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希没再去管杨静的感情问题,她知道杨静虽然容易心软,遇事会瞻前顾后,但凡是她下定决心的事情,谁也动摇不了。
她既然决定了分手,那么无论周嘉泽说些什么,都是白费功夫了。
经此一事,杨静也算想明白了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不可取,打算以后就顺其自然了。
金希一手创立的研发流程规范逐渐开始施行,到年底时根据实际情况又调整完善了一版。
与此同时,金希在研发团队中逐渐树立起威信。
一种非常奇特的现象常常出现在研发部:大家可以随意跟老板魏萱插科打诨开玩笑,但却轻易不敢同金希肆意玩闹说笑。
金希对此感到不解,询问魏萱时魏萱却顶着她那张清冷的脸笑得像偷了腥的猫,道:“这正是我想看到的。”
金希:“……”
她也不是傻子,略一想就明白了,类似于小家庭里面,父母在孩子面前,总是需要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
既然魏萱已经在创业初期就先入为主地选择了和员工打成一片,亲切和善的“白脸”风格,想扭转印象已经不可能,那么金希就不得不承担“红脸”的角色。
原本因为她的高学历,同事就已经自动为她盖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后来随着她提出的种种要求,众人更是对她尊敬有加。
这种尊敬收获得越多,金希也就越来越“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金希并不在意做不做这个“红脸”,只是这种“除了工作无法和同事闲聊”以及“中午吃饭缺个饭搭子”的状态,时间长了难免令她觉得有些无聊和无奈。
*
这一年的春节,金希本来依然不打算回家,腊月二十六那天却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奶奶身体不太好了,老太太今年因为心脏的问题住了两次院,如今执意回家过年,医生劝都劝不住,后来医生也放弃了,暗示他们反正时日无多,干脆随了老人心愿吧。
金希沉默一阵子,终究还是决定回去。
因为没抢到春运火车票的缘故,她跟魏萱请了两天假,腊月二十八到的家。
见到奶奶时,对方正坐在不知哪里淘换来的破旧轮椅上,在堂屋里给她最疼爱的大孙子做他最爱吃的馅饼。
是的,她执意回家过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认为她大孙子离了她会吃不好穿不暖。
哪怕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哪怕她因为病痛手都抖得不成样子,挖一勺馅能掉半勺。
金希闭了闭眼,喊:“奶奶。”
老太太慢悠悠地转头瞥她一眼,口齿不清地阴阳怪气道:“哎呦,二丫头还知道回来啊?几年了?我以为得等我死了你都不会去坟前磕头呢。”
看吧,奶奶依然是那个奶奶,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存在的。
金希也依然顶嘴:“您不是说我改了姓就不是老李家人了吗?我一个外人磕的哪门子头?”
她进了里屋,发现她爹妈估计又吵架了,证据是地上散落的玻璃杯碎片。
她妈坐在炕头闷不吭声地缝被子,她爸坐在炕尾刷美女跳舞的短视频,她弟在书桌前打游戏。
“感谢大哥送的火箭”与“Double kill”相映成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二手烟的味道。
这似乎是幅亘古不变的画面。
金希回忆起年少时,她曾无数次因为相似的场景感到窒息,无数次想要逃离。
如今回头再看,“画面”也只不过是一幅“画面”,那不再是她的生活,除了对她造成点视觉冲击外,再无其他。
得知她要回来后,金玉霞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这次倒不用她再自己清理杂物。
腊月二十九晚上吃过饭,金希便回了房间,金玉霞去院子里处理明天要做的鸡鸭鱼肉,李建业照常去同村人家里打牌,李爷爷老早就上炕睡觉了。
吃饭的屋子里只剩李奶奶和李博裕,李奶奶没剩几颗牙,吃饭得把馒头掰成小块二泡进稀饭里,泡软了才能慢悠悠地吃,一顿饭常常能吃上两个小时。
至于李博裕为什么还在这儿,那就很简单了,因为刚才饭太烫,等待的时间里他开了把游戏,这局拖得有点长,四十分钟过去了还没结束。
他翘着二郎腿骂骂咧咧。
“饭都凉了,先别玩了,快吃吧。”李奶奶劝了句。
“知道了知道了。”李博裕不耐烦地敷衍着。
“DEFEAT”播报声响起,李博裕懊丧地踹了下桌子,桌子上碗中盛满的稀饭因为剧烈摇晃洒出来一部分到他的腿上。
李博裕站起来骂了句脏话。
“哎呦,没事没事。”李奶奶安抚道,“你去把裤子换下来,一会儿让你妈洗。奶奶去给你把饭热一热再吃啊。”
她说完,左手颤颤巍巍地端起那碗饭,右手使劲儿向前推着轮椅去了约莫三米远的桌子旁。
桌子上放着个小电煮锅,她将稀饭倒进锅里,随后向前挪出去半个屁股,弯下腰,往前探出半个身子去够桌子底下的插座。
她的头低下去,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下一秒身子一歪,连同轮椅一起倒在了地上。
*
半夜两点,县医院急救室外,金希和父母弟弟一同守在门口。
李博裕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李建业狠狠踢他一脚犹不解气:“你怎么能让你奶奶去伺候你吃饭?啊?你多大了?你没长手啊?你不知道你奶奶心脏不好吗?”
金玉霞站在李博裕身前,还在维护他:“你骂儿子有什么用?你自己呢?你出去打牌都不管你妈,当了这么多年的甩手掌柜,出了事就只会怪别人,你算什么东西。”
金希坐在墙边的椅子上,身后窗户没关紧,风吹进来,她缩了缩脖子,她静静地像个局外人那般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她忽然间想起,二十年前,同样是腊月二十九当晚,同样这么一个寒风刺骨的夜里,大堂姐喝了农药。
那是她还年幼,对于“死亡”一知半解的年纪,除了害怕地缩进姐姐怀里,什么都做不了。
数载春秋倏忽而过,年幼的女孩脱胎换骨般长成了今天的模样,她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比如她现在就可以转头就走,回家睡觉,就像爷爷一样,没人能拦得住她。
她也可以去大声呵斥让父母弟弟都闭嘴别吵了。
但她终究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的继续事不关己般地继续做个看客。
急救室门口的灯半小时后熄灭了,医生走出来,对几人轻轻摇了摇头说抱歉。
他身后,两位护士推着李奶奶出来,全身盖着白布。
李建业猛地冲上前,一把掀开,而后跪倒在地,扒着床边失声痛哭,仿佛他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金玉霞也没再继续跟他吵,一边哽咽一边轻轻拍着丈夫的后背安抚着。
李博裕呆愣愣四肢僵硬地站在一旁。
金希最后看了眼奶奶,这个八旬老人,也算长寿了,她操劳又刻薄了一辈子,像是平静安详地睡着。
金希闭了闭眼,和医生沟通后续事宜。
大伯二伯两家是在第二天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后赶回来的,因为恰好赶在春节前夕,兄弟三人商量后给街坊邻居和亲戚们都打了电话,说今年就不拜年了,停灵两天,初三再办丧事,到时候再行通知。
初三那天,李招娣也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
姐妹俩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并肩站在前来吊唁的人群中。
身边皆是抽噎的哭声。
金希也试图像姐姐那样挤出两滴眼泪,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格格不入,但失败了。
说实话,她内心没有多少悲伤,更多的是怅然,都说人死恩怨消,但金希发现自己做不到,她还是无法代替年幼时的自己原谅奶奶对自己造成的伤害。
她承认自己就是记仇,就是小心眼儿。
没哭的不止是她,还有李博裕。
他只在医院时短暂地丢了片刻的魂,回家后一摸到手机很快就恢复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兰陵王”的状态。
——兰陵王是他游戏中最常玩的英雄。
昨天晚上他还因为今年不拜年,就不能去亲戚家收压岁钱而吵嚷了一通。
为了安抚他,母亲答应了给他买最新款手机,标配版4999的旗舰机。
金希能说什么?难道她要哭闹要质问为什么当年我做手术你只给五百,却能给他买五千的手机?
早就知道原因的不是吗?
从小到大,她和姐姐什么都要靠自己,在家里要做家务,在外面要打工赚学费,要绞尽脑汁把每一分钱用在刀刃上。
而李博裕,他什么都不用做,他生来就被所有长辈宠爱,长这么大没自己洗过一双袜子,高中的择校费五万块钱他爸眼都不眨说交就交了。
最后上了个大专,除了给学费生活费之外,他爸更是贴心地手机电脑都给他配全了。
如今不过是嫌那个手机不好用,想换个好的。
换呗。
只要不用自己出钱,随便他们怎么宠儿子吧,只要他们自己能承担后果就好。
金希还是不会原谅奶奶,但她为这个老人感到了些许可悲,以及阴暗的一丝丝难以言表的痛快。
看啊,你最疼爱的孙子,你临死前都惦记着他还没吃饱饭的孙子,他在你的葬礼上,都不肯装一下伤心呢。
正文在收尾啦!大概还有两三章左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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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