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璃听见她如此快速地得出结论,问:“那位魔修人还没找到,你就笃定是和郑寻有着赠名相许的那位田公子,想来是有什么踪迹?”
祁阳学着大人那般,一派英明神武的样子,负手而立说:“纵然这些小倌们会争风吃醋,对这位头牌很嫉妒,可是砸了燕春楼的招牌不是更难以为生吗?这里的人都不好过,没有动机用这么笨的方法干掉对头,你说毁容我信,你说杀人,那就太奇怪了。”
“门上有崔卿的手印,可崔卿自己老实巴交地交代了他喝多了,走错房间。是可以怀疑他是进来杀了郑寻,但他和魔修可扯不上关系,强说是他,牵强附会。”
“崔卿不提,你且说姜贵态度如何奇怪?”
祁阳得意地笑,继续侃侃而谈,“他估计猜到了真凶是谁,但想瞒着我们。这是他的家业,如今出了人命,他的反应应该是和那位老鸨一样,应该会嫌弃郑寻的死晦气,可是他不怎么激动,也不担心自己的财路就这么被毁掉,很奇怪吧。听闻那位姓田的非富即贵,我觉得事情就串起来啦。”
黎璃好奇地看向祁阳,轻声问:“怎么串起来?”
“倘若这人是后脑勺被大力推按撞到柜子而死,只是凶手眼看人死了,人命关天,自然是没办法糊弄的,想了想竟弄出来一套法子,找到一位魔修的刀,补一刀,以此栽赃。”
“然后这人去了楼上的屋子,所以一楼没有一个人看见他。”祁阳大胆地说出她的推测,“等到尖叫响起来,所有人都害怕得发抖,慌乱逃窜,他混入人群乘机下楼,跟着在场的很多人一起出去。”
“那个桌旁边是装饰的大柜子和花盆,不好施展,不得不把本来在桌角的尸体拖拽到了帘子后再开始,所以地毯上的褶皱是拖出来的。”
祁阳仔细和青年比划房间的位置,“姜贵肯定知道这人今夜来过这里,甚至早就知道他杀了人,但一定会帮忙遮掩,所以。他拿到了这个把柄也许就能讨到钱财,自然也就对燕春楼砸了招牌很久无人问津的事漠不关心啦。”
青年没说话,只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当时郑寻倒在地上,被凶手扶起来拖拽到那里,要做出被魔修一刀插穿胸膛的样子,就得拿刀刺进肋骨,然后问题是,当时尸体还热乎着,他一个人拔出来肯定溅了一身血,大黎你想一想,为什么屏风上少了血?因为凶手面对着门。”她手横着比划,“这证明了我们之前的猜测,人是先死了,凶手站在郑寻的头那侧,才会从前面插刀。”
青年其实并不关心如何行凶,只是岔开话题问:“如果拔刀溅血的人不是凶手呢?”
“我想过,可是这没有道理。”女孩摇摇头,“因为我们刚刚说了,桌子旁有柜子和花盆,我刚刚还发现上面的招财木有新折断的痕迹,而要是大黎你从那里过,是不会被折到的,死者郑寻今天穿的衣服是很薄的,随便就能撕烂,但他的衣服上却没有树叶划痕。所以,很可能凶手是个体态很宽的人的,这才会在拖拽尸体的时候留下划痕。”
祁阳又大大咧咧道:“除非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倌里有这么个身材的人,被栽赃的那位魔修正好和他有关系,为此特意拔刀带走罪证,可这样的话,就应该还有第四个人的痕迹,可这个屋子里暂时没有,姑且不论。”
“有一个漏洞,他如何拿到那位魔修的刀并且成功逸散出魔气。普通人拿到灵器可没什么用。”
祁阳道:“刀怎么拿到的,等凶手来了兴许就明白了。逸散魔气倒是很难懂,本来我也没想清楚,但如果是断刀呢?”
“断刀……这样的话,确实可以。可是此人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这东西呢?”
祁阳笑了,道:“这就是动机,等我们的凶手自己说好啦。”
黎璃微笑,问:“断裂的法器会逸散灵气或者魔气这事我确实平日和你胡掐过,怎么记得这么牢?”
“嘿,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我除了是江州一霸,还是江州百晓生,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你分明就是记住我讲的,编成故事去骗那几个员外家的傻小孩听,他们听了就要给你买串草莓糖葫芦。”
“说得好像我有哪次没有留一半带回来给你。”
“也是,我赚了。”黎璃悟了。
门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门内那边伍老五捕快纠结着那位魔修要怎么找,请示仙务司的话该立刻动身,这时田玉田公子终于还是被叫来了。
他不是本地人,只是最近住在这苏镇,还挺不好找人的。
此人身形硕大,腰围足足寻常男子三个粗,满脸酡红,散发着酒肉气息,偏偏锦衣玉带,穿得分外人模狗样。田玉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扑倒在郑寻面前,痛哭流涕,等人哭得差不多了,祁阳和黎璃躲在角落讨论的冰糖葫芦到底怎么上糖霜口感最好也结束了。
伍季凝眉,他感觉此人实在是反常,但哭得实打实的,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反常。
“咳咳,节哀。”捕快微微眯起细长的眼,“田公子,你四个时辰前人在哪里?”
“我、我在这燕春楼。”田玉啜泣地答道。
“我听说这位郑公子的名还是你给取的,你们是相识,没错吧。”
他哭得十分动人,鼻涕一跳一跳地,十分难看,恍惚间想起来自己带着帕子,擦了半天,才勉强把气捋顺,“是……我前些日子来的这苏镇,确实与郑寻相识,可是这些天郑郎突然背着我认识了个什么人,突然不搭理我了。今日他又早早安排好接待了别人,我、我只好去找了楼上的方郎……后来突然听说这楼里有人死了,我和来这的客人一样,都吓得跑回家,谁知道出事的竟然是郑郎!”
田玉刚开始说得还顺,可又说着说着开始喘大气,让人担忧他下一秒就要气绝身亡,最后提起郑寻,他又哭起来。
伍季感觉事情有点眉目了。他当捕快这么多年,怎么还会看不出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和含糊之处,追问:“他结识的人你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我只是知道那人面色不善,个子很高,不是个好得罪的样貌……”田玉小声说。
伍季问:“你今晚什么时候来的这燕春楼?”
“回捕快,我今日亥时来的。方郎可以给我作证,我今日只找了他。”
人差不多是戌时死的,这时间对不上。
但此人说了个“只”,这可存疑了。伍季大概感觉到一点矛盾,他没什么表情,继续盘问。
一道清脆天真的声音响起,门口的女孩突然插话:“那个魔修,他还活着吗?”
田玉吃惊,突然冒汗了,“我不认识他。”
“你不是记得脸吗?最近没见过啦?”女孩继续问。
“没、没见过。”田玉压下心底的慌张,答道。伍季知道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眼神带上了精明,细长的眼睛闭成了缝。
田玉本该说“谁是什么魔修?”而不是“我不认识他。”
祁阳觉得没意思,要是伍老五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这把年纪实在白搭。
对方带着那魔修的断刀也很简单,是为了让郑寻知道情人已死,也许郑寻是被误杀的,也许田玉不是想要嫁祸,而是想要泄愤才刺的那一刀,反正当时的情况只有当事人知道。
事后慌忙去了楼上的房间,则很可能是去找老板姜贵。
毕竟楼上的栏杆都做成了窗纸,很难看到上面有些什么人。
伍季也想到了,很快找人去楼上搜查,没有搜到什么,唯在方郎房间里闻到了一点点烧焦的味道,还找到了火盆,就是里面的残渣被清理了。
这春天末尾,天气晴朗,在屋里生火,实在匪夷所思。
带血的衣服是怎么处理的?恐怕有答案了。
伍季很快传唤方郎,只是他什么也没说,闻到屋子里的焦味,他就道自己最近身子不适,怕冷。
有捕快问:“烧柴火的味道和他屋子里的味道可不一样,你烧的是什么?”
方郎答不上来了。
黎璃也觉得事情应该差不多,眼看再过半个时辰多点,天差不多要亮了,小声问身边的孩子:“要不咱们回去客栈?”
“行吧,我睡一个时辰就好,我要吃苏镇的汤圆。”她微微笑。
“我给你买来放店家的厨房温着,你多睡,睡足了长得高。”
女孩思及长高,好奇问:“大黎你成天不睡觉真的没事?”
黎璃想了想,玩笑道:“我特别困,只是想吃汤圆想得睡不着。”
“有人又骗人喽,不过我就当作是真话好啦。”
男子莞尔,踏着嘎吱作响的楼梯,和女孩一起出了这燕春楼。
毕竟死者根本不认识,祁阳又心宽,回到客栈倒头就睡,黎璃自己不知道干什么,思来想去决心做一个机关锁给小友拆拆看。黎璃知道这东西给小友拆着玩,她顶多半柱香就拆明白了,但玩明白了以后小友肯定还有别的新奇玩法,所以做一个也不妨事。
他从一枚很小的玉环里的空间内拿出一堆普通木料和一把玉刀,就开始制作。
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黎璃完工了一把很复杂的木锁。他出门找卖汤圆的,苏镇人确实喜欢汤圆,在路边很好找到小摊子,他算着份量买了两碗汤圆,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小友醒了。
女孩已经发现了那把木锁,拆得起劲。
“要先吃汤圆吗?”青年轻声问。
祁阳很专注,不答话。
黎璃无奈,他因为小友睡着了自己无聊做的玩意,最后小友玩这个反而又把他晾在一边了,合着怎么都是他无聊。
“你先吃汤圆,我马上就好。”祁阳撇了他一眼,轻声道,可惜注意力还是在木锁上。
青年坐下吃早点,这汤圆甜甜糯糯,吃很多次肯定得酿,但偶尔吃一次却觉得好吃得要命。
也许是甘味入脾,能让人心情变得舒畅,黎璃又觉得不那么无聊。虽然食物对于他来说毫无作用,就算是毒药,只要不太过稀奇古怪的,在他这和水也只有味道分别。
青年放下汤匙的时候,却看见一个奇形怪状的木锁放到了他面前。
“我不仅拆开了,我还重新组装了一下,你要玩吗?”女孩星辰般的眸子里闪过明晃晃的挑衅和狡黠。
男子莞尔,接受这个考题,他简直无法想象以前没遇见这个孩子的人生里他是怎么无聊过来的。
等到祁阳慢悠悠一小口一小口吸完汤圆的时候,男子终于拆了一半。
“你拆的思路不对。”女孩得意道。
男子放下木锁,认输地问:“确实,我看不明白你怎么组装的。”他经过手的法器很多,见过的法阵也很多,自认为还算擅长,可惜的是这个锁怪得很。
“有几片我用了两次,做支架,不然搭不好的。”
黎璃恍然,将一块本来已经拆下来的木块插进一个孔,没有多久,这个锁拆开了。欣喜之余,赞道:“奇思妙想。”
“也没有人规定开木锁这个游戏里每个木块只能用一次啊。”
青年失声大笑,接过女孩吃完的空碗,将它们叠好放在窗边,店小二会来收的。打点完毕,他问:“咱们现在应该还要在这里停留一两天,打算怎么办?”
祁阳轻松定好主意,星辰般的眸里怀满了热情,道:“我早就在吃汤圆的时候想好啦,咱们今天白天去这里的乐聚坊。听说苏镇有句老话,叫‘燕春美人香袖春,乐聚闲民笑靥圆’,你看这百闻不如一见,对吧。”
“听着还挺好玩的?”
“听说那里是一个有钱人开的,三教九流都可以去玩,能者欢迎,有投壶啊,蹴鞠啊,还有下棋,还有什么我不知道,但看看不就明白喽。”
“行,你问路。”男子被她话里的热烈带动,也不再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