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八月的清晨,珠江码头的雾气还未散尽,黎卓容牵着黎卓逸站在码头边,看着载着黎卓安和黎卓远的船渐渐消失在江面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船的影子,才缓缓收回目光。卓逸还小,不明白“离别”的重量,只是揉着哭红的眼睛,小声问:“二姐,大姐和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还想让大哥陪我玩弹珠。”
卓容蹲下身,用袖口轻轻擦去卓逸脸上的泪痕,强装出笑容:“阿逸乖,大姐和大哥去很远的地方赚钱,等赚够了钱,就会回来接我们,到时候大哥还会给你买新弹珠,大姐会给你做糖糕。”可她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码头离别时,卓安握着她的手反复叮嘱“照顾好卓逸,守好老宅”的画面还在眼前,她不知道这一别,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姐姐和三弟。
按照卓安临走前的安排,当天下午,卓容带着卓逸坐上了前往新会的骡车。骡车是卓安托周伯帮忙联系的,赶车的老农姓陈,是新会本地人,为人憨厚老实。车斗里铺着卓安提前准备好的干草,还放着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姐弟俩的几件换洗衣物、卓安留下的旧课本,还有一小袋干粮和二十块银元——这是卓安特意留给他们应急用。
骡车在崎岖的官道上颠簸前行,卓逸很快就靠着卓容的肩膀睡着了,小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做噩梦。卓容看着弟弟熟睡的脸庞,心里满是酸楚。她轻轻抚摸着卓逸的头发,想起以前在缫丝厂的日子——那时爹娘还在,大姐在账房算账,卓远在院子里打鸟,她带着卓逸在回廊下绣虎头鞋,一家人其乐融融,可现在,却只剩下她和卓逸相依为命。
陈老农看卓容一直沉默,主动开口安慰:“姑娘,别太难过了。新会是个好地方,民风淳朴,你们姐弟俩回去了,好好过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卓容点了点头,轻声说:“谢谢陈叔,希望能像您说的那样。”
一路颠簸,直到第二天傍晚,骡车才抵达新会黎家村。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村落里,低矮的土坯房错落分布在田埂间,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稻田的清香和饭菜的香味。陈老农指着村东头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说:“姑娘,那就是你说的老宅了,挨着老槐树,很好找。”
卓容摇醒了熟睡的卓逸,把他抱下车。自己则收拾了一下马车上的东西,随后便挽着包裹跳下车。付了车费,向陈老农道谢后,便牵着黎卓逸朝着老宅走去。
老宅的木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门板上的漆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木头纹理,院子里长满了齐腰高的杂草,几棵枯树歪歪斜斜地立在角落,屋顶的瓦片也有好几处破损,看起来荒凉又破败。
卓容轻轻推开木门,“吱呀”一声,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到了卓逸。卓逸看着眼前荒凉的景象,眼里满是恐惧,紧紧抱着卓容的腰,小声说:“二姐,这里好吓人,我想回家。”
卓容抚了抚弟弟的背,心里也满是害怕,可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了。她安慰道:“卓逸不怕,这里就是我们的家,等我们把房子收拾好,就会很舒服了。二姐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
接下来的几天,卓容开始收拾老宅。她先把院子里的杂草割掉,可手里的镰刀早就生了锈,又钝又重,没割几下,手心就磨出了红印,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浸湿了她的衣服。卓逸看着姐姐辛苦的样子,也学着姐姐的样子,用小铲子挖院子里的小石子,虽然没什么力气,却做得很认真。
“二姐,你歇会儿吧,我来帮你。”卓逸踮着脚尖,想把手里的小铲子递给卓容。卓容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阿逸真乖,不过这个太重了,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帮姐姐吧。”
割完院子里的杂草,卓容又开始清理屋子。屋子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蛛网遍布,卓容用扫帚一点点清扫,用井水反复擦拭着破旧的木桌和木床。由于长时间没有住人,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卓容只能把窗户和门都打开,让空气流通。
屋顶的瓦片有好几处破损,一到下雨天就会漏雨。卓容借来一架木梯,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顶,用从村里借来的瓦片修补破洞。她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的梯子,脚下的木梯摇摇晃晃,吓得她心脏都快跳出来,只能紧紧抓住屋顶的横梁,一点点挪动身体,慢慢修补。
卓逸站在院子里,仰着头看着姐姐,心里满是担心,时不时喊一句:“二姐,你小心点!”卓容听到弟弟的声音,心里暖暖的,笑着说:“卓逸放心,二姐没事。”
村里的人很快就注意到了这对来自广州的姐弟。住在隔壁的王阿婆是母亲的远房亲戚,今年六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她看着卓容一个小姑娘既要照顾弟弟,又要收拾房子,心里很是心疼,经常送些自家种的蔬菜和粮食过来。
“容丫头,你一个小姑娘家,哪能干这么重的活?快歇会儿,阿婆来帮你。”王阿婆手里拿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新鲜的青菜和两个热乎的杂面馒头,走进院子,看到卓容正在擦桌子,连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抹布。
卓容感激地说:“阿婆,谢谢您,不用麻烦您,我自己能行。”王阿婆摆了摆手,笑着说:“傻孩子,跟阿婆客气什么?咱们是亲戚,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娘以前还帮过我呢,现在她不在了,我照顾你们姐弟俩是应该的。”
王阿婆不仅给卓容送吃的,还教她怎么用稻草编织坐垫,怎么辨认田里的庄稼。“容丫头,你看,这个是水稻,那个是小麦,咱们村里主要种水稻,等过段时间,你可以租几亩水田,种些水稻,就能养活自己和卓逸了。”王阿婆指着村外的田地,耐心地给卓容讲解。
在王阿婆的帮助下,老宅渐渐有了生气。院子里的杂草被清理干净,屋子里的灰尘和蛛网也被打扫干净,屋顶的破洞也修补好了。卓容还在后院开了一小片菜地,种了一些蔬菜,虽然只是简单的青菜萝卜和葱蒜,却给这个破败的院子增添了几分生机。
卓逸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经常跟着王阿婆的孙子一起玩耍,学会了用泥巴捏小动物,还学会了在田埂上捉蚂蚱。每天傍晚,他都会把自己捉的蚂蚱带回家,兴奋地给卓容看:“二姐,你看,我捉了好多蚂蚱,它们跳得可高了!”卓容看着弟弟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渐渐踏实了下来。
为了养活自己和卓逸,卓容听从王阿婆的建议,在村里租了两亩水田。租田的钱是她用卓安留下的银元支付的,付完钱后,手里的银元所剩无几,以后的日子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打拼了。
刚开始干农活,卓容什么都不会。插秧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把握秧苗的深浅和间距,把秧苗插得东倒西歪,有的插得太深,有的插得太浅,还有的甚至倒在田里。王阿婆看到后,主动过来帮忙,手把手地教她:“容丫头,插秧的时候,要把秧苗拿在手里,手指捏住秧苗的根部,轻轻插入泥土里,深度以秧苗不倒为宜,间距要均匀,这样禾苗才能长得好。”
卓容认真地学着,按照王阿婆教的方法,一点点尝试。
中午的太阳格外毒辣,晒得地面发烫,卓容的衣服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背上,皮肤被晒得通红,却依旧不肯休息。卓逸看着姐姐辛苦的样子,心里很是心疼,他从家里端来一碗凉水,跑到田埂上,递给卓容:“二姐,你快喝点水,歇会儿吧,太阳太大了。”
卓容接过水,看到颠的只剩半碗的水,一口气喝了下去,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缓解了些许炎热。她摸了摸卓逸的头,笑着说:“阿逸真乖,现在姐姐不渴了,你快回家吧,这里太阳太大,别晒坏了。”卓逸却摇了摇头,说:“我不回家,我要在这里陪姐姐,等姐姐干完活,我们一起回家。”
卓容没办法,只能让卓逸在田埂上玩耍,自己则继续插秧。直到傍晚,她才把剩下的一小块地插完。
除了插秧,施肥和除虫也是重要的农活。王阿婆教卓容用自家的粪便和稻草制作有机肥,这种肥料虽然气味难闻,却对禾苗的生长很有好处。每次施肥的时候,卓容都要忍着难闻的气味,把肥料均匀地撒在田里,手上和衣服上都会沾满肥料,洗都洗不掉。
田里的害虫也让卓容很头疼。城里长大的她不知道怎么应对害虫,也害怕去接触那些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禾苗被害虫啃食,心里很是着急。王阿婆告诉她,用艾草和石灰可以制作简易的杀虫剂,她便按照王阿婆教的方法,采摘了很多艾草,晒干后烧成灰,和石灰混合在一起,撒在田里,虽然效果不如市面上卖的杀虫剂好,却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日子一天天过去,卓容的农活越干越好,田里的禾苗也长得郁郁葱葱。卓逸也越来越懂事,每天早上,他都会提前起床,帮卓容准备早饭;傍晚的时候,他会去田埂上接卓容回家,还会帮卓容捶背揉肩,缓解一天的疲劳。
有一次,卓容在田里除草的时候,不小心被田里的玻璃碎片划伤了脚,鲜血直流。卓逸看到后,立刻跑回家,拿来自己的干净布条,小心翼翼地帮卓容包扎伤口,眼泪不停地掉下来:“二姐,你疼不疼?都怪我没用,不能帮你多干点活。”
卓容摸了摸弟弟的头,强忍着疼痛,笑着说:“卓逸不乖,姐姐不疼。你能帮姐姐包扎伤口,姐姐已经很开心了。等你长大了,再帮姐姐干活好不好?”卓逸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坚定:“二姐,我会快点长大的,长大了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