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很细,很轻,似乎是怕打扰到屋内的人。
岁栀慕过去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这家人的小女儿,小姑娘盯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道:“爹爹让我叫二位去用餐,还是昨天晚上的屋子。”
岁栀慕向屋内瞟了眼,见墨景年还在跟羽肆拌嘴,便向着小姑娘点点头,道:“好,多谢了。”
他的声音很清,很冷,没有一点温度,但是却是极好听。
小姑娘瞬间红了脸:“不客气!”
说完便跑开了。
他提了提音,对墨景年道:“走吧。”
羽肆眼前一亮,抢在墨景年前面道:“要去吃东西?!”
话刚说完,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墨景年跑到岁栀慕旁边,瞥了他一眼,道:“把你的魔兽处理干净再说。”
而后,他瞬间换上一副笑颜,说:“哥哥我们走吧。”
羽肆在后面翻白眼:“绿茶男。”
墨景年对此不闻不问,只要能呆在哥哥身边,他管别人怎么说呢。
而且他当然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等到不在哥哥身边时,按着羽肆打一顿就好了,反正这种事以前也没少干。
他们到了待客房时,旁人都已经到了,正等着他俩,只有那两个不大的少年,坐在那儿频频打瞌睡,满脸哀怨,仿佛一夜没睡。
那主人家还是笑呵呵的招呼他们,墨景年解释了原因,借了厨房给岁栀慕做好餐食后才坐到桌前。
跟这群人客套的任务照旧是由墨景年来的。
他熟练的坐在了男主人不远处,又管他问了点羽肆的事,兜了半圈,才转到正事上:“不知这儿近些日子有没有什么消遣事儿?”
再怎么说也是带岁栀慕出来玩,总不能连玩儿的东西都没有。
那男主人跟他是相谈甚欢,就差结成忘年交了,闻言认真思考了会儿,一拍桌:“有!”
“可否请您同在下讲讲?”
男人蹙了蹙眉,摇摇头,长叹口气:“我们镇子有一座神庙,庙里塑着一位神的像,再过半月,是我们祭拜这位神的日子,那天晚上也会有一个庙会,不过就看这几日每晚魔兽都出来祸害人那样儿,也不知道今年办不办得成。”
墨景年笑着道:“定是可以的。”
男主人摩挲着下巴,思考着道:“如果你们想参与,也可以去别的镇子,不光是我们镇子,我们这片的镇子都有这么个日子。”
墨景年:“那除这儿外呢?”
“有的有有的没有,我去过的地方,好像只有镇子里才会出现这位神的神像,而且有的也不多。”他神秘兮兮的靠近了墨景年,压低声音道,“我打听过,只要有这尊神像的镇子,都有一个相同的传说。”
墨景年:“传说?”
那男主人摩挲着下巴,似乎是在认真回忆,偶一偏头,便看到了岁栀慕。
他瞬间瞪大了眼,喃喃道:“对,传说。
“相传那位神只是凡人,一直在人界,但是作为神仙的他能够长生不老,维持一副样貌上万年不变,传言他光是长大就用了几万年,就长成和那位公子差不多的年龄。”
他抬手遥遥指了下岁栀慕。
闻言,岁栀慕颤了一下。
手中的茶杯轻轻一晃,有些热茶溅出来,洒在了手上。
他放下杯子,不动声色的缩回手,拿出帕子擦了擦,隐下刚刚那个微小的变故。
“我吃好了,先回去了。”岁栀慕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头都没有回的离开了。
那副样子,甚至有种落荒而逃的滋味。
见到他这样,墨景年也自然是没有心思再攀谈什么了,道过歉后,也紧跟着岁栀慕走出房间。
岁栀慕就站在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也看不清脸上神色。
墨景年咽了口唾沫:“哥哥……”
他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但是看着岁栀慕的样子,竟是什么都问不出口。
仿佛有一根刺堵在喉管,每一句话都刺得人浑身一激。
他见不得岁栀慕露出这种失意神情。
岁栀慕深深吸了几口气,反而笑起来,那笑容竟有些凄然。
他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我会是这个反应?”
墨景年连忙摇头:“不想,若是这件事让哥哥不舒服,我不会想知道的。”
岁栀慕扯了扯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他有个秘密,除莫惊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就像那个男主人说的那样,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虽不是什么神仙,却是个容颜不会衰老,不会死去的怪胎,长到这么大,岁栀慕已经不知道具体过去多久了。
是几千年,还是几万年,这么长时间,于他而言都只不过是一个数字。
岁栀慕记得,在自己小一些的时候,他会把自己的事同旁人讲,他说自己不会死,而那些人就管他叫“怪胎”。
只不过也偶有几个,不会嫌弃他,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墨景年就是其中一个。
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他看上去比岁栀慕大一些,便斗胆做了岁栀慕的哥哥,照顾他。
那时候他们住在了一个镇子里。
他们二人在镇子里住得舒舒服服的,还交了朋友,整日和朋友们玩乐。
但是好景不长,那些叫他怪胎的人将他的秘密宣扬了出去,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开始排斥他,厌恶他,让他滚。
墨景年便是在那时候死了的。
在死前,他说,如果有转世,让他找自己的转世。
岁栀慕跑了,跑到了下一个镇子里。
和他一起走的,还有几个无家可归的朋友,他和朋友们在一个新的镇子住下,继续那还算美好的日子。
有朋友们陪着他,努力让他走出失去哥哥的痛苦,或许那时候的日子简直是太美好,太让人溺于其中了,就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回忆最初的痛苦了。
他想要重新来过,可是这没什么用。
那时候岁栀慕还小,即使失去了一次亲人,也不会长记性,他仍旧天真的以为,有了朋友,就不会不孤单的。
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又让自己的不同暴露了。
他的朋友们那时候已经大了不少,他们带着年幼的岁栀慕,去到下一个镇子,再下一个镇子,在世界的小角落里住下,一次又一次的辗转到新的地方。
时间久了,他的朋友们也就老了,跑不动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从少年到暮年,最终死去,成为地上的一捧土,到头来只剩下自己,还是幼孩。
只剩下他一个人后,岁栀慕孤单,害怕,想要交新的朋友,想要找到哥哥同他说的“转世”,但是他失败了,他的秘密被许多人发现,也因为想要朋友,吃了不少苦。
吃的苦头多了,他便不把自己的事情往外讲了,也不再交朋友了。
长达数十年的光阴,并没能改变他的样貌,却是让他越来越崩溃。
也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说自己叫“墨景年”,第一次见面就想同他亲近,发自心底的喜欢他,那时候,岁栀慕终于知道了,这就是哥哥说的转世。
他同他说了自己的秘密,墨景年欣然接受,还愿意帮他保守。
这让岁栀慕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亲近墨景年,黏着墨景年,整日整日都要呆在一起,但是墨景年的寿命太短了,于岁栀慕而言,他就像是自己无边黑暗的人生中的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短短的一瞬,便只剩蜡油了。
墨景年是普通人,年龄到了,就死了。
这世上,就又只剩他一人了。
他每天拼命的寻找,想要找到他们的转世,想要早上睁开眼时,看到朝思暮想的亲人。
但是世界这么大,想要找到一个人何其困难,他又用了几十年,才终于碰到墨景年。
他讲了自己的身世,与众不同的地方,陪着他,走过一生。
一次又一次的寻找,讲自己的身世,若是说最初还有激情,但是时间长了,千年万年过去,那种最初的激情自然就耗尽了,也腻味了。
最开始是主动去寻,而现在,便是在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日子里,凭着运气,去找最初的朋友们的转世,以及,哥哥的转世。
运气好了,可能几年就能碰上一次。
运气不好,就只能自己孤独上百年。
即使碰上了,他也失去了最初的激情,自己那与众不同的身世,也已经完全不想同旁人讲了。
他想让它们烂在身体里,带着自己一起。
那为什么不去死呢,陪着自己的亲人们一起去地府黄泉,所有人一起,完完整整的。
他当然是试过的,他试过无数种办法,用刀,用剑,自杀,他杀,他都试过,只不过无论如何,自己都是死不了。
上天似乎是在同他开玩笑,每尝试一次,他身体的温度就会低上一分,仿佛是在证明这具身体与普通人的不同。
身子死不了,便只能支着那残破不堪的灵魂,继续慢吞吞的向前走了。
*
墨景年握住了岁栀慕的手,似乎是要将自己的温度全部传到面前人的身上。
他轻声唤道:“哥哥?”
岁栀慕终于回过神来,他回握了下墨景年,接着抽回手,扯扯唇,道:“我无事,不必担心。”
明眼的当然能看出来岁栀慕心情不好,也不喜欢那什么庙会,墨景年自然不会还往上撞,他捏了捏岁栀慕的指尖,道:“我们准备过几天就回去了,不会超过五日的,哥哥想去哪儿玩可以同我说。”
岁栀慕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有一道声音飞奔到耳边:“你们要去哪儿?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