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擦过女人嫣红的唇,目光落在蒋茯月因怒嗔而微红的脸,梁知聿在心里冷笑。
“你不是说去见邓萧云的吗?人呢?”
话是对她说的,视线却不偏不倚地落在蒋承颜身上。
梁知聿见过他几次,只不过印象不深,唯一有印象的还是那双与蒋茯月相似的琥珀眼。
这点相似,足够让他记住这个人的名字。
但也仅此而已,梁知聿向来记不住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不过,他长呼出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审视静默的蒋承颜。
男人身形修长,肩宽窄腰,天生的衣架子,却喜欢穿得吊儿郎当。深蓝色的西装配上暗红色领带,细看上面还有金丝绣的纹路。
极其张扬的穿搭,却因他同样张扬的脸而不显得浮夸。
他自带年轻男人的嚣张感。额前没有一根发丝,自傲地露出全部五官,眉眼上挑,鼻梁直挺,下颌收得极窄,薄薄的皮肉贴着骨。本是把削骨刀,却在看向蒋茯月时变成了渡鸦鸟,目光痴迷似见到钻石。
这是一条比自己年轻还会摇尾巴的家犬,梁知聿面上不显,手指却缓慢而有力地缠上女人的指缝。
本就滞涩的空气因他的动作而停止,蒋承颜嘴角紧绷,冷着一张脸,抬手将松垮的领带扯下。
他随意将领带在手臂上打了个绳结,扣子在早在之前的拉扯间落了几颗,仅剩的几颗维系着他的体面,但还是能透过衬衣下摆看见他精瘦的腰身。
真是比他还会卖弄风.骚,梁知聿移开视线,转而落在蒋茯月身上。
她一直在沉默,忽视男人们对她的争风吃醋,暗潮涌动。
他们沉溺于她施舍的感情,双眼因爱而自甘混乱、迷离,却在仰头吻她时,蓦然被她眼底的清明震悚。
握着蒋茯月的手收紧,明明已经成为站在她身边的人,梁知聿仍是觉得不安。
不够,这不够。
曾站在她身边的人太多,周书玉、蒋承颜,甚至还有他不知道的某某。他们站在她的一段时光里,或象征童年的生长痛,或代表成年的分离苦,在她成长路上,这些珍贵又痛苦。
无法戳破的身份、迟人一步的时间,不合时宜的纠结,他只能抱着这些遗憾独自咀嚼反复,到最后,痛苦于她会不会连恨他的机会都不会施舍。
梁知聿什么都没有。
眨了眨双眼,放空的大脑随着视线的聚焦而清醒,而与清醒一同上涌的是无尽的疲惫。
她不想开口讲话,单纯是觉得气氛诡异到无话可说。
弟弟不甘心只当弟弟,男朋友不甘心只当男朋友,一个两个想往她床上爬,争着当她老公。
经历了一天的混乱,再跟这样两个人共处一室,蒋茯月实在会疯,她瞥了眼脸色冰冷的梁知聿,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踮起脚尖讨好似得吻上他的嘴角。
很轻很轻的吻,同样轻地带走梁知聿眼底的探究和隐藏在探究下的痛苦。
失去浓烈情绪的遮掩,梁知聿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能填满因失序而上涌的空虚。
他是不能离开蒋茯月的,哪怕一刻,他都会觉得自己不再是梁知聿,而是一副被吸食完骨血孤零零落在人间的空壳。
“蒋承颜,”没注意到梁知聿的伸出的手,蒋茯月朝前走几步,冷着脸对蒋承颜说:“你现在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蒋承颜抬眼望她,眼底是令人心惊的红,他的眼皮连带着眼睫毛都在发烫。蒋茯月怀疑蒋承颜怕是神志不清,下一秒被他抓住手腕时立即打消这个愚蠢想法:“梁知聿都在外面了,还要怎么办?”
蒋茯月太阳穴一跳:“脑子不清醒就少说话,这话说的像我跟你偷情一样。”
蒋承颜瞥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似笑非笑:“姐姐是觉得把我摸透可以不算偷情吗?既然是姐姐要这么算,我也只能接受,只是不知道梁总会怎么想呢?”
跟蒋承颜有来有往这么多年,如果这时候还看不出他的意图她才是蠢得可怕,蒋茯月突然失去跟他继续纠缠的念头,她弯腰捡起落在沙发上的披肩,淡然道:“少给我在这挑拨离间行么?一天天不干事,干起事情来又净做蠢事,笨得要死。”
蒋茯月低头整理着装,像是想到什么,抬头冷声道:“蒋承颜,我劝你赶紧想起是谁给你下药的,这次能给你下春.药,下次就能下毒药,这世上想要你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复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后又毫不留情地离去,蒋承颜静默在黑暗中,直到女人的香气在房间中彻底消散,他才动了动僵直的手指。
一场由他虚构又因他瓦解的美梦。
蒋承颜知道周书玉给的酒有问题。
递给他的酒水泛着不寻常的光泽,他趁抬睫凝视周书玉时轻嗅气味,果不其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蒋承颜笑容一滞,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
这个手段,他曾无数次见过,也无数次冷眼看待。
被下药的女孩醉醺醺地趴在男人肩头,大部分大脑已经宕机,尚有意识的迷迷糊糊知道自己的下场,恐慌下挣扎,只不过力气小,杀伤力跟病弱的小猫差不多,还会引起男人们恶意的哄笑。
蒋承颜嘴里叼根烟,翘着二郎腿仰面躺在沙发上,烟雾缭绕间恍惚觉得自己飘然而起,爽到上天,下一秒,裤脚猛然下坠,他的脚又落回地上。
快感荡然无存,蒋承颜神情阴郁,手撑着腿盯着趴在他腿边的女人。
“救救我……”廉价的粉底液扒不住脸,混着眼泪变成斑驳的面具,蒋承颜用手勾起她的刘海,细细凝视她。
他什么话也不说,是要从她痛苦的眼泪中萃取出快乐,而她却误以为他是善人,双腿并爬,跪在他脚边哀求。
“哎——李哥你看这女的还想找人求救,”一只肥肉层层堆叠的手扑上前死死抓住女人的头发,被迫后仰的女人折成尖锐的角,她疼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呜咽着,眼睛定在他身上。
“小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今天这个女人是我们的猎物。”
满脸横肉的胖子扯着女人头发,像抓着兔子的长耳朵,而他叉着腰,是威风凛凛的猎人,向旁人展现猎艳的过程。
蒋承颜躺回沙发中,懒散地抽着烟,没再看两人一眼。
他不表态,其他人便知道他没有插手这种事的意思,女人眼中的希翼灰扑扑地灭了,胖子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嘉奖他的识相。
蒋承颜说不上什么感觉,女人的绝望或多或少冲淡他的快感,既不爽快也不利落,只有轻如灰烬的索然。
或许是良心在跟道德打架,他反思后轻笑了声,将这件事翻了个篇。
如今,这杯意味不明的酒让这件事又浮现在他的眼前,蒋承颜几乎是咬着牙开口:“我今日不喝酒。”
周书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才缓声道:“你知道的,这不是酒,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你抛弃道德理智桎梏的机会。
蒋承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房间里的,等坐下来时,胃中的酒精翻滚着**从眼中显露。
眼前的一切是模糊的,狭窄的视线里空而宽的房子像一副棺材,为即将到来的罪恶铺设。
他在等待自己的猎物,可到底谁才是猎物呢?
不知道。
他不知道。
蒋承颜又坐在黑暗里,一如最开始他等她的样子。
四周方正的黑框窗户印着自己的身影,他恍恍惚惚盯着,溃败像是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从窗中跳出,旋转着将他禁锢。
一锤定音的疯魔,震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许久,一抹声音从地下往屋顶飘,顺着墙壁扩散,整个房间萦绕着他的幽怨。
“姐姐,你才笨得要死。”声音越来越低,像嘟囔、也像抱怨。
他没有挑拨离间,疯子太了解疯子。梁知聿的偏执不允许她有任何心思在别人身上,而蒋茯月又向来不喜有人束缚她。
两人之间,注定爱得深的人会节节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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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情不愿地承认这件事从始至终都与梁知聿无关,蒋茯月主动缓解情绪:“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不是我的错吧。”
“嗯。”
“那你还冷着个脸做什么。”
“没有,”梁知聿停下脚步,目光沉沉,“我是怕你下次再出现这种事情。”
他说得认真,蒋茯月想了想,点头认同:“好,我下次再也不会相信邓萧云的鬼话了。”
梁知聿挑眉问她:“你怎么单单对她宽容?”
“有吗……”壁灯的光柔和地洒在蒋茯月的眉眼,将她托着下巴思考的样子衬托得格外认真,“可能是因为她那种玩咖性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洒脱让我向往。”
顿了三四秒钟,再开口时语气坦然:“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圣母,她三番五次地找我麻烦,已经触及我的底线,迟早有一天我会讨回来。”
脚步停在窗前,蒋茯月伸手推开紧闭的窗户,微凉的雨斜着飘落在她的掌心。
“下雨了啊……”
她不大喜欢下雨天,湿而绵的雨打湿裤脚,拖累着让人失去一往无前的勇气。
梁知聿从身后拢紧她的披肩:“过不了多久就要入秋了。”
“时间过得好快,”蒋茯月手撑在窗上,踮起脚尖,任凭雨丝吹乱她的发丝,“明年我就二十八岁了。”
“嗯,我也二十七了。”
蒋茯月转头对他微笑:“二十七是个好年纪,到时候,你会变得更加强大、优秀。”
“可是,相比于未来的我,我更喜欢二十七岁的你,”梁知聿靠着窗沿,目光安静地落在她的身上,“足够勇敢、足够自信。”
她收回视线,望着细雨中的山丘:“你说错了,我不自信。”
如果她真的自信,就不会患上病,任由情绪将自己拽入万劫不复中。
“自信不代表要成为完美,而是要直视自己的真实。失败或成功,自私或善良,都是由你塑造的底色,也是你的‘真我’。”
许久之后,蒋茯月抿唇微笑:“从年少开始,我一直在寻找‘真我’,历经无数的失败,直至今日,我还是未找到我到底需要什么。财富?权利?还是爱情?这些我失去又拥有的东西、被抛弃又重塑的感情,再次获得后都失去了意义。”
“所以,”她看向他,“我的心认为我还不能进入下一个人生阶段。”
欲念与混乱结束后的空白间断,她微笑着回绝他的邀约,干净、利落。
适当的勇敢,他赞同的勇敢。
好像不能再说什么无意义的话挽留她,不是吗?
“我甘愿和你只是这样。”梁知聿说。
我这样自私的人,竟然说,我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