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末世） 第2章 梦境

车队缓缓驶入基地，穿过外环生活带。

车速逐渐慢了下来，车轮缓缓碾过夯实的路面，道路两侧是密密麻麻的临时棚户。有人在空地上晾晒着洗得发白的衣物，几个孩子追着一个破皮球跑过，一个老人坐在门槛上，小心地擦拭着一盆快要枯萎的绿植，在这末世中，那点绿色异常珍贵。

“炊烟起来了。”开车的秦满忽然说了一句。

江昭影抬眼望去，看见缕缕青烟从各处升起，在渐暗的天色中织成一张温暖的网。这是基地一天中最安宁的时候，外出搜寻物资的队伍陆续回来了，守卫也开始换岗，普通人结束了一天辛苦的劳作，准备着一天中唯一像样点的一餐。

路边，一支巡逻队列队走过。带队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看见他们的车队，抬手行了个利落的军礼，江昭影微微颔首回礼。

“是猎犬小队，”方智渊在后座轻声说，“他们今天负责东区巡逻。”

秦满吹了声口哨，降下车窗朝外面喊道：“老刀，改天喝酒！”

那壮汉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用力挥了挥手。

再往前，是一个小型集市。多数摊主们正在收摊，但看见车队属于黎明小队的标志，还是有人热情地招呼：

“秦哥！这次捞到好东西没？”

“苏队，下次出任务带上我呗，保证不拖后腿！”

一个小贩灵活地向车内给秦满塞了半包香烟，红发青年笑着从兜里摸出两块巧克力扔回去道：“换的！”

杨玲始终沉默地看着窗外，当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抬手从车窗递给她一朵野花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那朵不知名的小花在她布满茧子的指间显得格外脆弱。

江昭影的目光静静扫过这一切，炊烟，交易，问候，和那朵不堪一折的野花。

他将每个细节都收入眼底。

当车队终于穿过居民区驶入北区黎明小队专属的驻地时，夕阳正好沉入地平线。驻地门口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在迎接远归的旅人。

秦满轻轻按了下喇叭，驻地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后，苏明月修长的身影倚在灯下，仿佛已经等候多时。齐肩长发在暮色中随风轻扬，他抱臂看着风尘仆仆的车队，唇角挂着惯常的玩味的笑意。

“哟，苏大美人专程迎接我们呐？”秦满停好车后第一个跳下车，红发格外耀眼。他刻意让语气轻快，试图冲散一路上的沉重氛围——在末世，悲伤是种奢侈品，停留太久是会要人命。

苏明月轻笑一声，将队员们脸上的疲惫与沉默尽收眼底，当看到方智渊微蹙的眉头和杨玲紧抿的嘴唇时，心里已然明了，便顺着话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调侃道：“你们便算了，主要是等我们阿影。这一路上没把我们大队长累坏吧。”

江昭影不紧不慢的从副驾下来，银灰色短发在晚风中微微拂动，他没有理会苏明月的调侃。“整理物资，按规定上交。”他的声音不算大，却让原本有些嘈杂的驻地瞬间安静下来，“之后全队放假五天。”

短暂的安静后，驻地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后勤组的小李兴奋抛起帽子，被旁边的医疗队员笑着接住，几个年轻队员互相击掌，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为期近一个月的任务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此刻终于能暂时卸下重担。众人默契地将基地外看到的压在心底——在朝不保夕的末世，能多快乐一天都是赚的。

方智渊也笑了笑，扶了扶眼镜，温和地提醒：“狂欢之前，各队记得先把这次的任务报告交给我。”这句话又引来一阵善意的嘘声。

苏明月含笑看着这一切，直到瞥见独自抱着双刀的杨玲，她沉默地穿过欢呼的人群，向一旁走去。他走到江昭影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玲姐她......”

江昭影拿出一支烟，朝一旁抬了抬头：“待会再说。”

两人默契地走到驻地角落的银杏树下。这里视野开阔，既能避开喧嚣，又能随时关注到驻地的情况。远远看着队员们忙碌着卸货、清点。苏明月递过打火机，看着江昭影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又重重吐出，仿佛要将所有烦闷一并吐出去，烟雾模糊了他精致的侧脸。

“基地打算怎么安排明日基地的人？”江昭影突然开口，目光依然望着远处正在卸货的队员们。

苏明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秦满正一边扛着物资箱，一边和后勤组的姑娘说笑，那爽朗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方才的阴霾。

“人数不少，合在一起是股不小的力量，但若是打散......”江昭影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下烟灰，“有沈恩赐在，他怕是不会同意。”

苏明月挑眉，故意拖长了语调：“哦？为什么这么觉得？你认识他？”

江昭影沉默着，看着指尖的烟灰无声坠落，在夜色中碎成细小的尘埃。“他像是那种……即便燃尽自己，也要护住掌心最后一点星火的人。”他声音低沉，几乎要融进渐起的晚风里，“那些幸存者，如今已经成为了他的使命。”

“你见过他了？”苏明月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音里不同寻常的波动。

“在基地门口…应该是他。”江昭影将烟蒂按灭，动作干脆利落，“像个……”

“像什么？”

——像个落魄的大猫。收敛了利爪，掩去了锋芒，连呼吸都放得轻缓，仿佛连喘息都会消耗所剩无几的气力。可那身筋骨里仍绷着猎食者的本能，稍有不慎，就会在瞬息间咬断猎物的咽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一眼，就确定那人是沈恩赐的。

江昭影将这些话在唇齿间转了一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

他转身望向驻地深处，那里灯火渐亮，人声浮动，他将未尽的话语如烟蒂一样无声地碾碎在夜色里。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秦满爽朗的大笑，他不知从哪变出一包糖果，正分给队里的年轻队员。方智渊站在一旁，虽然摇着头，眼里却带着笑意。

苏明月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基地自有章程。沈恩赐想带着他的人就带着呗，大不了划个区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过，基地也就现在帮他们过渡一下了，毕竟谁都不富裕，之后还是要靠他们自己活下去。一群历经磨难的普通人，现在最想要的不过是安稳度日。”

他转头看向江昭影，眼神突然变得狡黠，“就算沈恩赐真想做什么，难道还能翻出什么浪花？虽然他号称‘末日最强’，但是咱们这儿可是有你这个‘曙光最强’～”

江昭影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转身走回驻地。

驻地里，方智渊已经坐在物资箱上打开了电脑，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在他经过时方智渊从电脑前抬起头：“昭影，这次任务的晶核收获比预期多了15%，要按惯例分配吗？”

“你看着办。”江昭影脚步不停。

“小羊呢？”他走到秦满身边问道。

秦满正帮着清点武器，闻言抬头：“玲姐先回去了。”他压低声音，“需要我去看看吗？”

江昭影摇了摇头：“让她自己静一静吧。”他环视四周，提高了些声音，“这几天小事自己处理，大事找明月。解决不了的再来找我。”

“又当甩手掌柜！”跟在旁边的苏明月哀嚎，“我明明只是个后勤组长啊——”

秦满大笑着搂住他的肩：“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谁让阿月这么能干呢！”他朝周围挤挤眼，顿时引来一片附和的笑声。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江昭影转身欲走，却被秦满叫住。

“老大，等等！”红发青年从口袋里摸索片刻后掏出什么，随手一抛，“路上捡的lucky stone（幸运石），祝你假期愉快！”

江昭影接住那块光滑的鹅卵石，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莫名抚平了他自听说明日基地沦陷后就一直有些烦躁的情绪。他转身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在苏明月“为什么我没有？”的质问声中，握着石头向外走去。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块不起眼的石头在掌心渐渐染上体温。夜风带着远处的炊烟、尘嚣与零星笑语拂过他的身旁，那是人间最寻常，却是末世最珍贵的温度。

江昭影独自走在回住处的路上，喧嚣渐远。比起驻地宿舍的热闹与温馨，他更偏爱位于基地中心的小别墅，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能够彻底卸下防备的空间。

“我回来了。”

推开门，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轻声说了一句，这已成习惯。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径直上了楼。

热水冲刷着身体，却仿佛也冲开了记忆的闸门。关于明日基地的纷乱思绪，与更深处的过往交织在一起。

躺进柔软的床铺，江昭影望着窗外零星的灯火，白日里那双眼睛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那个明日基地的男人，他的眼睛里有着化不开的悲恸，更深处却有着磐石般的坚定。

江昭影想着那匆匆的对视，画面逐渐被警报声和摇晃的视线取代。

他发着高烧，脑袋像浆糊一样。身体随着颠簸轻轻晃动，他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宽厚的背上。他难受得哼了一声。

“小猫醒啦？”背着他的壮汉开口，试图用轻松掩盖喘息。地上横着丧尸的残骸，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背着他的男人肩膀好像受了伤，而他却被保护的很好。

“大楠，放我下来吧。”

“地上埋汰，你个‘贵族少爷’肯定嫌弃。”名叫大楠的汉子摇了摇头，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俺背着稳当。”

江昭影无力地闭了闭眼，“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可嫌弃的。”

“嘿，没事儿，俺还有力气。”大楠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马上就到队长最后发信号的地儿了，希望他们没事…他娘的，这叫什么任务，外边到底咋样了，咋说变就变了…你也是，平时那么厉害个人，咋也说倒就倒了，可吓死俺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自己心中的不安。

江昭影没有打断，昏沉的思绪被拉回这场灾难开始的时候。他们奉命前来转移这个研究所的机密文件，一切原本井然有序，直到身边的队友和一些研究人员毫无征兆地发狂，所有人都在害怕，逃跑，他们小队就地分组前往研究所各处维持秩序。

最开始，他们试图制服而非击杀，代价却是一个接一个的队员被咬伤、转化……最终，只剩下他和大楠。紧接着，全球灾变的消息传来，再然后通讯彻底中断。而他，也在那时莫名高烧昏迷。

江昭影沉默地趴在大楠的背上，耳畔是他粗重的喘息，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变异战友的面孔，心头像是堵了一块浸透盐水的棉絮，沉重又刺痛。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道黑影从堆积的仪器残骸后猛地窜出——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只潜伏在死角的丧尸。它动作快得诡异，直扑了过来。

江昭影昏沉的头脑瞬间惊醒，来不及呼喊，大楠迅速将他放下，并将他用力推开，他自己则借力向反方向翻滚。

“大楠小心！”他看到丧尸继续向大楠扑去，大声喊到。

大楠马上起身反击，刚要站稳，脚下却被倒地的凳子绊住。就是这刹那的停顿，丧尸腐烂的利爪已近在眼前！

“大楠——！”

江昭影嘶哑的吼声在空旷的研究所里回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种前所未有的感知攫住了他——他“看”见了，看见丧尸身边的空气在密闭空间里被疯狂挤压、压缩。

下一秒，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闷响，丧尸的头颅轰然炸裂，腥臭的浆液劈头盖脸溅了大楠一身。

江昭影强撑着虚软的身体，跌撞着想要上前。

“别动！！”大楠却猛地抬手制止，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胡乱抹了把脸，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脏…脏死了。你个讲究的少爷，别沾上。”

“你差点…”江昭影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未能平复的后怕，“我以为你……”

大楠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目光落在无头的丧尸尸体上，惊疑不定：“刚才…怎么回事？它怎么自己就爆了？”

经他提醒，江昭影才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摊开手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玄妙的感觉——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流在指尖萦绕不去。

“我好像…有了某种能力。”他斟酌着用词，末世前的认知让他难以准确描述，“或者按现在的情况，这应该叫…异能？”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而且，我的烧好像也退了。”

“真的？！太好了！”大楠的眼睛瞬间亮了，喜悦冲淡了方才的恐惧，仿佛拥有异能的是他自己，“这下你就更厉害了！咱们快去找队长他们！”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急切地问：“你现在能自己走吗？”

“可以。”

“那我们快走吧。”大楠有些着急得说道。

江昭影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但获得异能的喜悦与马上就能找到队长他们的迫切把这点疑虑压了下来，点他了点头，转身朝终端定位的方向走去。

通往定位的路上，不断遇到了一些丧尸，可却无一能近身。

江昭影走在前面，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周围的空气便随之响应。他心念微动，一只丧尸头颅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紧、压缩，形成一堵无形的气压墙，随即猛地向内坍缩——只听一声闷响，那头颅便像被无形巨手捏碎般炸开。

几次出手后，他对自己的异能逐渐清晰。他掌控的是“气”，是流动于天地间的无形之力。经过一路的练手熟悉，他已经可以熟练使其形成屏障、压缩引爆，但他觉得这个异能的能力不仅于此，还需要继续摸索。

“呼，终于要到了。”江昭影又爆了一个丧尸后，散去指尖萦绕的气流，指向侧方那栋模糊的建筑轮廓，“就在旁边这栋楼了。”身后却没有听到大楠的回应。

江昭影心头一沉，倏然回头——

只见大楠停在几步之外，没有跟上来。

“大楠？”

昏暗的光线下，大楠缓缓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他试图笑一下，嘴角却僵着怎么也提不起来。

“你怎么了？”

“你走吧，小猫。我刚…被抓了。”大楠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本来听你说有了异能，俺还想着，说不定俺也能有，就不会变了…看来是俺想多了。”他深吸一口气，“你快走吧，去找队长他们。你本来就是队里最强的，现在更厉害了…要好好活着，替俺们…多看几个明天。”

江昭影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胡说什么！谁要替你们看明天…”他声音沙哑，眼眶有些发热，“我一向不合群，你不是不知道…”他向前走去，想去抓住大楠。

“得了吧，你小子就是嘴硬。”大楠牵了牵嘴角，眼泪却淌了下来，“队里谁不知道，你早把这儿当家了…好了，俺感觉…快控制不住了。”他边说边踉跄后退，“停下！别跟过来！小猫，给老子好好活下去——！”

话音未落，大楠猛地转身，用尽最后力气冲向走廊深处。

江昭影的腿像是被钉在原地。

“砰——！”

一声枪响，从远方传来，清脆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