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情诗 第8章 除夕

“刺啦 ——”

油锅迸溅的声响混着生姜的辛香炸开，厨房内，套着印满HELLO KITTY粉色围裙的男人正有条不紊地用筷子打着鸡蛋。

林许谙举着手机站在厨房门口录像，镜头里的李维身量颀长，即便身在厨房这样满是烟火气的地方，骨子里依旧透着优雅沉稳。

她喜欢看他专注地做一件事的时候，李维作为男朋友有很多优点，温柔、细心、宽容...但林许谙会喜欢他，并不只是看到他作为男朋友体现的那一部分。

他是个上进的男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陪林许谙的时间，李维几乎都用来工作或提升自己，他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林许谙身边凡是见过李维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用镜头记录彼此生活的点滴，是李维一开始喜欢做的事，他喜欢给林许谙拍照，也喜欢录下他们在一起时的很多有意义的瞬间，久而久之，林许谙也养成了这种习惯。此时此刻，她看着那一方小小镜头中的人，恍惚间觉得自己拥有了世间最大的幸福。

心中的荒原遇见细雨，她的空白正在被填满。

“过来。”李维注意到了后方的人，侧过头朝镜头一笑，温柔招了招手。

林许谙不明所以地走上前，李维放下手中碗筷，掀开旁边的器皿，里面是一团面粉。

镜头中的李维眉眼温润，嘴角不经意弯了弯。

没等林许谙反应过来，下一刻，李维沾满面粉的手指已经摸上了她鼻尖，林许谙惊呼一声：“李维！”

镜头前一片慌乱，林许谙紧忙抹脸。

李维乘胜追击，又在她额头点了下，林许谙惊叫连连，眉间拧在了一处，他看着她娇憨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林许谙可不是任人捉弄的主，她看李维不知好歹地笑了半天，没好气地打开抽油烟机，把他往那边一推，任凭抽油烟机的风将李维额前的刘海吹得乱颤，再无方才的端庄君子风度。李维猝不及防歪头躲避，林许谙逮住机会也朝他脸上抹了一把面粉。

这下，两个人都成了大花脸。

“好好...我认输了。”闹了一番，最后李维无奈地举手投降，伸手关闭油烟机。

“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惹我。”林许谙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得意说道。

镜头记录下他刚才的滑稽样子，这个一向体面的男人在她这里加了个黑历史。

这年除夕，因为不可抗力因素，林许谙和李维没有回老家过年。江锦市禁止燃放烟火爆竹，小区里一片安静，林许谙这个时候突然有些想念那个北方冬天气温寒冷的小城。

她也好久没吃到魏瑾华做的饭菜了。

李维把要准备的菜品清洗好放在一旁，回过头，看见林许谙正发着呆。

他擦了擦手，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给阿姨打电话了吗？”

“刚刚打过了。”林许谙说。

魏瑾华还和以前一样，仿佛永远有开心的事，聊天时的一字一句都能感受到她兴奋的语气。

“过了这阵子，我陪你一起回家看她。”李维柔情似水地对她说。

“好。”

人在异乡，有个经常陪自己左右，知冷知热的人，林许谙很满足。

两个人不需要大动干戈做多丰盛的一桌子，林许谙提议吃火锅，李维没异议，来之前特意去超市买了菜品和调料。吃过饭，林许谙本想和李维一起洗碗，被他二话不说赶出了厨房。

国人的春节，晚上自然少不了看春晚。

李维和林许谙在沙发上盯了电视半天，看着那些蹩脚的冷笑话，愣是没怎么笑出来。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李维叫起林许谙时，还差半分钟就到十二点，林许谙迷迷糊糊转醒，听见电视机里主持人念新年倒计时的声音。

“五、四、三、二...”

念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李维突然抓过她的手，将一枚做工精致的指环套在她手指。

林许谙愣住，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戒指，又看了眼他挽住自己的那只手。

紧扣的手指，样式相同的两只戒指紧挨着，彼此交映生辉。

李维的眼睛专注而深情，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林许谙呆呆看着他，电视里热闹声阵阵，眼前人的双唇轻启，声音隔着吵嚷的空隙，林许谙依旧能无比清楚得听见：

“新年快乐，我的岁岁年年。”

都说承诺这种东西不具备时效性，它只有在说出口的那一刻是真的。但那一刻的美好，无论是谁都想永远将它留住。

金属戒指的光滑表面闪过一道光芒，现在它已不在林许谙的手上，而是被放进了盒子里，用以悼念过去的时光。门外一阵敲门声，林许谙思绪回笼。

窗外烟花爆竹响声不绝，客厅的电视机音量调至最大，依旧听不真切。

林许谙打开卧室门，魏瑾华站在门口把她一把揪出来，要她和自己一起包饺子。

中午吃的东西还没完全消化，林许谙这时候其实没什么胃口。不过再怎么说，除夕夜还是要吃上口饺子的。

“好。”

两个人吃的饺子量不多，闲聊的工夫很快就包完了。魏瑾华把饺子一个个捡起，规规整整放到沾了面粉的盘子里。

铝锅在煤气灶上咕嘟咕嘟冒热气，魏瑾华往沸水里撒盐的手顿了顿，“你这丫头，擀的皮一边厚一边薄的，这饺子一个赛一个得丑。”

“薄皮陷大才好吃。”林许谙不咸不淡地说。

魏瑾华叉着腰笑，“真能给自己找补。”

饺子下锅，在滚烫的沸水中浮沉，魏瑾华包的饺子全是带褶的，比林许谙包的好看很多，那是她学了好久都没会的样式。

几分钟后，魏瑾华见饺子煮好了，麻利地捞出来盛在盘中。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林许谙夹上一只放进嘴里。饺子馅是她最喜欢的三鲜馅，韭菜和虾仁的鲜香融合，瞬间打开味蕾，蘸上调好的料汁，好吃得让人直点头。

丁点在她身边乖巧地坐着，伸着舌头，似乎是馋坏了。它用前爪子轻轻扒着林许谙的腿，目光在她和饺子之间来回忙碌，满是渴望。

“你吃不了这个，丁点，”林许谙胡乱摸了摸它的脑瓜，“等会喂你零食。”

“呜...”丁点仰起脖子忧伤地低叫一声。

自从魏瑾华和林栋离婚后，这许多年的春节都是魏瑾华和林许谙两个人过的，除了去年，林许谙人在江锦。

这样挺好，两个人清清静静。

她不知从哪本书上看到过，心冷的人多数不喜欢麻烦，一旦他们选择接纳另一个人走进自己的世界，就是将自己的一半分给了他。

林许谙不是那个幸运的人，她失去了那个走进自己世界的人，也失去了一部分自己。

饭后，林许谙和魏瑾华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外面炮声震天，电视是实时直播，也没有字幕，林许谙根本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无聊之际，索性玩起手机。

刚刚包饺子的时候，她拍下了一张自己包的丑饺子，发了个朋友圈。

只有一张照片，没配任何文字，却也收获了许多个点赞。林许谙点进去看了眼，在点赞的几个头像之中一眼看见了一个眼熟的纯黑头像。

触摸屏幕的手指顿了顿。

斟酌片刻，林许谙点进那个头像，详情页的ID是熟悉的“ 1”。

一秒下定决心，不再犹豫，林许谙手指飞速打着字，给他发去了一句“新年快乐”。

又是一秒没过的工夫，对面回复她同样的内容。

-新年快乐。

普普通通四个字，莫名有些引人遐想。

林许谙突然不知道该回什么了。

纠结的工夫，“叮”一声，对面又发来了消息。

-我初三开车回江锦，一起吗？

几天前的日料店，宋加熠看着林许谙擦干眼泪，突然鬼使神差地对她说，会帮她见李维一面。

那双眼睛始终平静，倒映着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林许谙心里难过极了，在这样的一张脸面前，也不好意思哭个不停。

从海林驾车去江锦，怎么也要一天一夜，中途会经过满城。

林许谙仔细想了想，回他：好。

宋加熠秒回了个“OK”的手势。

放下手机，抬起头，一个没留神的工夫，林许谙竟然看见魏瑾华正盯着电视，表情脆弱地流着眼泪。

“怎么了？”林许谙不明所以，看个春晚怎么还能把人看哭的？

魏瑾华抹了把脸颊，摆了摆手，“没啥，这首歌唱得太好听了。”

林许谙往电视上看了眼，里面是一老一少两位女歌手在唱同一首歌，这会刚好唱完。

看着魏瑾华抽出纸巾不停抹着眼泪，林许谙有些手足无措，她欲言又止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魏瑾华回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我就是太感性了。年纪大了，总这样。”

林许谙理解她，其实她不是年纪大了这样，是一直如此。

作为她的亲生女儿，林许谙也是如此。

她以为自己够冷酷，其实也是会被融化的。

林许谙忍下心中酸涩，外面烟花爆竹声阵阵响起，她扯出一丝笑容，搂过魏瑾华说：“妈，今晚一起睡吧。”

从回家到现在，林许谙每晚都在自己的房间睡，但马上要离家了，她突然有点不舍。

魏瑾华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撅起嘴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呦，回来这么久，总算知道和你老妈亲近一下了是吧，你个小没良心的。”

“那你不想和我一起睡吗？”林许谙挑眉。

“谁稀罕。”魏瑾华撇撇嘴。

嘴上这样说，下一刻，魏瑾华站起身，走去林许谙的房间，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被子。

林许谙从炮声的间隙听清了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几句贺词。

“....辞旧迎新，团团圆圆...”

她心下突然一松。

是啊，虽没迎到新，也算辞了旧。至少家人健康平安，一切还没有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