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情诗 第1章 碎裂

“魏姐，出去买菜啦？”

“对啊，闺女今天回家，想吃我做的油焖大虾，我这刚买完回来，你们吃了吗？”

清亮热情的中年女声响起，说话的是个个子不高满脸笑容的女人，看着估摸五十岁上下。她身着一身粉嫩运动装，身材堪比二十岁少女般纤细苗条，若不走近些离远看去还以为是个年轻姑娘。

魏瑾华肩上背着个布艺袋，里面满满登登的装着肉类和蔬菜水果，另一只手拽着条狗绳，绳的另一端，一只毛绒绒的金毛大犬伸着舌头，乖巧地蹲在一旁摇着尾巴。

“谙谙回来了？”

魏瑾华刚买菜回来，在小区门口遇见牌友刘阿姨。以前没动迁的时候，两家做了快十年的邻居，关系一向很好，后来她们同住一个小区，没事也经常往来。偶然碰上，二人自然而然站在一块热络地聊了起来。

“上午的飞机到海林，坐出租车回来的，折腾了大半天。这姑娘越长大越糊涂，下了车连自家在哪栋楼都不记得了，还是我下去接的。”魏瑾华嘴上埋怨着，嘴角却降不下来。

刘阿姨见怪不怪地“嗨”了一声，“两年多没回来了，记不住路正常，她刚走那会你们家这房子不是才刚下来没多久吗？”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轻不重点了点魏瑾华的胳膊，挑了眉小声笑着问：“之前听你说谙谙订婚了，这回回来带没带着你家姑爷一起啊？”

魏瑾华听她这话，笑着的眼睛微微凝下片刻，表情却是没见几分异样。她打了个哈哈，“没有，年轻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呢，就算想来我也不能同意，这疫情刚结束，可不兴乱跑！”

“也对，”刘阿姨没听出端倪，她每天吃过午饭都会在小区里面溜达上一圈，今日恰好碰上魏瑾华，眼下看魏瑾华背着这一大兜子怪沉的，她也不好再留人继续唠，赶忙催她：“那你早点回去给闺女做饭吧！咱姐俩改天再聚！”

“好嘞！”

魏瑾华扯了扯狗绳，金毛犬马上站起来，刘阿姨摸了摸它的头，夸它：“真乖。”

门禁卡扫开单元门，魏瑾华牵着大金毛走进电梯，看到一对情侣跟在她后面走了进来，她把金毛往里面拉了拉，让它安静坐在电梯角落。

电梯一层层向上，到达楼层后，金属门向两侧打开，金毛犬率先兴冲冲跑出电梯，带着魏瑾华一路小跑到家门口。

“丁点，慢点！”魏瑾华拉了拉绳子宠溺地看着它乐，“这么着急回去找姐姐？”

丁点的尾巴像马达一样快速左右摇摆，乐此不疲地在防盗门前转圈，期待着她开门。

魏瑾华把肩上的袋子往上提了提，在密码锁上输入数字，“叮—”一声，防盗门打开。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烟味，魏瑾华刚进门，敏锐地嗅到这股味道，微微皱下眉头。

丁点挤到她前方溜进屋子，目标精准地朝沙发上的一团人影飞奔而去。

“...”

林许谙刚刚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被丁点这么一扑，她轻浅的睡眠被打断，猛然睁开双眼。她按住丁点亲近地凑过来的脑袋，目光追向魏瑾华的身影。

魏瑾华把布袋子放到餐桌，忙活一圈走到客厅时，看见的就是林许谙头发凌乱着，疲惫的脸略显呆滞的模样。

两年不见，女儿好像有些变化。她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止住了。

魏瑾华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看得出林许谙最近心情不好，这孩子要强，在她这一向报喜不报忧，但不代表她这个当妈的糊涂。

“乖，到别处去玩。”林许谙揉了揉丁点的头，把它从沙发边缘推下去。拿起手机一看，下午一点四十分，她刚刚睡了没超过十分钟。

丁点察觉出林许谙现在没心情搭理它，表情略显失落，却还是蹲坐在旁边的地毯上，伸着舌头眼巴巴望着她，没打算离开。

魏瑾华走到客厅打开窗户，从茶几下面的抽屉拿出几张湿巾，坐在地毯上，把丁点拽过来给它擦爪子。丁点乖巧得坐在魏瑾华身边，一只爪子擦完，娴熟地抬起另一只。

“不是都戒了吗，什么时候又把这毛病捡起来了？”魏瑾华瞟了眼桌上烟灰缸里歪歪扭扭的几个烟头，擦完狗爪子后，她用湿巾将那几个烟头捏起来一个个扔到了垃圾桶里。

林许谙两年没回家，母女俩两年没见上一次面。林许谙平时工作忙，一个月也就能和魏瑾华视频一两次。魏瑾华是个爱说话闲不住的热闹性格，过去两年偶尔不能出门的时候，可把她憋坏了，寂寞的时候想和林许谙聊聊天，给她发去条消息，老半天才能收到回复。

魏瑾华不好说什么，女儿工作忙，她知道。

林许谙抽烟这事是她两年前发现的，魏瑾华起初知道时，立即拉过她三令五申以后不许抽了，这玩意对身体百害无一利，别仗着年轻折腾自己。林许谙当时答应，整个过年几天假期果然没再抽过一口烟。

她本以为林许谙这坏习惯真没了，谁想两年后又捡起来了。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主意，如今她的说教也没了力度。

“压力太大，事情太多，过一段时间就戒了，你不用管。”林许谙淡淡说着。话毕她抹了把有些出油的脸，站起身走到卫生间。

水龙头出水的声音响起，魏瑾华叹了口气，不想在母女团聚的第一天的发生冲突，走去厨房洗菜做饭。

卫生间内，林许谙洗好脸，抽出一张洗脸巾擦拭水渍。薄薄的洗脸巾拂过几下，脸很快干净了，她站在镜子前没动，低头沉默片刻，又将那张洗脸巾拿起来按住自己的眼睛。

厨房响起切菜声，林许谙在卫生间磨蹭了会出来，走到沙发上拿起手机，回了自己房间。

门一关，世界安静了几分。林许谙斜躺在床上，黑暗的屋子里，手机的亮光映照着她因休息不足显得有些憔悴的脸。

程总的信息是早上发来的，林许谙当时赶飞机，匆匆扫了眼没回，这会才想起来晾了人家半天。

-许谙，好久没联系，最近怎么样？我看你朋友圈说要回老家了，如果过段时间休息好了有继续做这一行的打算，我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程坚是她之前的老板，人还不错，如果不是因为当时那事，林许谙或许不会辞职。

斟酌一番，林许谙选了套客气的说辞回复过去。

她现在的状态很难全心投入到工作，每天一觉醒来睁开眼，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就是想再来一觉，继续做梦，现实的一切让她不想面对。

退出微信，林许谙拨通了一串号码，将手机放在床上，目光放空，静静听着均匀冗长的“嘟嘟”声。

“嘟，嘟……”

响彻，自动挂断。

林许谙瞳孔脆弱一动，心里难言的酸涩与绝望再次汹涌袭来，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滴落在床单上，洇成两个深色圆点。

这个号码几个月前就已经打不通了，连带那人的微信也成了摆设，他没有拉黑删除她，可无论她发多少消息，他都没有再回复过。

林许谙抹了把眼泪，颤抖着手又拨打另一个号码，同样的响彻未接通。

那一刻，她仿佛动了杀心。

这感受没有丝毫夸张，这段日子林许谙经常觉得，好像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恨过谁。她好希望那两个人去死。

过去四个月，她从最初的痛彻心扉，再到现在浓烈的恨，其中的过程，说是从炼狱中熬了一圈也不为过。

脆弱的灵魂像块单薄的镜子，从高空被人反复抛落，摔得粉身碎骨。碎片之间映着无数张面目全非的脸，是她现在的模样。

魏瑾华做饭很好吃，她年轻的时候在饭馆上过班，和专业的厨师学过点手艺。饭菜做好后，她走到林许谙房间门口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林许谙顶着没什么血色的脸从房间走出来。

“大白天的怎么把窗帘拉上了？乌漆嘛黑的。”魏瑾华往房间里看了眼，嘟囔了一嘴。

林许谙没说话，默默走到了餐厅坐到餐桌旁。

魏瑾华中午吃过了，现在不怎么饿，就坐在一旁陪着林许谙。

油焖大虾是魏瑾华的拿手菜，除了这个，她还做了炒菜心，拌了份洋葱苦苣。都是林许谙爱吃的。

林许谙没说话的**，低头闷声吃饭。

她做什么事都很投入，吃饭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想，林许谙一口菜一口饭大口大口往嘴里送着，神情看着有些麻木。

“慢点吃，女孩子别狼吞虎咽的，你这趟回来，我看着你胖了点，细嚼慢咽有助消化，对胃也好。”魏瑾华目光带着几分关切，语气却是轻松的，“尝尝拌菜，这个多吃点没事。”

林许谙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她的话，表情无动于衷，吃饭的速度却如她所说慢下来几分。

魏瑾华看着她一言不发的样子，想起两个月前和她视频的时候。那天本来是魏瑾华和林许谙久不联系，有些想念，就一大早给她发去了信息，等了一天，林许谙才回了她短短一句话。魏瑾华不想一句一句打字，直接一个视频拨打过去，接通后，她在屏幕里看到女儿没什么精神的消沉脸孔，整个人都愣住。

这次通话，魏瑾华得知林许谙和谈了一年多的男朋友已经分手了。

年轻人谈个恋爱，不合适分开很正常，魏瑾华以为林许谙难过一段时间，很快就会缓过来，没成想满打满算都有四个月了，她现在看着还是蔫蔫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本来开朗的性格经历过这次事件之后，竟变得有些阴沉忧郁。

虽然之前已经在电话里安抚过，但从结果可以看出，她的安慰并没有多少效果，魏瑾华觉得自己作为母亲，有必要再好好开解下女儿。

“谙谙呀，妈妈感觉你这次回来好像不太开心，该不会还是因为之前分手的事吧？”魏瑾华温柔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眼角的皱褶都透着慈爱，“我女儿这么漂亮，就算没有这个李维，也有一大堆人排着队等着，没必要因为一个没缘分的人伤心。”

说到漂亮，她又仔细打量了一遍林许谙的脸蛋。

这样一看，和之前相比，她确实圆润了不少。不过整体还是漂亮的，毕竟五官摆在那里呢，这可是她魏瑾华生出的女儿，怎样也不可能变成丑姑娘。

“趁着过年这个假期，你减减肥，等回去之后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让那臭小子看见后悔死！”

魏瑾华觉得自己这一番话说得没什么毛病，没成想，一直沉默不言的林许谙突然撂了下脸。

她的眼珠黑白分明，眼尾略上翘，看着有些清冷。严肃起来的时候，更让人觉得多了许多凉薄。

“为什们非要减肥？为什么一定要漂亮？就为了给男人看？”

她觉得有些可笑。

从她回到家，魏瑾华已经不止一次和她提起变胖这件事。她只是涨了几斤肉，连亲妈都要因为这个反复诟病她。

林许谙知道现在的自己有些不修边幅，不算体面，可那又如何？曾经的她是够漂亮够苗条够精致，也是多数人眼里的好看女生，可是她真的因此得到了什么好处吗？

漂亮，对于女生来说真的那么不可或缺吗？很多人这样认为，林许谙也曾这么认为，可事实告诉她，这句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漂亮不等于被爱。

林许谙摔下筷子，冷冷说了句“我吃饱了”，站起身扭头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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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