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城一如往常的热闹,灯光、烟花、人群,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和永远往前奔涌的车流,没有因为遥远方可城上的战役获得胜利而多一分喧嚣。
毕竟联盟从诞生起只输过一场,人们早已听惯好消息,而中心城离得太远,战争的惨烈和胜利的喜悦不过是时不时的一下振动,注意力为此分出来两秒钟已经足够。
视线扫过热搜词条置顶的捷报,随即移到标红的下一条——谢渚柳,好看。
手指要点下去的瞬间,朋友的脑袋挤凑过来。
“好像说签了什么什么协议,以后不会再打了。”
“是吗?”
“是——吧?”
平淡无奇的对话之后,指尖落下,手机屏幕跳出女人的照片,极致艳丽的眉与眼在闪光灯的捕捉下,奇妙又协调地透露出冷淡出尘的气质,的确好看。
话题因此很快跳转到新的方向,围绕着“谢渚柳”的电影、音乐、时装,以及那张脸。图片一张一张浏览,身旁的人抱怨道:“这都多久之前的照片了,现在翻出来唬人干嘛,我还以为能看到新造型呢!”
“以前的照片?”
“对啊,少说也两个月了,谢神这两个月拍新戏,居然一张路照都没透出现,现在的娱记不行啊,而且这新闻也太标题党了。”
“不过再看几遍还是会被大美人惊艳到,嘿嘿。”
七零八落的对话,与远离市区的一处疗养中心,似乎没有关系。
凌晨三点,这不是一个合适探访的时间点。
背手轻合上房门,小心翼翼的动作连带着呼吸都快消隐,闻菁能听得见胸膛里心脏怦怦的跳声。湿冷的手心握住冰凉的金属把手,垂着眼顿足原地,犹豫许久,才缓缓抬头。
这里太过安静,仪器嘀嘀的响声在夜晚令人背后发凉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安心。幽蓝的屏幕光混杂几个红色光点惨淡地映射在白色墙面和地面上,偌大的房间里一张万向轮支撑起的床格外小,旁边堆攘的几个机械怪物让目之所及显得愈发空旷。
那张床上,被子揉乱了把底下人挡得严实,只瞧见一只伸出床外垂下的手,白色液体沿着狭长管道进入血液。
那只手同样白得吓人,又一动不动,像极了尸体。
闻菁望着,脑海里映像出一张脸来,一张讥讽的、不屑的、时常笑着却满怀恶意的脸。
岑五火……她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
她就躺在那儿吗,这样安静地躺着,不会做惹人烦的事,不会说恼人怒的话,可就是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在那儿,怎么叫人觉得更讨厌了?
监护上心率平稳地波动在60,床上的人已然陷入沉睡,闻菁的心却无法冷静下来,她想着要是自己躺上去,只怕房间里会拉起警报来。
无端生出的这个想法让闻菁笑了一声,视线长久落在远处,两条腿扎根似的,无法往前,亦吴发后退。
她仍然在犹豫。
若岑五火醒着就不会有这个烦恼了,若岑五火醒着,她也不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可岑五火这个笨蛋,自讨苦吃、愚蠢无知!
心思繁杂间,闻菁浅浅呼出几口气,想着不如回去好了,她来这儿干什么呢。但,好不容易过来……
犹豫再犹豫,步伐未来得及选定方向,却是先有拉长的尖锐鸣音响亮起来。闻菁被吓得心跳落了半拍,视线本能地看向对面,监护仪上有节律的曲线不知何时竟然变得平直,输液管掉在地上,滴白色液体滴答答溅开像血的形状。她瞬间慌乱起来,飞也似的朝那张床跑去。
岑——
腰被牢牢箍紧,往前够的手僵硬停住,横过来的胳膊勒住脖子,咽喉处泛上来密密麻麻的痛。
警报还在继续,房间里却无人再恐惧。撇开头狠狠皱了皱鼻子,闻箐收手转身,动作流畅甩开推开缠在背后的人,过程轻易得不该如此。
“喂……”来人开口,黑色卷发长到肩膀下一点,朝各个方向胡乱翘边,看起来蓬松但并不柔软,和主人不讲理的性格完全一样。
“真是好久不见……”
是岑五火,这张脸有些陌生了。
“你是专门来落井下石的吗?”
项圈式的抑制器紧密贴着脖子,黑与白的交界在昏暗光线下亦引人注目,看不见腺体。闻箐轻轻合上眼皮,在极短的时间里整理好情绪,再睁眼变回以往争锋相对的模样,开口便是怼:“难为你,现在还会用成语了。”
岑五火挑眉,随即唇瓣弯了弯,鲨鱼一样的尖牙露出些许:“当然,人总是要进步的。”
这笑容不能称作明媚,但总算让闻菁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是吗?”闻菁冷笑一声,“我以为你会死在方可城,现在病猫一样蹲在外五区,也算你的进步?”
“喂喂喂——”岑五火攥了攥手腕,脸上仍然带着笑:“话说的真难听,看来大小姐这几年是没什么进步,完全和以前一样嘛”
她长得比一般人高大,除了额前那一点点乖顺垂下,散开遮住些许浓密的眉睫的头发,长手长脚站在面前,就算穿着条纹病号浮,身上也看不出半分虚弱,只让人觉得危险不敢靠近,完全不像一个刚被取了腺体不久的Alpha。
闻菁听见“大小姐”三个字,怒火自然生起来,审视的视线愈发逼人。
果然,她只要醒着就知道怎么激怒她。
“那你呢,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听见问话,岑五火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往自己的床走去,周身气势依旧温然。闻菁不是她的对手,这话不是说闻菁敌不过她,而是指——闻菁不是需要提防的对象。自然,她们之间也没必要那么剑拔弩张。
岑五火一边往回走,一边漫不经心回答:“我晓得。”
这模样哪是晓得,闻菁气急了,快步追上去把人拦至身前:“就为了她?”
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到极致,为了能有威严地瞪人,闻菁不得不仰起头,这让势头上就低了一招,可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是实打实的愤怒。
就为了她,就为了那个自私自利的谢渚柳?
人拦在前头,岑五火不得不停下来,眼神垂着在对面人脸上轻轻落下,倏地冷漠到极致,像是冰冷的雨:“与你无关。”
尾音落下,闻菁霎时白了脸颊,伸开拦人的手指尖颤着。岑五火斜眼瞥见,好像动容似的,态度软下来变得熟稔且散漫。她屈身弯下靠向闻菁颈侧,伸出一只手拍拍对方的肩膀,温声说道说:“为了闻夫人我也会好好活着的,毕竟——”
“就算是一个没了腺体的残废的Alpha,也比omega好得多。你说是吧,da……”
大小姐三个字没来得及出口,闻菁太阳穴蹦蹦地跳,手也不颤了,很有力地抬起来就往对面脸上招呼。
岑五火抓住那只手,笑得愈发灿烂:“别动不动就扇人脸,你这坏毛病真得改改。”在欣赏了一会儿闻菁气急败坏的脸后她松手退身,阴郁已久的心情难得好起来,这次的笑容倒十分真心。她顺从地让闻菁的手挣脱开来,绕开人走上去,靠到床边拨动线路打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接头重新弄到身上。
真是奇怪,她和闻菁分开的时间比起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了,可再见面,似乎谁都没变,对方还是和从前一样,幼稚又小气。
同岑五火的轻松不同,闻菁是被再而三地惹到了,明明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见却见岑五火无视自己走开,一下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以为没了腺体联盟还会用你,你以为救了江匙,谢渚柳就会感谢你?岑五火,你现在最该担心谢渚柳什么时候把你抛弃——还是说,已经被抛弃了,她从没来看过你,这段日子里,她没有来过,对吧!”
大长串话一口气说完,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几分,可信誓旦旦没有得到回应,除了机器运转的声音就剩下窸窸窣窣摩擦出的细碎响动,岑五火没有应答。
转身看去,人正在和那些滴滴叫的玩意儿较劲,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宽松上衣被撩起露出底下白皙紧致的肌肤,幽蓝的光轻轻洒在上面,在中间留下一条细长的阴影。作为一个战士,至少曾今是战士,她身上的肌肉并不夸张,薄薄几层贴附在骨骼上看起来很有爆发力,裸露的后背看不见任何疤痕,又细腻得似乎养尊处优过着娇小姐的生活才对。
但那样的生活,岑五火从来就没有过过吧,来到闻家也没有。
没有伤疤,是因为她是所有Alpha种最特别的一个,伤口会自己长好,就连断掉的手臂也能自己生回来。但是——
会痛吗?
很长一段时间,闻菁一直有这个疑问,但一开始开不了口,后来就没有机会说了,所以直到现在也不晓得答案。
那样的话,听起来是在示弱,她绝对不愿意在岑五火面前表现出弱小的一面。
不愿回想的过往让心脏仿佛被用力攥了一下,痛的叫她不甘心,于是像是预言又像是诅咒一般,她恶狠狠说道:“你对她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她不会再来见你。”
语毕,又是一阵漫长的安静。
其实岑五火听得清楚,但她不为所动,眼神依旧愉悦,甚至于因为终于把那些金属扣弄到正确的位置上,让监护屏幕跳动处正常的波纹,而轻轻哼起不成调的歌来。
数值仍然停留在60,她坐在床上,扯过被子压了压边,莫名乖巧。弄好一切后目光才转向对面,继续火上浇油:“我暂时不会出去,要是你看见谢渚柳了,麻烦告诉她,我很想念她,很希望见到她。”
几个重音可以落在“谢渚柳”和两个“很”子上。
“岑五火!”闻菁想自己真是疯了,居然跑到这鬼地方来见岑五火,来之前居然还动过带人走的念头。
就让岑五火永远躺在这儿吧,她绝不会再见她!
另一边,岑五火才不管闻菁的心情,天大地大,她自己最大,瞧着对面气红了的眼,和再伪装不了高傲变得暴躁的表情,盘膝搭手,眼珠转了一下撑着下巴饶有兴味地说:“啊,对了——要是我被甩,肯定缠着谢渚柳不放。”
“到时候,你可要帮我说好话,她对你印象还挺好的。”
“如果遇到,记得和她说,我当小三也没关系哦。”
听着胡言乱语,闻菁感觉呼吸很不顺畅,闭上眼低下头胸廓深深起伏,第无数次生出想要掐死岑五火的念头,废了好大力气才努力抑制住不动手。
遇上岑五火,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深呼吸很有用,加上对方终于不再说些有的没的,闻菁最后平静下来,她毫不留恋转身,开门,离开。
就这样吧,她们不会再见面了,她不会再去见她。
看着离开的背影,岑五火摸摸下颌,祁盏白的装修弄得很不错嘛,闻菁那么大力地砸门,到最后门要关上时却自己缓了速度,于是闻菁走得也没有那么有气势了。她翻身躺下,心中夸赞起祁盏白来。
闭上眼睛,听着嘀嘀声,又想起闻菁生气的模样来,唇角不由得翘了翘,心想要是谢渚柳来了,她要告诉她,今天见到了闻菁,对方还甩了她一巴掌,可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