢谢我看的那些言情小说噢。”
“这种后知后觉的感觉真的很奇妙,不过能完整经历这段情感的人怕是少之又少,你能看清内心的想法已经很好了。”
“你呢?”
“什么我?”蒋茯月愣住。
“你有过一见钟情的感觉吗?”
沉默良久,她再次开口时嗓音发涩,笑着打趣时牵动着酸涨的心脏:“你忘啦,我可是有男朋友的。”
“这有什么关系,”谭雪浮凑近她时,蒋茯月闻到她身上浓郁的奶糖味,香甜味道勾着她进入她的假设中,“感情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喜欢就是喜欢,后来居上喜欢,心动在四十岁喜欢,对方是个神经病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