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晓算不清这个吻持续了多久,也许并没有多长时间,但在彼此交织的呼吸中感官的一切都被放大,她觉得他们像吻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木祈总算松开她的头,两人唇齿分开,漆晓的头轻轻往后退,脸仍然很烫,她看着木祈微微红肿的唇,估计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她努力平息着呼吸,仍不敢相信真和木祈接了吻。他们离得太近,只需稍稍抬眸便能清晰看见木祈的唇,轻轻扬起下巴便能再次将唇贴上去,唇舌相触的柔软触感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这可不行,得快点从床上下去,又不是她男朋友,两个人搂搂抱抱亲在一起算什么事。
更何况木祈根本没有意识,她这算……趁人之危?
漆晓撑起身体,木祈似是察觉到怀里渐空,他眉头轻皱,一把拥住她的肩,轻易将她拢回怀里。他把下巴靠在漆晓头顶,舒服地蹭了蹭,双臂将她整个人牢牢圈住。
漆晓试着挣开,但她稍稍离开一点,木祈手臂的力道又会增大一分,最后她的耳朵紧贴着木祈胸口,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在耳边跳跃。
现下已进入深秋,花雾山更是夜深露重,屋子里没开空调,漆晓刚刚离开被窝不过须臾肩头便冰冷一片,被子掀动时将寒气卷进被窝,漆晓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人性本能总是趋利避害的,她下意识往木祈怀里缩了缩,他怀里暖烘烘的,轻易将钻进被子的寒气驱散。
漆晓一向怕冷,家里装了电热毯,在家她会早早将床烘暖和再睡,不过只要一断开电源,被窝里的温度便只能锁在她周身,轻轻翻个身都会触到阴冷的边界,秋冬睡觉她一向不怎么敢动。漆晓将头靠在木祈胸口,蹬蹬双脚,划划双手,真是哪哪都暖烘烘的。
她决定不为难自己,有这么一只现成的暖炉为什么不抱呢?
木祈规律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支安眠曲,漆晓闭上眼睛,折腾一天她也的确累了,很快意识坠入混沌。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身体穿越一片白雾,不知降落在何处,她被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弄得睁开眼睛,她的周身站了圈穿着花花绿绿长衫的人,还有不少拿着刀剑奇物的人围在身旁。
“叮——叮——叮——”耳后传来铁锥击打硬物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浪胜过一浪的痛意。
刺啦,漆晓感到身体传来一阵皮开肉绽的剧痛。
“哈哈哈哈这个法子有用,把锁妖锥钉进鳞片缝隙,敲松了再用穿心爪拔出来,看我真搞下来一片龙鳞!哈哈哈哈哈哈!”
话音落下,一阵喧闹哄抢的声音席卷而来。
“抢什么抢什么,这是我的,它身上还有那么多,要鳞片自己撬去。”
鳞片?漆晓的视线不受自己控制,借着视线所及,她意识到这不是花雾山。
一声龙吟自身体里传来,漆晓借着视线看向紧紧抓地的龙爪,自己这是在木祈的身体里?这里是……木祈的梦境?
“不行它挣扎的太厉害,我们捆不住它。”
“不好,它要挣开飞走!”
“休想!好不容易见着一条真龙,说什么都不能放了它,让它尝尝这个,我这束兽棘可不是吃素的。”
漆晓看到一根铁锈红的绳棘像毒蛇一般缠上自己身体,不,是木祈的身体。
束兽棘把木祈捆得严实,四只龙爪被紧紧束在一起,绳棘上瞬息长出无数尖锐利刺扎向木祈,龙鳞坚硬,叮叮当当一阵响声,听着声势浩大,木祈却并未被伤到分毫。
木祈催动妖力腾空飞走,但他甩不掉缠在身上的束兽棘。那束兽棘妖邪无比,尖刺如有眼睛一般,在木祈躯干上不断游走,终于找到刚刚被挖下龙鳞的缺口,贪婪伸进龙鳞保护下的柔软肉身。尖刺像沙漠中遇到一团水源的野草,触碰到水源的一瞬发了疯一般扎根,尖刺迅速在木祈身体里扩张,一条条尖刺破他的血肉经脉。
木祈奋力向云端飞去,地上的人都变成尘埃般的小黑点,可身体里的剧痛刺激得他浑身脱力,他就这么从万米高空直直坠地。
“好!好好好!”
“不愧是黄长老,顶级捉妖师,这都能把它弄下来,佩服佩服。”
耳侧传来一阵阵欢呼,所有人都在为他的坠地兴奋。一群人拿着锁妖锥拥上来继续撬龙鳞,木祈在地上剧烈翻滚,搅起漫天沙尘,让人无法近身。
“黄长老这可怎么办,我们逮不住它。”
“不急,我来。”
黄姓捉妖师拿出一柄长枪,催动灵力看准时机狠狠跃下,长枪从木祈身上没有龙鳞的那处破绽贯穿他整个身躯,染血的枪头深深钉入地下,束兽棘配合地捆住枪头固定住木祈的躯干。
黄姓捉妖师踩在木祈背上,冲着众人大喝:“还看什么热闹,快来拔龙鳞,就凭这一把枪可困不住它。”
得了指令,一群人如蝗虫扑食蜂拥而上,不过片刻木祈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扒满了人,叮呤咣啷的声音没有停过,数不清多少根锁妖锥一下接一下扎进木祈鳞片的缝隙里。
木祈竭力挣扎却被黄姓捉妖师死死踩住,大概是用尽了灵力压制他,木祈与他来回抗衡仍动弹不得。钻心的疼痛一浪浪袭来,他发出悠长的悲吟,他还不会化形,说不了人类的语言,他好想说求求你们不要再挖了,疼,真的好疼。
龙本就令万兽臣服,那悲吟听得飞鸟落泪,走兽顿足,可扒在身躯上的人笑声爽朗重重交叠,都快要盖过这巨兽的鸣叫。
“我拔下来了!哈哈哈我拔下来了!”
“给。”
一把长枪递过来,噗嗤一声,长枪在一片笑声中再次透过这片空隙贯穿木祈身体,越来越多的鳞片被拔下来,他们深知木祈全力反抗起来不是他的对手,每拔下一片龙鳞就有一把长枪或是长剑贯入躯干。
停下来……求求你们停下来……我没有伤害过你们啊……好疼,哥哥,父王,母后,颉央,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龙血从伤口不断涌出,有人直接跪在地上喝起来。
“起开起开!这位置是我的!”
“凭什么,老子先来的!”
有人因抢不到龙血打起来,灵力弱的捉妖师在外围观望,看能不能运气好捡到淌到外围的血。
有人踩在他的头顶,拽着角尖拿长刀来回拉锯他的龙角,木祈疼得发出尖鸣,那人似乎耳膜被震破,骂骂咧咧地捆住他的嘴,木祈只能在喉间发出声声呜咽。
生拔龙鳞的痛楚已经钻心刺骨,割龙角的痛感更是远超生拔龙鳞。龙角坚硬难割,偏偏这个捉妖师资质算不上好,刀子钝得跟生锈的陈年菜刀似的,生砍几下龙角纹丝不动,他便像锯木头一样一点点去卸龙角,木祈疼得身体蜷在一团,浑身难以控制地抽搐着。
别割了,求求你别割了……
割龙角的刀仍在继续拉扯,没人理会他的悲鸣,所有人都沉浸在猎龙的喜悦中,时不时有打斗声,那是他们对分得东西不满的内讧。木祈眼角渗下一滴泪,泪滴还没掉落到地上,立马便有一群人蜂拥上来哄抢。
木祈疼得意识都涣散了,他的视线越来越难以聚焦,应该是疼的吧,事实上他整个身躯都麻木了,大概是已经感受不到躯体的存在,这群人一刀刀剜下他的肉,整具龙躯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白骨。修为高的捉妖师餮足离开,外围观望的捉妖师趁机涌上来瓜分残体。
龙角终于被卸下来,结束了这无尽的折磨。意识涣散间木祈听到那人说要黄长老猎龙劳苦功高,要把龙角献给黄长老,众人簇拥他的欢呼声听得越来越不真切,木祈已经分辨不出是谁剁下他的龙爪,又是谁拆下了他的骨头。
好恨,他只是好恨,他初来人界,以为人类只会伤害恶妖,可他没有伤害任何一个生灵,乖乖听了那个小姑娘捉妖师的话,哪怕到生命最后一刻也一点不曾伤人,他祈求着人类能动一丝恻隐之心,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放过他呢?他好恨,恨人类的贪婪,恨肮脏的人界,他好想让这些人为他陪葬……
可惜他什么也做不了,也没命和族人告别,他好想再跳到灵纱河里扑腾撒欢,再去看一眼星穹海的荧光点点,对了,他就快能化形了,都还不知道自己化形后的模样俊不俊俏呢。
真的好恨。
漆晓唰地睁开双眼,急促喘息着,那剜心刺骨的痛楚令她心有余悸,真实得好像她亲身经历了一遍,隔着梦境她都感受到木祈的满腔恨意和遗憾。
不,这不是梦境,这就是一千年前,木祈身上活生生发生过的事。
触感太过真实,无法挣脱虐待,一点点被凌虐致死的绝望像不断靠拢的漆黑深渊,吞噬着人的理智。难以名状的痛楚从心底翻涌而上,漆晓疼得心肝都在颤栗,似有泪水溢出眼角,她死死咬住牙关,竭力不让痛楚溢出喉间。
漆晓抬眸看向木祈,千年前人类竟是这般伤害你吗……可你经历过这种事怎么从来不说,明明这么讨厌人类干嘛要陪着我四处接委托,还一起跑花雾山人这么多的地方来,如此恐惧暴露身份,却为了救我不惜差点被人看到龙角……
傻瓜,笨蛋,你这条笨龙,蠢龙。
木祈静静沉睡着,似是做了个美梦,他眉目舒展,唇角微微上扬。她伸出手轻轻触碰着木祈脸庞,把他拢进怀里,顺着柔软的发丝轻抚他的脑袋。
我一定,一定要帮你找到妖丹,送你回家。
乖乖睡吧,至少现在没人会伤害你,你没有在做噩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