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时 第1章 我还想活

“号外，号外。治安强化显成效，耀华煽动分子落网……傀军”楚南膺惩作战“大获全胜……”

残破屋檐下蹲着个卖报的小伙子，有气无力的挥舞着报纸，青石板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唯有寥寥几人被报纸的内容吸引靠近。

“让让！快让让！”

穿着华丽洋裙的姑娘一路横冲直撞，不少人被她张扬的裙摆甩中想要回头张望，却在注意到对她紧追不舍的一群人后匆匆避让，四散逃开。

那是一行身着土黄色军服的士兵，随之而来的就是危机。

“砰！砰！砰……”

那群人手中的枪不长眼，胡乱飞舞的子弹击中了避让的路人，痛呼随即响起。

被分心打中了胳膊的姑娘头都没回，却在拐入巷子时大声喊道：“抱歉！”

转入拐角的洋裙姑娘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对面头发散乱与自己同样慌忙的少女。

那身着袄裤的少女一步三回头，在抬头注意到前方那一团土黄色后，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

杨清欢最终回头确认一眼，那几人果真跑得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瞧着前方的那一大片洋裙，杨清欢一肚子气。不过四下望了望形式，她还是决定先保住小命。

哪知杨清欢刚拐过弯，迎面而来的洋裙姑娘也跟了过来，甚至逐步靠近。

“……同伙！快追！”身后傀军蹩脚的口音传来。

杨清欢本是顾忌这人身上的伤，才没有动手推开她，还分神安抚躁动的灵芝。在听到这一句之后，实在是烦躁。

“什么啊？谁跟你是同伙？”

被肘了一下的夏曦脑子发懵，但是傀军的子弹就如追着人咬的疯狗，体力透支的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

杨清欢面对这让人头痛的局面，只得悄悄打开腰带上的暗扣，随即一条乌黑发亮的赤瞳小蛇蜿蜒顺腿爬下。

杨清欢突然拽住夏曦的手腕，带着她左拐右绕的又钻进小巷。

被按在墙上的夏曦本就眼前发黑，面对自己身上不老实的手更是无奈。

“你要干什么？追兵还没甩掉呢，就算要非礼也不是现在吧？”

杨清欢一肚子火还没发出来，现在更是没好气，“大小姐，你穿着这一身破裙子，是生怕死得不够早啊？”

“什么大小姐？你以前认识我？”夏曦激动的身体前倾，却被杨清欢按坐在了地上。

“哦对，你是来接应我的。”夏曦冒了一身冷汗，慢慢缓过来，眼前已经清明不少，回过神小声嘟囔一句。

“谁认识你？你这破裙子不就只有那些月牙塔里的娇小姐才会穿吗？”杨清欢大约是没听清，没个好气的回答。

夏曦未曾露出别的表情，只有气无力按住杨清欢的手，“是象牙塔，小文盲。”

“别按我。”杨清欢不耐烦甩开她的手，继续扯她的衣服。

“就算你这衣服很贵，现在也得给我脱下来，我可不想再被你连累。”

夏曦瞥一眼被扔在旁边的洋裙，靠在墙上等她说完。

“还有，在当前这个世道，我可没你这么好命能去读书。”杨清欢话虽然不中听，包扎的动作倒是不停。

随着她的动作，夏曦咬牙瑟缩一下，又悄悄拢了一把身上的黄色衬裙。“对不起，是我说话不过脑子。”

杨清欢看她一眼，没出声。

“傀军的人为什么不追了？”夏曦继续问。

“那些狗腿子已经被我解决了，今天碰上你算我倒霉。”

杨清欢语气里透着疏远，将外套脱给她的同时后退一步。

“你有气虚之症，缓过来就赶紧走吧。”杨清欢又往夏曦怀里扔了几块竹叶包裹的蜜饯，在原地站定。“需要我扶你一把吗？”

夏曦仰头仔细打量杨清欢，最后视线在她脸上定格。

这小姑娘看着顶多十六七岁，长相清秀，是越看越耐看的那一类。表情严肃却又带着少女专属的活泼劲儿，矛盾却又意外的协调。

直到杨清欢冷着脸转身，夏曦才回神出声叫住她。

“你别走，能带我一起离开吗？我受了伤，要是再遇到傀军就是死路一条……”夏曦话都没说完，就被杨清欢打断了。

“不行，我还想活。”

——可是我不想苟活！我只想报仇！

夏曦自己说过的话，此刻猝不及防冒出，一遍遍回荡在脑海，而当时对面人的回答，她仍然记忆犹新。

——你选择了我们，就要听从指挥，不可个人主义！你已经忘了我们的宗旨！

当时她不懂，现在也不懂……

一走神，回答便堵在嘴边，琢磨着转了好几个来回，都未曾吐出，只得垂着头假装落寞道。

“好吧，没想到本小姐竟然要丧命于此。”夏曦仰头看天，“爹，你的仇女儿还没为你报，女儿不……”

杨清欢猛然转身，夏曦收声一脸悲切的等着她的反应，手却已经悄然摸到腰间。

“跟我走吧，伤养好了就走。”

“谢谢谢谢，谢谢姑娘。”夏曦吃力得扶着墙站起来，捂着手臂跟在了杨清欢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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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路坑坑洼洼排列不齐，低矮的屋檐恨不得挨到人脸上去，檐下七零八落的竹竿子上，晾着的都是打了无数次补丁的粗布衣裳。

窄小的街道内总是灰扑扑的，像是老旧的绢布被洗掉了色，从边边角角透出掩藏不住的，属于岁月的痕迹。

一踏入这条巷子，夏曦就已经控制不住目光。

飘荡的视线匆匆扫过面黄肌瘦的百姓，又游移到灰扑扑石砖墙上深凹的弹孔……

杨清欢转头默默打量夏曦的眼神，话中带刺，“大小姐，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和环境就是这样……”

“我能住。”

夏曦坚定却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使得杨清欢又仔细瞧了一眼她的表情。

“……”杨清欢对她这句话保留意见，“等到了你再决定吧。”

夏曦抹一把坠在脸颊上的泪，只沉默跟着她的脚步。

杨清欢推开一扇晃晃悠悠的木门，“吱——呀——”

那门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听得夏曦浑身不得劲。

门后的大堂里坐了个满脸精明的老妇人，听到动静只微微抬了抬眼皮，随即又安静得喝茶。

“娘果……”杨清欢话语停顿，又重新开口。

“婆婆，她是来借住的，过几天我们就一起离开，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那老妇人抬了抬拿着茶杯的手，“这几天的房钱要交齐。”

杨清欢没什么反应的答应着，夏曦疼的一身冷汗，云里雾里只能沉默。

等两人穿过低矮的小门，夏曦盯着院子里潦草的、只能勉强称得上草屋的房子，忍着痛迟疑着问。

“你住在这吗？”

杨清欢抱手默认，“你现在还有选择，我看你手腕上那金镯子做工不错，大小姐，就别死粘着我了吧？”

“你就住在这？草棚加几块木板而已，这能住人吗？那婆婆是不是还要收你钱啊？就这条件还收钱？”

两个人在意的完全不是一个点，夏曦突然的激动令杨清欢措手不及。

“额，要不你……待会就……”

杨清欢迷茫朝着门外摊手，哪知夏曦也没理解她的意思。

“好好好，我替你找她去。”

杨清欢动作比脑子快，伸手拽住夏曦之后才反应过来，“等等，你要干嘛？伤口还没处理呢！”

夏曦挣扎几下，扯动了伤口，呼痛一声才冷静下来。

“找那婆婆退房啊，我们不住了，就这条件还收我们钱，这是剥削！”

杨清欢往屋里走的脚步定在原地，表情也一言难尽。“我说，大小姐你就别替我挑剔了吧，婆婆之前收留我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更何况房费也不贵，总不能让我白住。”

夏曦看她没意见，自知没理，“切，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呗。”

“这不是我说的，你要是住不下去就自己另找地方，我给你反悔的机会。”

杨清欢边说边继续往屋里走，最后拎着个小箱子又出来了。

夏曦捂着手臂还杵在院子里一脸嫌弃，被杨清欢招呼一声转移了注意力。

“哎，过来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我叫夏曦，我不走。”夏曦不情不愿靠过去，小心翼翼请求。“能不能用麻药啊？”

杨清欢撩起眼皮瞥她，“我哪儿来的麻沸散？要不给您找个木棍？”

“算了算了，木棍太脏了。你轻点吧，求求你了。”夏曦抹一把汗果断拒绝，身子一点点往后缩。

“你应该比我大吧？怎么这么怕疼？以前跟我上山的小孩受伤都没你这么能咋呼。”杨清欢难掩嫌弃，把她往面前拽了一些。

夏曦不服气，“怕疼怎么了？我比你大就不能怕疼了吗？况且我才20！”

杨清欢手上动作不停，但也不耽误她嗤笑一声，“放轻松，不然我就再敲颗钉子进去。”

“什么？”夏曦被她吓着了，眼睛瞪得圆圆的。

“啊！”

杨清欢趁着这会儿，将子弹挑了出来，又涂了草药上去。

夏曦头上瞬间冒了一层细细的冷汗，疼得腰都直不起来，整个人都快挨到杨清欢怀里去了。

杨清欢又不知从哪掏了颗蜜饯出来，剥掉包裹的竹叶，伸手将琥珀色的果子塞进了夏曦的嘴里。

夏曦被她骗得都快怕了她，第一反应就是要吐，但吐到嘴边，她又咂摸出甜味儿来，抬头盯着杨清欢嚼了两下。

表面的温和甜味化开后，展现出的是天然而高亢的果酸。

刺激得夏曦牙根一酸，脑子瞬间清明不少。

杨清欢被她逗得想笑，但又得扯着纱布给她包扎。

“我还以为是药呢。”夏曦心有余悸。

果肉很有嚼劲，酸味一点点在口中四溢，最终留下的是无尽的回味，令人口舌生津。

杨清欢把纱布裹上几圈，“还疼吗？吃点甜的是不是好些了？”

“嗯，这是蜜饯吗？我怎么没吃过这个味道的？”夏曦回味着。

杨清欢提着收好的箱子往屋里走，“这是刺梨蜜饯，尼阿姆古……”杨清欢的声音戛然止，几秒后又响起。

“我母亲做的，小时候我和姐姐上山都是直接摘刺梨果吃。”

夏曦跟在杨清欢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

“还有吗？挺好吃的。”

夏曦只看到杨清欢的动作一滞，心里就咯噔一下。

“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杨清欢大抵是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人，收住表情的同时也打住了话头。

“我剩的也不多了。不过你身上还有，我之前给你了。”

“哦，谢谢……挺开胃的……”夏曦此时感觉浑身都不舒服，摩挲着口袋里的蜜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外面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吵嚷声，夏曦的窘境被化解。

杨清欢动作迅速的转身，把什么东西甩到手臂上，扯着夏曦没受伤的那条手臂就往外跑。

“快跑，待会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