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侠感觉自己有点醉了,脑袋晕乎乎的,思维天马行空地驰骋。
但没喝酒怎么会醉呢?
他想起下午的时候,律师把需要他签名的文件都发过来,交代他用软件一一电子签名。他没细看,流水线似地签了七八个PDF文档,“甲乙双方经友好协商”这几个字突然跳进他眼里,烫得人视网膜一哆嗦。
友好协商,原来到了这个地步,还能算是友好协商。
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咬着牙签完了,这会儿,那股劲才姗姗来迟地上头。
恶心,反胃,失望,对黄博帆,也对自己。
刚撞破黄博帆出轨的那几天,心里一直有股火在烧,任侠冲动也果断地提了分手,没留任何挽回的余地。
后来的事情太多,牵扯到的东西也太多,银行卡、账号、房子……他都竭力逼迫自己,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冷静下来处理问题。
真成功啊。
太成功了。
自己的确在以成年人的冷漠思维处理问题,甚至可以面无表情地甩出那天的监控视频,然后冷冷地让黄博帆自己考虑一下。
任侠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做到这样。
那时候他只想立刻解决掉问题,屏蔽了一切情绪,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一切尘埃落定,心头一直咬着的那股劲好像也松开了,内心深处的倦怠和恶心统统打着滚儿翻上来。
真行啊,怎么就变成了这幅德行。
任侠笑出了声,眼角有一滴温热的液体划过。
“任侠。”对面的唐纬之放下杯子。
“一直还没正式谢谢你,哥。”任侠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说过了,不用客气。”
任侠眼皮有点发沉,突然觉得困得要命,昏昏沉沉要往桌面上趴,唐纬之皱着眉,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喝了什么?”
任侠摇摇头:“凉白开啊……我酒量还没差到喝水也能醉吧。”
“你醉了,”唐纬之转过头,叫来服务生,“今天点的餐里有含酒精的吗?”
“有的先生,我们这的‘凉白开’,是由金酒、茉莉花茶和椰子水调制的,度数不高,刚入口的时候清凉无味,然而回味悠长,很适合……”
靠,原来真是酒。
任侠刚才已经半趴到桌上,突然又撑着桌面爬起来,给唐纬之转了一笔钱。
“嗯?”唐纬之瞥了眼手机上的到账提醒,不明显地扬了下眉。
“我估计撑不到结账了,今晚说好我请了,别忘了帮我付一下账,麻烦了,”任侠口齿清晰地说,“还有之前停车的罚款、其他杂七杂八的钱。谢谢你,真心的。”
唐纬之扫了一眼金额:“多了。”
“不多,”任侠很诚恳地说,“剩下的是预付的,万一我吐车上,这是洗车的钱。”
……
唐纬之哭笑不得。
任侠能清晰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唐纬之结完帐,绕到桌子这边来扶他。
他知道自己的酒量确实差到了一定地步,因此没有挣扎,很配合地顺着唐纬之的力道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停车位走。
来的时候还很平坦的路好像变得七弯八绕,脚底下像踩着棉花,四周的景色也看不清楚,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唐纬之带着温度的手掌,隔着衣料贴在自己腰上。
唐纬之比任侠要高,体型也比他大了一圈,因此很轻松地把人半拢在怀里,任侠肤色很白,腰也细得要命,被唐纬之的大手扣在腰上,衣料的褶皱起伏像是幅画。
到了车前,唐纬之放开任侠,看着他坐上副驾,又给他系上安全带:“还行吗?开回去大概要十分钟。”
任侠闭着眼睛点头。
安全带扯住了领口,被点头的动作一带,领口更凌乱了,唐纬之低头替他整理领口,看见任侠手里还攥着个塑料袋,是刚才结账的时候问服务生拿的。
拿这个做什么?唐纬之慢慢地把塑料袋从他掌心扯出来。
“别,”任侠却握紧了,“我要是吐在车上了,你就……用这个。”
他还顺便比划了一下。
“不要紧。”唐纬之没跟他争这个,转身回驾驶座,开了窗,放慢速度往回开。
深夜的车道上没几个人,只偶尔有几道车灯从对面闪过,任侠闭着眼睛,唐纬之没有开车顶灯,车内因此很昏暗,也很安静。
任侠酒量差,酒品倒还可以,没有大叫大嚷,也没有乱动,很配合地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握着安全带,一只手攥着塑料袋,似乎已经睡着了。
一路寂静。
唐纬之按了个按钮,无声地让副驾座椅往后靠。
后视镜里,任侠歪着脑袋,斜靠在车窗上,眼睛紧闭着,很安静地流眼泪。
任侠的睫毛就算在女生里都算是长的,现在被打湿成了一绺绺的,眼泪就这样不出声地、不停地流,看起来伤心又委屈。
唐纬之把车停进停车位,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他没有拿出手机,也没有再看后视镜,就那样单手扶着方向盘,很端正地坐着,车窗还开着,有凉爽的风从窗外吹进来。
又过了一刻钟,他才下车,拉开副驾的门。
任侠还沉浸在梦里没清醒,听到有动静也并不睁眼,反手拍在唐纬之正要给他解开安全带的手上。
眼泪还在流,但是没有刚才流得那么凶了,眼尾和鼻尖都是红的。
这么委屈啊。
唐纬之伸手,很轻地兜了一下他的下巴。
“起来了,回去睡。”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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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侠每次喝醉酒,第二天早晨都会鼻塞,这次也不例外。
他九点爬起来,因为睡得够久,所以一点也不困,反而觉得挺精神,洗漱完毕后打了两个喷嚏,把那点鼻塞的昏沉感也打出去,彻底神清气爽地往外走。
唐纬之坐在餐桌边,应该是吃完早餐就没变过姿势,手里握着只电子笔,对着iPad。
大概真是快到期末了,这位仁兄非常忙碌,大半时间都在学校,小半在家办公的时间则永远是同一个姿势,非常统一地盯着屏幕,不是在写论文,就是在看论文、改论文。
“早。”他抬起眼皮,简单地说。
“早啊。”任侠跟他打了个招呼,喂完狗,去厨房简单弄了个早餐。
唐纬之已经吃过了,他就只做了自己那份,端着盘子出来,又打了个喷嚏。
“记得吃感冒药。”唐纬之手上还握着电子笔,顺手划了个勾。
“没事儿,我每次喝完酒都这样,”任侠很心大地挥挥手,“不是什么大事。”
“任侠。”唐纬之声音不高,就好像他笃定对方能听到。
“嗯?”
昨天饿一天肚子,晚上喝醉了又吹风,今天又不吃药,唐纬之眉心拢出浅浅的皱褶,食指在桌上轻叩了两下,把准备好的感冒灵颗粒推过去:“吃药。”
“好,谢谢哥,”
任侠有点莫名其妙,很久没人这样管过他吃药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提起开水壶冲了药,有沸腾的蒸汽从杯口冒出来,带着点微苦的药味。
“昨晚没给您添麻烦吧,哥?”任侠不太爱喝药,强行抿了两口,忍过那股药味,突然想起来问。
唐纬之放下了手中的电子笔,笔尾磕在大理石桌面上,叮的一声。
“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他平稳地抬头看他。
男人在家穿得很普通,是件灰色的长袖衬衣,能从衣料起伏间窥见得宜的健身线条,肩平颈直,能拿去当正确护眼姿势的示意图,一看就不容易近视。
他询问的语气也很正常,甚至抬头时还按了按眉心,很平淡无奇的一眼,却无端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
任侠顿了两秒,说:“不记得了,我就这个毛病,容易喝醉,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下次少喝点酒。”唐纬之没说什么,只是平平淡淡叮嘱了一句。
“搬走之前再不敢喝了,哪能次次让房东帮忙善后啊,”任侠笑了下,摸过手机,逗着火锅在餐桌边坐下,“来,火锅,过来,乖。”
“不用叫房东,叫师兄就行。”唐纬之说。
任侠手一抖,刚拍到一半的一条视频不小心发了出去,只能删掉重来。
“在拍视频?”
“嗯,好多粉丝都关心它,我经纪人让我发条视频。”
昨天晚上,钱哥反复修改过的澄清声明已经在经纪人的账号上发布,声明中强调任侠已经同另一半协商完毕,和平分手,两人再无干系,这将是最后一次回应相关问题,此事到此为止,另外无论恳请网友们不要再继续打扰素人。
声明里没直接写谁是过错方,但也没替黄博帆澄清出轨疑云,网友们冲浪多年,早就积累了丰富的吃瓜经验,并不意外,在评论里连玩了几个梗。
但黄博帆没再回应,他这边也不会再有回应,钱哥那边还找人帮忙压了压热度,把涉及黄博帆**的帖文都删除了,不出意外,这个热点新闻过几天就会被其他热点压下去,再逐渐被网友们遗忘在脑后。
只有任侠原本的粉丝们还在孜孜不倦刷屏,询问火锅现在还好吗?渣男到底偷狗没有?那是我们小任养的狗,分手后千万不能判给渣男啊!
钱哥被烦得够呛,一大早就发来消息,让他赶紧拍个照片视频安抚一下。
任侠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装作一无所觉,对火锅伸出手:“来,火锅,给你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