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个月,难熬的倒春寒结束后,整个京市的方才步入了正儿八经的春天,日头一天比一天暖了起来。
语言的学习惯来如此,一天不学一日不练看不出分别,落下的多了,还是能窥见些端倪。
但好在喻瑾功底本就不差,只是还是花了好些时间才追赶上来。
一来一回,等喻瑾终于无债一身轻能早点回宿舍这天,没想到等来的却是411里三个人的笑脸相迎。
相处了半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事喻瑾还是知道的,她也不恼,乖乖拉过椅子,以一个极其休闲的姿势坐在上面,头垫在手背上,满脸的无辜,仿佛被三个人设了“鸿门宴”的不是自己一样:“怎么了?”
“来,说说吧,你和梁砚舟什么时候好上的?”
见今天宿舍绯闻的女主角丝毫不急,夏银也不和她绕圈子,一蹦三丈高从洗手间门口兴冲冲一路蹦过来。
最先发现那点不对劲的是夏银,奈何夏银试着找了喻瑾几次,每次刚想从这个宿舍里年龄最小的学妹嘴里撬点八卦出来,就被喻瑾含混模糊了过去。
夏银不是没想过梁砚舟和喻瑾会有点什么,只是和两人吃过太多次饭,相处了太久,她从来没窥见哪怕半点分毫。
唯独那天夏银打电话问喻瑾什么时候回来,却没曾想电话那头接电话的人是梁砚舟。
直到梁砚舟截胡接完电话,夏银才幡然醒悟,这俩人关系可谓“不一般”。
“嗯,她在我这儿。”
“刚吃了药睡着。”
“辛苦你再帮她请两天病假。”
一句接一句,宛如天雷降世,劈得夏银挂了电话思考了半天人生。
说好的京大风光霁月可望而不可得的白月光呢?
哪家白月光还那么贴心带照顾舍友的???
喻瑾正欲开口,坐在床上的金思思笑道:“哎,你可别说不知道,那次上大课,他就站在阶梯教室门口等你,我们可是都看见了。”
“还有还有”,聂婻晴甩了甩自己手上半干的指甲油,趴在床栏边,笑得娇羞:“那天我忘了课本去教室拿,看见梁学长在里面陪着小瑾在写作业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给喻瑾“坦白狡辩”的机会。
口中的措辞纠结了半晌,到最后喻瑾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们说的全都是事实,她实在没什么可以解释的。
从她正常返校上课后,梁砚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会掐着时间出现在阶梯教室门口等自己下课,有时也会来教室里看着她做第二天上课要用到的PPT。
还时不时给自己一点建议。
如果恰巧两个人都没课的时候,梁砚舟会带着她找个安静的咖啡店,一个背书,一个写论文。
心细如她,自然知道梁砚舟这一桩桩一件件是什么意思,但看破和说破还是两回事。
他不挑明,她也装不知道。
结果,和梁砚舟的拉锯战还没个首战告捷,自己的舍友倒是先按捺不住。
不怕前院点灯,奈何后院失火。
知道她们没坏心思,只是现在的情形,要解释起来很是麻烦,连自己都一会儿想明白过一会儿又钻进了死胡同里的事情,怕是全身长满嘴都说不明白。
喜欢是喜欢,可怜是可怜。
喻瑾想要的,始终都是连人带心的梁砚舟,从来不要他的可怜与施舍。
梁砚舟于她,实在无法与旁人同日而语,一进一退,她都不得不加注万分的小心谨慎。
她不敢去赌梁砚舟那万分之一可能的真心,稍有一着不慎,她怕自己迎来的是全盘皆输。
又或者说,比起不确定的梁砚舟,她更不信任的,是自己。
见她支支吾吾,大家心里明镜似的,也没真的戳破。
夏银忽然凑近过来,一脸窃笑道:“小瑾,你去阳台上看看,楼下的是谁?”
喻瑾这会儿才捉起自己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梁砚舟之前给她发了消息,只不过那会儿在忙着和夏银她们说话,没来得及翻手机。
她刚抬脚走到阳台上,隔着几层楼的距离也能一眼看见梁砚舟。
他穿着一件长款的毛呢大衣,站在梨花树下。
花瓣细腻如雪,水镜月下般从枝头纷扬而落,仿若银河泻落。
他右手揣在口袋里,左手掌着手机,手指修长而匀称,干净有力,指尖微光闪烁,随心地在手机屏幕上划动。
明明是个随意的动作,可是经由他,平添了光风霁月。
梁砚舟一抬眼,正好锁在411阳台上。
许是梁砚舟自己就是百无禁忌一般,这一抬眸,又溢出几丝意味阑珊来。
喻瑾被身边几人闹得脸热,还不等她逃窜回宿舍,余光扫见一点,梁砚舟嘴唇嗫嚅了下。
他说:“小瑾,下来。”
喻瑾自觉这两天和他相处已经有了抗体,不知怎么被他今天一弄,现在站在梁砚舟面前,脸上泛着红晕,仿佛春风吹拂而过,渡了层淡绯。
他微微向上抬了下眼,逐客令下得面不改色。
阳台上看热闹的几个人自觉缩回了宿舍里,聂婻晴重新爬回床上,呆滞地看着喻瑾书桌上的闹钟。
“我们今晚需要给喻瑾留门么?”聂婻晴不知道从哪个十里八外的爪哇国找回自己的声线。
金思思和夏银对了下眼,突然也没了主意,只道:“留…吧……”
三个人心痒难耐,只恨不得自己有个望远镜,眼睛能绕个十万八千里,把两人身上发生的一点一滴都看个明白。
梁砚舟走在她身侧,看着一直忧心忡忡的喻瑾,遽然贴近到她耳边,好心又体贴:“不然我们换个地方?”
话音尾端带着撩人的尖钩,直直钩进人那点不能被窥见的心思里。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喻瑾“唰”一下子抬头瞪他,脸颊涨得通红,一直红到颈侧,与枝头熟透的樱果无异。
梁砚舟的话内音,别人听不懂,喻瑾是听得明白的。
他说的换地方,不是京大校园里的其他地方,而是远在京市另一端的南苑湾。
自从上次生病过后,喻瑾近期都没再去过南苑湾,那里自然而然就留下了一套她的洗漱用具和一身换洗衣物。
深更半夜,距离封寝只有半个小时,自己现在和梁砚舟出去了,不管到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发散思维加上四舍五入……
梁砚舟一句话说的语焉不详,看着喻瑾红了半熟的脸色,他调笑道:“走吧。”
不由分说的,他顺势牵起喻瑾的手,真真有种要往学校门口走的架势。
喻瑾心底一时间叫嚣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种告诉她这样不对,不管是时间还是地方都不是对的,失控的下场只会代表着更快速度的结束;
她会成为和那些人一样的存在,再过几年,梁砚舟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而另一方面,对着梁砚舟,是一种连喻瑾自己都有些说不上来的莫名信任。
梁砚舟作为一个在自己昏睡了几天都没有任何动作的人,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喻瑾的潜意识把梁砚舟自然而然划拨进了安全的范围内。
脑中两种纠缠不休的念头谁也压不住谁,喻瑾就这么被梁砚舟拉着走了一段路。
梁砚舟停下来后,歪头打量了着喻瑾还有些心不在焉的神色,胸腔里的笑止不住,喉结滚了滚:“到了。”
喻瑾呐呐抬头,哪里是南苑湾,明明只是离宿舍不到五分钟距离的一处隐蔽的小花园。
大学里学生谈恋爱也谈的明目张胆,这种隐蔽的小花园久而久之就也荒废了。
而京大里真正的花园在文华苑附近,占地之广,内里花草种类繁盛,算是半个汉语言文学院和农学院的专属。
“以前,三中也有个小花园。”
喻瑾环顾着四周,想到以前上课时时常能碰到少时男女趁着晚自习休息的那一二十分钟,约上喜欢的男孩,到小花园里待上一会儿。
半大的高中生做不了什么,只和心上人在那里都偏生有几分偷/情的意味。
这会儿听见梁砚舟的话,喻瑾心里忽的震了下,面上维持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你以前和小姑娘去过?”
梁砚舟回眼揶揄着掠了她一瞥,唇角挑起个近乎轻浮的笑意:“我去没去过,你不知道?”
如果说刚才的好奇是喻瑾刻意装出来的,被他反将一军的此刻是真让喻瑾半晌摸不着头脑。
高中时候,她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妹,如果撞了能在走廊或是水机那处碰到他一次这样的“大运”,都值得藏在心里偷偷高兴上好几天。
她对他的了解实在乏善可陈,除了名字和班级,那夜的无意帮忙算得上与他之间唯一的交集。
梁砚舟叹了口气,重新牵起喻瑾的手,将人往小花园里深处带着走。
他仰头看着天空里的星星,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淡然道:“那会儿没工夫,忙着考试,忙着……”
唯一一次,还是被人追债,他翻墙躲在树丛后面,是看到了前面吻在一起的两个学生,才恍然这里地方是作何用处。
梁砚舟偏眼看了看身侧的喻瑾,这话自然是没有和她讲。
话音戛然而止,喻瑾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心有灵犀的没有再往下追问。
喻瑾垂下头,低低“哦”了声。
行至一处墙边,梁砚舟正打算说点什么来岔开话题,今天带她出来是想让人高兴的,结果又是说到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上。
喻瑾突然拽了下梁砚舟,调转个方向,不由分说地,将梁砚舟抵在那处矮墙上。
小花园来的人少,校工也很不来这边修缮,一来一回,与当时三中后面那里废弃的小花园倒是生出**分相像来。
梁砚舟身高腿长,矮墙年头日久,堪堪只能抵到他的后腰。
春风一吹,这里野生长起来的小迎春花开了一片,花片牙黄,嫩俏喜人。
被两人的动作一带,小朵小朵的迎春花落下几朵,正坠在梁砚舟身上。
除了平日里的黑色衬衫和休息日偶尔的卫衣,梁砚舟常穿的还是实验室的白大褂。
十里春风,迎春花开。
黄色的花朵落在白大褂上,温暖又明亮。
喻瑾鼓足勇气,垫着脚尖,缓缓凑到梁砚舟唇边,低声呢喃:“学长。”
梁砚舟任由她贴过来,促狭地眯了下眼,随即眼尾往上一勾,嘴唇翕阖:“现在在学妹眼里的,是谁呢?”
一句没头尾的半截话,喻瑾脑中突然警铃大震,梁砚舟不给她迟疑的机会,宽厚的手掌不由分说掐住喻瑾的腰,视线所及飞速变换,半靠在墙上的动作只一会儿便彻彻底底调转了方向。
被他整个压在身前,黄色的迎春花朵降在他的发梢上,梁砚舟话音自头顶传来,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缓,调/情一样:
“是三中的落魄可怜学长?还是现在的梁砚舟?”
不由分说地,他分出两根手指挑起喻瑾的下颚,逼迫她直视着他。
说起来实在荒谬,听着这句话,喻瑾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以前课本上的故事。
胡子花白的老爷爷举着三把斧子,言笑晏晏:“小伙子,你掉的是这把金斧头还是这把银斧头,还是这把生锈的铜斧头啊?”
喻瑾神经绷得死紧,答案呼之欲出,她一刻像是被开了静音键。
想告诉他的话充斥了满胸腔,行至将将,还是说不出口。
他太骄傲了,她不忍心让他难受。
喻瑾往前凑了几分,意料之外的,梁砚舟不着痕迹的往后撤开一点,眼神幽暗。
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在她唇侧慢慢地碾,他扬了扬眉,宛若正人君子般的道貌岸然:“一言不合就亲,妹妹,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话音将落,话尾的戏谑残在耳蜗里。
他欺身而来,再不与她试探有无。
什么隐瞒,什么安慰,喻瑾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了。
烈阳当空,热烈又霸道;舌尖撬动齿关,如灼焰般炙热;呼吸被掠夺殆尽,唇舌在口腔里寓所欲求,那张没有丝毫瑕疵的脸放大数倍。
她一避再避,他声势煊赫。
她仰起头,回应着……
喻瑾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不管从前以后,亦不管三选一的考验,只要是梁砚舟,她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