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栀慕偏头看向桌上的小册子,道:“是食谱,给你的。”
“给我的食谱?”
墨景年拿起小册子,随手翻开一页,上面记着的是做甜粥的步骤。
册子上的字很密,字迹却凌厉又工整,详细地记着制做甜粥的每一步,上至做成的图画,下至要加到几勺糖,用多大勺子。
墨景年似有所觉,他抬起头,看向岁栀慕,问:“哥哥爱喝甜粥吗?加了果子的那种粥。”
岁栀慕细细想了下,是莫惊春做过的,味道还不错,便毫不犹豫地点头:“喜欢。”
墨景年又翻开一页:“那糯米团子呢?”
“喜欢。”
他点点头,认认真真的收起小册子,正准备再说这什么时,窗外倏地响起了几声“沙沙”声。
那声音很轻,像是树枝被风吹动时发出的声音,但是却极有规律,墨景年沉默了下,站起身,道:“哥哥先洗漱睡吧,我要出去一下。”
岁栀慕点头,算是应下,而后便目送着墨景年离开房间,关上房门。
他偏了偏头,视线投向墙面,而穿过墙面,便是窗外那树枝上蹲着的黑衣人——
那是他在千乐教的贴身侍女。
岁栀慕平平淡淡地收回视线,就像他平日里平淡的看别人,而后装作毫不知晓的样子,站起身去洗漱。
墨景年站在门口,那是灯光所能照到的角落,在他面前的黑暗中,正站着一个黑衣劲装的人。
黑色的衣服紧紧勒住细腰,纤瘦的身影仿佛与周围的黑暗彻底融于一体,垂眸行礼时的模样认真又恭敬。
属于女子的、偏细的声线在黑暗中响起:“教主。”
“查到什么了吗?”
如果没有消息或是消息不重要,她都绝不会来找自己。
“查是查到了。”女生道,“但是有些地方很古怪。”
“古怪?”
墨景年来了点兴致。
“属下是从初次见到岁公子,也就是天殊阁开始查的,但是在这些地方都没有一点公子的线索,像是有人刻意隐藏了与公子有关的所有事,并且这个人极其强大。”
“那我之前提到过的,哥哥小时候的事呢?”
墨景年神色凝重了些,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狠厉,他周身那原本无形的空气,仿佛突然拥有了实质,成为了千斤的重物,尽数压在女孩儿纤瘦的身躯上,让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许慌乱。
“也都没有。”女孩儿低声说,”二号他们在查了。“
似乎是为了缓解墨景年已经明显坦露的怒气,未等自家教主开口,她便抢先道:“天殊阁附近什么线索都没有,但是远离天殊阁的村镇,有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和岁公子客貌相似的像,以及此类传说。”
“传说?”墨景年蹙起眉,仿佛想到了什么,喃喃道,“有一位神是凡人,一直在人界,但是作为神仙的他可以长生不老……”
“对。”女孩儿点头,对墨景年如晓这个传闻并不意外。
她取出一张纸,递到墨景车面前:“包括教主您所在的这个镇子在内,我们所查到的,有不下十个村镇有这类传闻,甚至有些上了年纪的、活过百岁的人,还声称自己曾在儿时见过画上的人。”
墨景年接过宣纸。
宣纸之上,是一幅人的像,虽只有寥寥几笔,却极形象地勾勒出了一人的五官神态。
画中的青年半垂着眸,悲悯地看着画外之人,清俊偏冷的五官瞧上去也与岁栀慕至少也有五分相似。
女孩儿解释:“属下所见到的像与画卷或多或少都有些差别,这是十五绘出来的那些像与画卷的相似处,时间较短,因此绘制有些苍促,还望教主责罚。”
墨景年抬手挥了挥,并未进行惩罚,他盯着画像,眸光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这画上的人跟岁栀慕实在是太像了,从五官,衣着,甚至是那双眼睛所传达出来的平淡感觉,冰冷静默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眼神曾无数次落在他身上,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若说这人不是岁栀慕,他是万万不信的。
墨景年收起宣纸,同时也收起了眸子中的冰冷与周围的无尽压迫,他淡淡吩咐:“继续去查吧,必须将所有细节都查清楚。”
女生领命而出,纤瘦的身影瞬间与周围的无尽黑暗融为一体。
墨景年表面不显,但是心里早已翻起惊涛骇浪。
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呢?如果哥哥真的能长生不老呢?
如果哥哥真是单单长大就用了几万年呢?
那……
不可能吧?
他不敢想像,若是真的活了几万年,岁栀慕该见过多少生离死别,经历过多少伤痛,才会筑成现在这么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
而且,若这是真的,岁栀慕以后的生命还有很长,而他只不过是这漫长时光中的一个过客,会不会到了以后,他就该忘记现在认识的人了?
这个想法让墨景年觉得恐惧,他在这一瞬间便明白了此前从未理解的感觉。
不过……是假的吧?
怎么真的可能有人长生不老呢?
他不想去思考这个方面的事,也不敢去思考这个方面的事。
墨景年心里五味杂陈,心烦意乱的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身后的窗被推开,岁栀慕懒洋洋的声音从房内传来:“你还要在那儿站到几时?不困的吗?”
“这就来。”墨景年强行挤出一丝笑,转回身,“哥哥快关上窗吧,你身子不好,小心受寒。”
*
莫惊春三人一直在门口蹲守着,秋夜的风格外冷,刮在脸上像碎冰碴。
现在已是深夜,可别说是邪修和成群魔兽了,就是连魔兽的毛,那是都没见到一根!
女孩儿清脆疑惑的声音顺着冷风传至耳边:
“师父,这都已经子时了,依旧没有任何情况,该不会是墨景年提前吩咐了吧?”
这镇子里的事在外流传时便打的千乐教的名号,千乐教教主又恰好出现在这儿,这很难让人不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莫惊春活动了下手腕,终于站了起来,道:“别多想了,这件事不是他干的,而且这里魔兽一事也是他解决的。”
墨景手借这个由头将岁栀慕带了出来,不解决这里的事肯定说不过去,这倒也阴差阳错地帮她省了不少功夫。
莫惊春懒得解释,便道:“回去吧,这镇子里已经没问题了,你俩就当出来玩两天散心吧。”
黑暗中,女孩和青年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感与讶异,不过这既然是莫春所说,他们自然是不好反驳。
莫惊春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往院子里走,可在即将踏进门槛的瞬间,她猛然回过头。
她自小练功,听觉和视觉自然是远超旁人,即使是黑夜,也依旧是清楚的看到那躲在树后鬼鬼祟祟地朝这儿偷看的男人——
那是崔如意的父亲,这家的主人。
莫惊春周身的凌厉气势陡然松解下来,她扬了扬声,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知崔先生这么晚归家,怎的不进门呢?”
那身影一顿,笑着转过来,挪到几人身前,道:“老镇长犯迷糊,非要半夜叫我过去,回来时见几位守在门口,便不想打搅,看今夜魔兽跟那邪修是不会出来了,几位侠士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是自然。”莫惊春唇角笑容深了些,“你们两个,走吧。”
“是,师父。”
二人齐声道。
*
岁栀慕缩在软榻的最里面,眼睛一眨不眨的、安安静静的盯着墨景年,沉寂如死水的眸子慢慢流露出些许疑惑:“为什么不开心?”
他的听力是顶好的,刚刚墨景年在外面时,二人虽然是压制了声音谈话的,但是他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但是听清楚了也没用。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知道自己活得久了,墨景年就要不开心。
按理来说他调查自己,应该是自己不开心才对。
墨景年隐藏的很好,他并没有露出几分难过神情,但是岁栀慕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让他有些讶异。
但是讶异过后,他又挤出一丝笑:“我没有不开心。”
脸颊上的肌肉似乎有些僵硬,墨景年笑了一会儿,便笑不出来了。
他盯着岁栀慕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流露。
简直就和一潭冰冷的水别无二致。
墨景年深深吸了口气,有些颓然道:“其实是有些不开心。”
“我一直在想,想知道,哥哥会永远记住我吗?”墨景年说这话时,极其认真的盯着岁栀慕的眼睛,像是要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不出意外,他失败了。
岁栀慕“唔”了声,思考着道:“你说的永远是……”指的什么。
“哥哥的一辈子。”
墨景年盯着他,眼中的期盼和紧张几乎要溢出来,却又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他盯着岁栀慕的脸颊,尽量的去抓住这张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但是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没看到什么有用的情绪。
许久,岁栀慕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