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方多病摇头。
他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什么,又在疑惑什么。
明明他已经把鬼王刀抓住了。
「我,就是……算了,先吃饭。」
方多病摇头,接过阿飞递来的碗筷。
一旁被饭菜香味唤醒的昭翎气鼓鼓地附和道:
「对!吃饭吃饭,谁管她们!」
但只要仔细看,昭翎眼中却闪着心疼。
她在心疼女宅的姑娘?
这倒是让众人没有想到的。
阿秀给昭翎倒上一杯茶:
「人的经历不同,生存方式也会是多样的。」
「你也许生于繁华,此番也只是见识江山。」
「但是女宅的姑娘们不同,她们在这里被关得太久了。」
「外面的世界对于她们是未知的,害怕的。」
「你不能用你的眼界去强求她们。」
昭翎用茶将饭顺下,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委屈:
「我知道,但是……」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最终昭翎还是咽下了余下的话。
昭翎不再用气下饭,但李莲花却还在看着手中的花发呆。
「在想什么?」
以目前来猜测,鬼王刀不可能是凶手。
栽赃的可能性更大。
但是没有道理啊。
尸体为什么只有一半,剩下一半很有可能是关键。
但是他在哪?
凶手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也没有道理啊。
实在是凑不出两个或者三个动手的人。
舞魔慕容腰身上的血腥味实在浓郁,但却更像身受重伤。
一切的一切最后还是只汇聚成一句话:
「花上有泥点。」
方多病听李莲花在疑惑这个,不以为意道:
「花是种在土里的,有泥不是很正常?」
李莲花摇头,「这是木槿花,木槿树高好几丈。」
「怎么可能会沾染泥土?」
正吃着饭的昭翎想了想道:
「也许是碧凰姐姐她们采摘的时候不小心掉地上了。」
李莲花接着摇头:
「泥点浑圆,只可能是飞溅。」
「但是,这采摘怎么会溅起好几丈的泥点?」
闻言,阿秀叹息,将盛好饭的碗递给李莲花:
「这不就猜到了,也至于你想得饭也不吃?」
李莲花接过碗连声「是」,「我着相了。」
「知我者晓晓。」
见阿秀跟着李莲花打哑谜,坐在对面的三人好奇地看过来,三双眼睛尽是不解。
李莲花见状接过阿秀递来的筷子,在桌面上摆出井字来。
又取上几粒花生豆,分别摆在尸块对应的位置,随后看向三人:
「半个身子明目张胆地摆出来,余下的部分为什么让人找不到呢?」
「辛绝承认自己是鬼王刀,又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杀了人?」
话已到此处,最擅用刀的笛飞声联想到之前的尸体,勘破重要一环:
「显而易见。」
原本正看着桌上两双筷子的方多病闻言抬头看向笛飞声:
「什么?」
眼神中还带着没有化开的单纯。
不管是坐在他对面的昭翎还是坐在他身边的笛飞声都被这一幕带偏几分心神。
笛飞声干咳一声:
「破绽,显而易见。」
笛飞声的小动作自然是逃不开李莲花的眼的。
不过他既然想要孔雀开屏,李莲花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哦?显而易见么?」
「那你说说看?」
可李莲花不妨碍他笛飞声,他笛飞声却又开始拿乔:
「你之前在香山,说是要用一个秘密换我帮你三次。」
「这算是第三次吗?」
这话方多病哪里受得了?
恨不能直指笛飞声的鼻尖:
「你不要得寸进尺!」
阿秀自是知道李莲花有应对,伸手按下方多病,还顺便将筷子塞进方多病的手中。
回手时,阿秀指着笛飞声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让他不要和脑子不好的人计较。
意思简单,方多病自言瞬间意会。
朝着阿秀笑个心照不宣后,安心吃起菜来。
笛飞声见方多病不再插嘴,转头看向李莲花:
「不如你先将秘密说出来,省得赖账。」
话间还不忘给自己夹一口菜下酒。
李莲花自是知道这次诓不住笛飞声,端起酒壶就往笛飞声的酒盅里添酒:
「不是我说你这个阿飞,我可是莲花楼主。」
「我什么时候明目张胆地赖过账啊?」
笛飞声才不会被李莲花这副模样轻易软化,依旧是面无表情。
李莲花仿佛心里受伤一般,抚着心口叹息道:
「好好好,我告诉你。」
「正吃着饭呢,你也别板着脸了。」
这话却也只是收获了笛飞声的一声冷哼。
李莲花无奈,继续道:
「你之前不是很疑惑为什么不想让我死么?」
「个中原因么,自然是因为你想让我帮你救一个人。」
话至此处,笛飞声才出声道:「救人?」
李莲花点头:
「嗯,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笛飞声立马追问:
「救谁?」
哪知李莲花却抬起筷子摆手道:
「欸,这就是下一个问题了。」
方多病看到此处不由失笑看向阿秀,不用多猜,阿秀自然是早已经料到。
阿秀端起酒杯轻抿时给方多病递上眼色让他接茬。
可不能浪费李莲花好不容易搭好的台阶。
方多病会意直接搁下筷子看向笛飞声:
「哎呀,阿飞你快说呀,到底是什么破绽?」
见方多病如此认真地看着自己,笛飞声只觉得心脏都漏掉一拍。
转开眼,给自己灌上一碗酒压下心绪后才开口道:
「这三个人身上的刀法都有破绽。」
从刀法讲到意境,方多病听得懂却还是欠缺些经验,无法隔空对比。
阿秀见状起身便往外走:
「去停尸房吧。」
方多病闻言立马叫好,跟在阿秀身后就走。
李莲花和笛飞声无奈随后。
来到三具尸体前,笛飞声将三具尸体的盖尸布掀开:
「这三人的刀伤看起来是一样的,但是若从刀法练到刀意的境界,就能看出用刀者心境的区别。」
排首的是玉楼春,笛飞声以指代刀,描横划竖:
「玉楼春身上刀意决然,一气呵成。」
说着又指向行二的东方皓:
「东方皓身上的刀意少有凝滞。」
至于侍卫长,笛飞声直接摇头道:
「而侍卫长身上的刀意,犹豫,迟疑。」
听完笛飞声的讲解,方多病直接惊呼道:
「你是说凶手有三个人?」
李莲花叹息,小徒弟还得练呐。
「是模仿。」
「你不要被井子切带进去了。」
方多病疑惑地指向东方皓和侍卫长:
「可是他们俩身上的刀意也不一样啊?」
李莲花捻起白布重新盖起尸体:
「凶手杀侍卫长的时候是第一次模仿鬼王刀,很是生涩。」
「杀东方皓的时候呢,凶手就比较娴熟了。」
但这话却让方多病更加疑惑:
「李莲花,你糊涂了吧?」
「这第一个死的是玉楼春,可杀他的刀意最为成熟。」
「之前我们不是已经排除掉辛绝了吗?」
「还有,如果第一个死的是玉楼春,那刀呢?」
「没有刀如何分尸?」
李莲花点头,这也是他一直没有想通的事:「刀还没有找到。」
「不一样的。」
说话的是阿秀。
这话没有头尾,让在场之人都疑惑地看向他。
李莲花的话本就让方多病困惑,如今阿秀更是如此,他实在是不想再猜:
「阿秀,你怎么也开始打哑谜了?」
「这又哪里不一样?」
阿秀伸手召出剑,一剑挥向众人:
「炁,一个人只要运行内力,即使是普通人,用力就会有炁的存在。」
「玉楼春身上没有炁。」
方多病感受着体表的微疼,瞬间便明白玉楼春的可疑之处,赶忙上前验尸:
「果然如此。」
「按照玉楼春身上的刀痕,凶手肯定已经练出刀气。」
「而刀气会在刀砍伤人之前打伤身体,玉楼春身上完全没有这样的痕迹。」
「如果没有刀也能分尸,那便能彻底排除掉辛绝的嫌疑。」
「不用刀,那他就不需要藏刀。」
「而凶手费力藏起来玉楼春的另一半尸体,那上面一定有真正的凶手的秘密。」
想到此处,方多病却又想到另一件事:
「那藤条呢?」
「辛绝他还在下山之后烧了藤条。」
李莲花见方多病终于想起这一茬,直接从怀里掏出之前拾起的藤条扔给他:
「藤条自垂而下,如果用火点燃的话?」
「只有一端被烧!」
方多病看着手里两端都被火烧过的藤条,惊道。
「我上一次居然没有发现。」
「有人故意在引我们将目光指向辛绝。」
一直站在门边的昭翎虽然听不懂江湖武功,但结论还是能听懂的:
「你们是说凶手不是辛绝了?」
「那凶手是谁?」
「凶手是几个聪明人。」
昭翎还是不解:「几个?」
这么多?
李莲花抬腿向外走,该去找辛绝聊一聊了:
「凶手如果不是辛绝,那剩下的人必须合力才行。」
这话方多病意外的没有反驳,他猜到了却不想承认。
看来想要迈出这一步,还需要时间。
阿秀拉着顿住脚的方多病跟上李莲花。
昭翎出停尸房后就在岔路口拐了弯,看来是想去收拾东西。
笛飞声则依然无事便失踪。
所以到关押辛绝的柴房的时候便只剩下三个人。
打开柴房,辛绝却躺尸在地,满身伤痕。
方多病立马上前检查,还好,留着一口气。
「是侍卫们打的?」
辛绝躺在地上,倒是意外的没有怨怼:
「平时我怎么罚他们,如今他们便怎么打我罢了。」
李莲花看着浑身伤痕的辛绝,淡淡开口:
「现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你有什么想说的,说出来吧。」
辛绝却嗤笑一声:
「明日一早我便要毒发,说什么都逃不过一死。」
说完便闭上眼等死一般。
李莲花不屑地翻个白眼,等死是什么模样真当他不知道?
从怀里掏出一瓶解药扔到辛绝怀里。
辛绝感觉到有东西扔进他怀里,抬眼一看发现是解药。
登时也顾不上腰疼腿疼,直接坐起身将药倒出药瓶一口吞下。
顺下药丸后完全想不起来要等死了,看着李莲花直接开口道:
「我知道,在我帮玉楼春的那一刻起便已经罪该万死。」
「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罪该万死的话也就听听便罢了。
李莲花直接开门见山道:
「昨天开宴,可曾遇见什么人什么事与以往不同吗?」
辛绝仔细回想一遍却没有想起什么异常来:
「昨日准备漫山红,整个女宅都与以往不同,但若是说太过奇怪却是没有。」
这样想下去辛绝很难提供有价值的信息,李莲花换个角度问道:
「井子切源于你,说不定突破口就在你的身上。」
但辛绝却依然摇头:
「我除了比平时醒得早了一些,别无不同。」
这句话让方多病心头划过一丝头绪,但是太快,让他没有抓住。
「你昨天醒得格外早么?」
辛绝点头:
「是的,我侍奉玉楼春子时入睡,第二日寅时便要起身。」
「以往寅时钟声响起,我只感觉睡不够。」
「可昨日我醒了许久方才听到寅时的钟声。」
时辰,对,时辰不对!
方多病拉起李莲花便往外走:「月亮!」
「月亮不对。」
阿秀猜方多病要往摘星台跑。
可以李莲花的身子那哪里能行?
阿秀揽住李莲花的腰身就往摘星台飞去,方多病自然运起轻功紧随其后。
到摘星台后,方多病直接激动地拉着李莲花指向天边:
「对!月亮不对!」
李莲花差点被拽得一个踉跄,阿秀赶忙错开两人:
「方小宝,你就别激动了,想到什么赶紧说。」
方多病看着被阿秀堪堪扶住的李莲花,讪讪一笑,随后指向天边的月亮:
「昨天初七今天初八,子时的月亮应当在西方天空降落未落。」
「可是,我昨天在此地见玉楼春后,子时钟声响起。」
「那时碧凰正在起舞,可月亮却在他头顶偏西。」
「距离天边还远着呢。」
李莲花闻言满意点头,小徒弟倒是有几分长进。
「想来昨夜的子时钟声便已经提前了。」
李莲花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让方多病更加自信:
「按照我们推测的,若是辛绝子时入睡寅时起床的话,凶手只有两个时辰。」
「但现在钟声提前,凶手的作案时间就变得更加充裕。」
李莲花暗道一声「不错」,随后抛出下一个问题给有长进的小徒弟:
「按照这个推测,凶手在寅时之前就杀害了玉楼春。」
「那我们早晨见到的手臂又怎么会是鲜血淋漓?不是应该已经干涸?」
解开一个谜又来一个谜,方多病摇摇想迷糊的脑袋,还是决定先解开前一个已经有线索的。
「先不管这个,我们先查一下钟声为什么会提前。」
「这钟声来自不远处的寺庙,去那里查一下肯定会有线索的。」
李莲花看向吊桥的方向,笑问道:
「明日百川院的人才能到,才有人将吊桥放下来,那方小宝现在你怎么过去呢?」
方多病闻言直接看向阿秀,刚想开口就被阿秀打断:
「别想,我要和李莲花待在一起。」
这话直接让方多病翻个白眼,他不想知道。
「我还没说呢你就拒绝,你怎么就知道我喊的是你?」
他可不会麻烦他「师父」的,虽然还没有确定。
这般想着,方多病转身便朝身后山谷喊道:
「阿飞!」
原本正在打坐的笛飞声听到方多病唤他,直接收起内力朝声音处飞去。
不到一息便到了方多病的身后。
将刚刚收声的方多病差点吓一个岔气。
方多病自然不可能承认被吓到,直恼得指着笛飞声气急败坏:
「你即可去找敲钟的寺庙,去问问为何昨夜子时的钟声提前了。」
笛飞声是听到方多病唤他才急忙赶过来,没想到过来后方多病又是这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登时笛飞声便感觉心头不畅快起来:
「你什么你!」
「他命令我也就算了,你凭什么命令我?」
见笛飞声这样子,方多病知道不能来硬的,还是要顺毛撸。
当下缓和语气,朝笛飞声笑道:
「李莲花用一个秘密换你帮忙三次,我用一个大秘密换你帮忙一次,成不?」
笛飞声很想恢复记忆,方多病这下也算是拿捏了他的痛处。
笛飞声只得按捺下心中不忿,尽量平和语气:
「你说的是真的?」
方多病见笛飞声感兴趣后就知稳了,当下也不着急了,负手站在笛飞声面前:
「是真是假,你听听看不就知道了?」
笛飞声自然是不会惯着方多病,更何况现下该着急的也不是他。
是以也不催促,只平静地看着方多病。
意思很明显,看谁耗得过谁。
不多时方多病便败下阵来,无奈开口:
「好吧,好吧,你听好!」
「你曾经是一个武功高强、杀人如麻,人人得而诛之却又不敢得罪的超级大魔头!」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丝毫无假。
而笛飞声脑海中那些零星的、满是鲜血的片段也仿佛在为这话作证。
看着笛飞声那若有所思的神情,方多病知道他肯定是相信了几分的。
又见李莲花凝重起来的脸色,也不敢多让笛飞声逗留,急忙开口赶人:
「这下相信了吧?」
「相信了就赶紧帮我去查寺庙和钟声。」
笛飞声道一声「好」后直接往山外飞去。
方多病看着笛飞声消失后,转头便见李莲花冷着脸正盯着他。
看得方多病毛骨悚然。
「方小宝,你不应该这么早把这件事告诉他。」
「你知不知道?」
方多病见李莲花都没有说重话,当他便没在怕的。
浑不在意地一拍李莲花的肩膀:
「你这么聪明,下回你帮我直接圆回来喽。」
方多病混不吝的模样实在让李莲花无奈。
所以在他问下一步的时候,李莲花直接给了一个白眼:
「你说呢?」
方多病想了想道:
「碧凰姑娘昨夜可是在摘星台跳了一整夜的舞。」
「现在也该休息得差不多了,和我们谈谈了。」
李莲花无奈地「嗯」了一声后,拉起阿秀便往内宅走去。
倒是没想到正好和背着包袱的昭翎碰上了。
方多病见昭翎背着满满一包袱的细软,不免问上一句: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昭翎负气地将包袱捏得更紧:
「我搬出去住,明天吊桥放下来我就走。」
「我才不要和这些软骨头待在一起呢。」
说着又疑惑地看向方多病道:
「你们不是要找辛绝么,怎么会又到这里来?」
方多病闻言老实回道:
「昨天碧凰跳了一夜的舞,现在怎么样了?」
昭翎冷哼一声:
「你倒是挺会关心人嘛?」
「不过,你们要找碧凰姐姐的话,明天再来吧。」
「昨天碧凰姐姐夜里着了凉,现在早睡了。」
方多病闻言点头,算是认可。
现在已经夜深,现在进姑娘家的闺阁确实不便。
李莲花只感觉越发无奈,他实在是不知道小徒弟什么时候能分清托词。
「清儿,能和我们说一下这个碧凰平时是一个怎样的人么?」
昭翎回忆一番后,斟酌道:
「碧凰姐姐是女宅管事,平时看着严厉但却心软,是个好人。」
看昭翎神情这话确实不假,李莲花又追问道:
「那他很喜欢玉楼春吗?」
提起这事儿昭翎就有些怄气:
「玉楼春交代的事情她件件用心,能不喜欢么。」
「她一定是被玉楼春给下咒语了。」
李莲花将事情推进到这一步,但身边的方多病却依然眼神清澈。
按下心中想要鞭策小徒弟的冲动,李莲花继续朝昭翎问道:
「昨夜满山红有什么是碧凰亲自负责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