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桉广袖一挥。
等门外的人垂首恭谨地走进来时,他已然衣衫整齐,纤尘不染地端坐在紫檀木桌旁,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神色淡漠翻阅着。
若非那几缕垂落额前的霜白发丝,几乎看不出方才的狼狈。
进来的人,若是池映在场,定会惊叫出声。
这个与苏和长相有七八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青年,正是青莲仙君座下亲传大弟子,苏澄月。
他年纪轻轻便半脚踏入化神境,是九重天公认的天之骄子。
苏澄月双手作揖,深深一礼,表情恭敬得无可挑剔:“师尊,您召弟子前来,有何吩咐?”
顾桉眼皮也未抬,目光依旧停留在书卷上,声音平淡无波:“为师前些日子下凡云游,偶遇一孽畜作乱,祸害生灵,便顺手将其捉捕回来,此刻它正囚禁于后山雪山之中。”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那双深邃冰凉的眸子,看向苏澄月:“虽有阵法封印,但此獠凶顽,仍需有人每隔五日,前往检查阵法核心,加固封印,以防其挣脱束缚,再次祸乱人间。”
顾桉话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苏澄月心领神会,立刻躬身应下,语气顺从无比:“弟子愿做这把钥匙,定当恪尽职守,严加看管,不负师尊所托。”
顾桉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过来一下。”
苏澄月依言上前,一直恭敬埋下的头被一只冰凉如玉的手轻轻托起,那只手的温度冷得刺骨,激得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却不敢有丝毫躲闪。
顾桉的指尖带着彻骨的寒意,轻轻点在他光洁的印堂之上:“为师在你灵台印堂处留下一道法力,危急时刻可保你一命。”
随着那指尖的凉意侵入,一股幽冷奇异难以形容的淡香若有若无地掠过苏澄月的鼻尖。
他心跳莫名加速,脑袋埋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谢、谢师尊恩典。”
顾桉收回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的弧度,向来冰凉的眼底似乎也融化了一丝:“去吧,小心行事。”
“那孽畜若敢不乖,用为师赐你的镇魂鞭抽便是。”
说到后面他眼里温意消散。
“不必手下留情。”
苏澄月从师尊那间萦绕着幽冷香气的静室中躬身退出,直到门扉无声合拢,才直起身。
他没有丝毫停留,脚步不停径直朝着后山雪渊的方向疾行而去。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雪山之巅,一块巨大如小山的灵石上缠绕着一条通体雪白的龙,此刻正像条被困的泥鳅般疯狂扭动挣扎,粗壮的玄铁锁链深深嵌入灵石,另一端则死死缠绕在龙躯之上。
饱含痛苦与焦躁的低沉龙吟在空旷的雪山上回荡。
池映试图用爪子扒拉那条该死的铁链,根本没注意到阴影处一道身影已悄然站立了许久。
他嘴里鸟语花香,把能想到的祖宗十八代和傻逼词汇都骂了个遍,奈何那玄铁链纹丝不动,冰冷的触感反而因他的挣扎越收越紧,几乎要勒进坚硬的鳞片之下。
什么破地方老子要回去……啊啊啊啊如果是场梦为什么还没醒……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铁链随着池映的动作越缠越紧,几乎快要渗进肉里,他疼痛难耐,又焦虑害怕,长长一条像只不安分的蛆,到最后自己把自己绕晕,打上了死结。
池映彻底僵住了。
巨大的龙躯被锁链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固定住,连动一动尾巴尖都成了奢望。
他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绝望地喘着粗气。
终于,在旁边看了许久戏的苏澄月不紧不慢地从阴影中踱步而出,走到动弹不得的白龙面前,居高临下俯视道:“你就是师尊捉回来的害虫?”
温和的声音清晰穿透冰凉的风雪。
池映眼皮轻抬瞥了人一眼。
看清来人是谁。
霎时他回光返照,生龙活虎。
苏和!!!!!!!!!!你这个臭小子!!!!!!!!!!
如果此刻没有这该死的锁链束缚,池映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用龙爪狠狠撕烂那张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狐媚子脸上。
这幅焦躁暴怒几欲噬人的模样,正印证了师尊临行前的叮嘱。
苏澄月眼神一冷,手腕一翻,一根通体漆黑散发着幽光的鞭子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鞭梢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抽打在冰冷的雪地上,积雪混合着冻土被炸起,像一场肮脏的雪崩,簌簌落下。
“师尊说了。”苏澄月的声音比这雪山的风更冷,他缓缓抬起手臂,鞭影在空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不必对你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那漆黑的鞭影已如毒蛇出洞,带着苏澄月灌注的灵力,精准无比地朝着龙躯抽去。
池映只来得及看到鞭影袭来,下一秒,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便从被击中的部位炸开,那痛楚仿佛带着倒钩,深深刺入骨髓。
他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喉咙里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悲鸣,震得周遭的积雪簌簌滑落。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我特么到底招谁惹谁了!!!!
一个两个都跟疯狗一样追着我打!!!
鞭子抽过的地方,雪白晶莹的鳞片瞬间碎裂翻卷,露出底下泛着一层奇异淡紫色光晕的血肉。
淡紫色的龙血,如同珍贵的紫水晶融化的汁液,从狰狞的伤口中汩汩涌出,滴落在终年不化的冻土白雪之上,坚硬冰冷的冻土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变黑,紧接着,一点、两点、无数点鲜嫩的翠绿顶破雪层,顽强地钻了出来。
不过片刻,池映身下那片被龙血浸润的雪地,竟然奇迹般地生出了一小片生机勃勃的青草地毯,在苍茫的雪白中显得格外刺眼。
正欲再挥一鞭的苏澄月,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鞭柄的手猛地一颤,他死死盯着那片不合时宜的绿色,脸上惯有的从容被震惊取代。
终年死寂连最顽强的雪莲都难以存活的废山绝地,竟然因为这条龙的几滴血……焕发了生机?
他收起镇魂鞭,一步步走近那条因剧痛而瘫软在地的白龙,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刀,仔细地扫过它每一片鳞甲和每一处伤口。
龙族乃是曾经的四大神兽之首,却因本性淫邪贪婪懒惰,触怒天道,被褫夺神格,全族打落凡尘,永世不得再登九重天。
天道更降下铁律,凡龙族者,若被凡人窥见真身,必遭拔角剜鳞之刑,打落为最低等的蛟,需从头苦修,自此,龙族销声匿迹,苟延残喘于深山老林。
师尊说捉了条害虫,苏澄月本以为不过是条寻常的青蛟黑龙之流,万万没想到竟是一条如此纯净无瑕通体如冰雪雕琢的白龙。
这色泽古籍中都罕有记载。
苏澄月缓缓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白龙身上完好无损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柔韧触感从指尖传来,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更令他心神剧震的是,体内那停滞多年如同磐石般坚硬的化神瓶颈,竟因为这轻轻一触,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无比的松动。
苏澄月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片刻后,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有趣。”
苏澄月站起身,手腕一翻,一个莹白的小玉瓶凭空出现,被他随手丢在池映面前的雪地上,恰好落在那片新生的青草旁边:“好好活着,别轻易死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风雪之中。
人走后,躺在地上装死的池映停止了抽搐,猛地睁开一只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
确定人真的离开,他像是装了弹簧一样迅速蛄蛹着庞大的身躯,凑近那个小玉瓶。
什么东西?
这个小白脸乱丢什么垃圾??
不会想害我性命吧?
不对,已经害我性命了。
还踏马抽了老子一鞭子!!!
那个什么跟唐桉长得很像的冷面男都没这么狠!!!
池映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扒拉着那个温润的玉瓶,瓶塞在他笨拙的翻弄下“啵”地一声弹开了。
几颗颜色鲜红欲滴散发着奇异甜香的药丸圆溜溜滚了出来,落在雪地上,像极了影视剧里见血封喉的毒药。
鹤顶红?含笑半步癫?谁吃谁是傻逼!
然而……
十分钟后,空旷的雪巅响起“嘎嘣嘎嘣”的咀嚼声。
池映嚼嚼嚼。
竟然是巧克力味的。
空了的玉瓶被他用爪子扒拉到一边,在雪地上滚了几圈。
我就是尝尝味道。
……
此刻唐桉那边。
池映毫无征兆地彻底软倒下去,沉重的身躯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旁边的唐桉心脏骤停,他下意识以为池映是要变狗了,连忙扑过去挡在对方身前,试图隔绝周围可能投来的好奇目光。
但预想中的毛茸茸触感没有发生,手碰到的还是温热的皮肤。
唐桉有种不祥的预感,抱住池映脑袋轻轻摇晃。
“池映?”
“你别吓我。”
“池映???”
反复几遍都没回应,怀中的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唐桉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的手指摸索着,用力按在池映脖颈的脉搏处,指尖下的跳动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但凑近他的口鼻,那呼吸虽然轻浅,却意外地平稳绵长,就像只是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竭力控制自己情绪,抬头四处看了看。
周围一部分人正看着他们,之前用金豆换人带路的那个小孩也在其中,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瞪得溜圆,似乎在疑惑发生了什么。
唐桉嘴唇哆嗦:“帮忙……”
他声音沙哑。
“拜托了,我爱人晕倒了,有没有人能帮忙叫下医生,或、或者……”
唐桉脑中想起池映最后变狗用鼻子亲昵安稳他的画面。
他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池映毫无知觉的脸上,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而脱力,连支撑自己都变得困难,更别说背人。
“帮帮我……扶他一下……求你们……”
“我全身发软……背不动他了……”
池映:谁懂,一觉醒来莫名其妙被抽两下[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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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