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有兰 第1章 千年

时是季夏，旷外连草遍绿萋萋，游游荡荡往水边延，至晴水映碧空方停，只摇曳笑观近处水中绿漪漾几道细柳叶，柳叶转了转渐漂远，往会白云下薄笠轻舟。

“灵明晤兮坤维壹……”

“承质赋兮素柰奇……”

“生深固兮长叶服……”

青绿岸上，忽传歌声。水畔木簌簌，歌者少年快意吟游，一时叶落也欣然。

真好听。

隔些水，兰草听着朗越歌声，即好奇想要探看，却未能见——教一巨石挡住了。

他一定不知道我听到了。兰草笑笑，不住随歌声晃了晃叶子。

他在唱什么？兰草不明，只觉歌声有十分生机，像将茂的树。

水畔悠悠不知年，兰草不知何时便在此，却是今日醒来才见物——从前只觉冷暖，现却可看到许多：碧空重峦、岸上垂柳、水中游鱼……若无巨石，便可看见那唱歌的人。

几阵风过，那人似唱完了。无声了。

兰草不住又勉力探了探叶，却未能得。只好心中想着，又有些惋惜：

他……走了？可还会来？

随后半日神游，不觉渐又睡去了。

几番寒暑春秋。

再醒来时，兰草惊喜觉，它可成人了。

不知为何，只是醒来后见远处树不同此前浓绿，而是似天际晚霞般金黄，生出往近处看看之念，便忽成人了——可立起来，随意走动。

兰草不禁欣喜，左右抬叶子清奇看看，又想它该像人一样裹住身——便顷有兰色覆。兰草又讶然。

天正渐晚，落日金粼粼，水风舒和。兰草慢慢行出细细看过树，转头又见广袤柔波，便即欣喜往水边去，想要摸一摸——此前只在土中，虽曾见水，却尚不知何感。

枝叶触水一瞬，快意顷遍枝叶，兰草眼中蓦惊喜，不住探入水中叶子更多，摆摆推推渐欢快，倏一扬叶子——

“哗——！”朝落日余晖撩去许多晶莹水珠。

一瞬之间，天际金霞尽映入浅眸，水光流粼，晚日争辉，天地自成稠丽。兰草久未回神，只觉心簌簌颤，不知还能有何壮观，亦不觉自已成景。

畔稍远处有身影，未老发已见灰。从前歌者平明思及故地，终只能及来赴一薄暮，至此却见有人——是个青稚小儿，正轻灵戏水。

旧年如梦，俗世万千诡谲勾心算计，早已令人，倦不可堪。歌者不愿再留。只未想还能遇一番纯净景象，便不觉驻步，静默观。

兰草欢快玩闹许久水中天地景，忽一瞬，不自觉便回了头——蓦瞠目惊。

……几时有人。

只数步远，兰草从未这样近地见过人，又如此无声无息，不住心紧后退半步，却忘了身后是水，一瞬踩空便懵——

“扑通——！”尚不及惊呼。

岸上眼中骤缩，未清动作便风一般过，入水几瞬即将小儿捞起上了岸。

兰草诸事反应未及，出水将喘息便觉叶子一阵锐痛，教放上岸后又不住撑地剧烈呛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近岸水尚不深，只及腰腹，能承一轻舟，可对小儿却是全没顶。灰发因极速行动喉间涌上腥甜，却皱眉压下，只蹲身看面前孩童，犹豫一瞬，抬臂轻拍上小儿脊背。

“咳咳咳咳——唔——咳咳咳！”

兰草呛咳半刻，气息渐缓，觉身后轻拍，抬头，就见——人。

便怔愣。

人是……这样。兰草一眨不眨。

灰发见懵然纯澈，眉间缓舒，又觉水边风渐寒，只看小儿轻道：“回家去吧。”

兰草闻声猛然回神，却是丝毫不明意，只看人张了张口，湿漉漉无措。

灰衣见状微顿，启唇欲再言，喉间却忽又一阵腥甜涌上，紧接六腑如火煎焰灼，耳边嗡鸣起，眼前渐模糊。

只好低头凝眉闭目，暗啮片刻睁眼，缓站起身。

“回家去吧。”看纯澈，又轻道。

而后转身离。

“啊……”兰草见人要走，即想道谢，却不知人言，亦不知该如何呼唤，只能发出些轻微声。

灰发闻身后，步微顿，方明——原是哑儿。

却未停。

不过未行出许多，掌心忽一软。灰发微愣，低头看——就见温纯。

方才兰草无措间叶子撑地正要站起，忽觉痒，抬叶一看，就见土中极速生出绿丛白花来——是它的花！

于是不住心一喜，即摘花赶去教人停停——

又递手中洁白。

鸟儿说我的花极好看，小兔子也十分喜欢，带一朵走吧，谢谢你帮我出水！

兰草看人清笑，浅眸流辉。

灰发却怔，忽见久违春意离离。

口中血腥漫，灰发静未言，只接过小儿的花端详片刻，缓解下腰间佩，轻递去——

国朝已朽，灾年将至。此佩……换些钱财来用也好。

兰草见状懵懵，看人又看绿石头，小心抬叶子接过，就见石头十分好看：透绿，流着碧水一样，形状更是漂亮，又格外清润。

兰草从未见过这样的石头，一时又憨乎乎神游，想若是这样一个小石头此前立在自己身边，它定不会教挡住，便能看到此前那歌声十分好听的人……

一阵水风忽吹过，沁凉。

兰草觉冷，蓦回神抬头。才见空旷。

已无人了。

啊……

兰草急促一息，即四下环看——

果真无人了。

只余冥冥暮色，寂寂晚风。

半晌。兰草低头，默默抿看绿石，忽小声叹了一气。心中说不上如何难过，而后确觉身冷，一念过——

又成兰草。

他还会来吗？兰草抱着绿石头，困倦间想。过许久，又睡去。

再后兰草醒来几回。树的叶子落尽了。一直无人再来。于是在一日天十分冷时，兰草抱着石头，入了沉眠。

人间千年，如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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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觉时，周围是一阵暖意，很舒服，此前从未有过，只较热雪轻盖还要暖融融，兰草便蒙蒙睁开了眼，而后懵觉；

它……不在水边了。

四下不远处有一陌生的树，满树洁白随风婆娑，兰草一见便十分喜欢，只新奇看，而后忽觉温柔意：

我名梨树。

兰草一怔，不由看树浅笑。

树一侧，有虫儿鸟儿，尚好，另一侧却陌生极了。

兰草试着问，可高高低低全无回应。天教挡住了，地是水面一般，却不动弹。另有什么与燕子同色、与柳树同色……兰草想要近去看看，却忽闻“踏踏”声——

有……人过来。

与外头漂亮的树同色。

兰草悄悄瞧行近的人，又瞧瞧树，心中不由想：他像个小“梨树”。

世子房中内室，宣齐洲如往常提清水入，行近放水至窗边食案，而后提匙舀水避过兰草叶，轻浇水入盆中。

顷间，通身清凉爽润。兰草蓦惊怔：

是……水。

他……在……给我水。

这样多的水……

几匙清水入盆，兰草即欢快舒适自在饮，只觉暖融融又清凉凉，舒服得叶子不住晃啊晃。

盆中为父亲所赠生辰礼，灌养三载，世子早已珍视，此静看片刻见盆中草叶饮水似活泼，不自觉淡笑，抬手轻抚上一片幼嫩——

啊唔！！！

草叶蓦惊颤。不知何处却忽传温热轻点——顷有难言酥麻流遍全身，而后是温热。

……

酥麻消散。兰草愣乎乎，看人。

世子又看不多片刻，转身往室内另侧书案。

……

仍懵懵。

半刻，兰草渐回神，不住抱了抱叶子，轻呼口气，见小“梨树”在一木头后专注看什么，便探脑袋看看，有些好奇。

世子温书不过半刻，忽觉案前有息近，瞬按袖中柳刃心中生戾，抬眼却对一副纯澈眼眸——

稍愣。

兰草见状，即停在离案三步处不敢再动，又看人，眨了眨——它将人吓到了。

无措张口却不知如何言语：“啊……”

你……莫怕……

又转身指窗边方盆，小心翼翼看人：我是那兰草。

宣齐洲顺小儿指向看去，眉间立沉，即搁笔起身往窗边——

盆中已空。

兰草不住心生浅喜，跟去，至案边木桶踮踮身子看里头，见水光粼粼，便想人动作，抬叶子紧握上匙柄，提起——举高——绕过桶缘，稳住水递至唇边，小心倾匙饮。

世子闻声看，见状皱眉。

如此饮水。

何处来的孩子。

兰草饮着，觉人看，便抬头也看去，见人神情，嘴角笑意即僵：

嗯？

为什么……不喜欢。

想想忽明，即攥叶将水小心放回桶中，又近方盆抬手触土瞬成细叶丛，朝人晃晃：

我在这！

世子脑中片刻空：面前小儿瞬成了草。

……是在梦中。

“咚——！”抬臂猛击木案。

手臂阵痛，不由暗啮。世子鲜生心惑。

他已不信鬼神。母亲信，他与父亲却是不信——丝毫无用，且于将士言不若两斗米。

而后半刻，盆中再无动静。世子微抿不欲费时，便要回去温书，却是方移步，小儿一身旧制绿袍，又现至身前。

世子顿步蹙眉，转头看盆中，就见盆中又空。

兰草本殷殷，却见人紧张又看土中，愣片刻，忽明：他……仅是喜草。

兰草不知事，却曾极干渴，自那时起只觉世间水最好，清水更是珍贵。面前人给它那样多清水，还温柔抚它草叶，应是喜爱……现看果真，不过……是仅喜草叶。

不由心中微苦，抬眼看人不知如何言语，又看看木桶不敢再动，只好抿抿唇转身，回盆中去了。

又见方才。

脑中空半晌，宣齐洲才认下兰草成人之实，而后忽明方才小儿动作——在与他解释。

一顿，世子抬步近窗，看盆中，声轻：

“是我冒犯，你出便是。”

兰草自听不明，觉人声中轻柔安慰意，心又稍苦，心说往后……还是莫再出。

世子回想方才小儿动作，似仍想要饮水，便舀水往盆中轻添了些。不过盆中再无应，世子稍又看片刻，还是转身回案后温书了。

过一时辰，至餔食刻。

“笃笃——”外间门有轻缓叩。

“世子。”女使轻声。

宣齐洲看过眼前，搁笔起身行出外间，开门。

女使躬礼：“世子，王妃请用饭。”

“嗯。”世子应，转身欲往更衣，却忽想到什么，又顿身道：“去取些点心。”

女使闻言愣一瞬，即回：“是。”而后关外间门，转身出廊下亲往食署。

侍人皆在廊外院中静候，片刻世子行出，侍人方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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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