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池映抓着他的手却收得更紧了。
女人走到驾驶座旁,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车窗玻璃。
唐桉深吸一口气,降下车窗。
距离拉近,唐桉发现女人近看并没有远观时那么年轻,眼尾和嘴角都刻着深深的岁月痕迹。
那**白色的瞳孔,似乎也并非纯粹的白色,而是带着一种病理性的,略显浑浊的淡黄色,诡异感稍减,却更添几分深不可测。
“你们就是沉舟带回来的朋友?”女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却像雪山之巅的寒冰,清冷入骨,不带一丝温度。
唐桉刚想开口回答,女人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听贺海天说,昨夜我们家宅不宁,撞了邪祟,遇了精怪?”
她微微停顿,语气带着一种洞悉宿命的冷漠:“自从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背弃神山,放弃族长的责任,远走海外,最后还带回来一个血脉不纯的混种……我就知道,神山的怒火迟早会降临。如今,神山祭拜日在即,天罚已显,我们必须赶在祭典开始之前,赎清罪孽。”
唐桉和池映心里同时“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们。
怎么赎罪???
女人没有再看他们,仿佛宣布命令般:“下车吧。”
两人只得硬着头皮下车。
女人转身,径直走向主屋,将还在睡梦中的贺沉舟和罗伊毫不客气地叫了起来。
堂屋里,气氛凝重,女人端坐在主位,甚至没有正眼瞧过局促不安的罗伊一眼,目光锐利地钉在贺沉舟身上,用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宣布:
“收拾一下,等会儿去见族长家的女儿。”
罗伊猛地抬头,困惑又不安地看向贺沉舟。
贺沉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显露出如此强烈的抗拒,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如果奶奶执意如此,那我现在就带罗伊离开!”
“离开?”女人冷笑一声,那笑容冰冷刺骨,“神山落下的天罚,岂是人力可违?就算有外力干预……”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唐桉和池映:“至少这三天,你是离不开这里的,而对我们来说,时间已经够了。”
女人缓缓站起身,目光终于落在了脸色发白的罗伊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你就是我孙子想要厮守终身的人?”
罗伊扣扣脸,似乎有点害羞:“我们是不婚主义,但……”
女人直接打断了他:“贺沉舟虽然是个混种,但也算是我们神山族的一员,他明天将会迎娶神山族的圣女,那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她的目光重新转向罗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你会祝福他们的,对吧?”
罗伊笑容一僵:“结婚?”
女人:“嗯,还会孕育圣童。”
罗伊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奶奶!!”贺沉舟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摇摇欲坠的罗伊护在身后,“您过分了!我这辈子只会和罗伊在一起,除了他,我谁都不会娶!我们走!”
他拉起罗伊冰凉的手,转身就要往外走。
“这么多年了,您还是这样**,我终于明白爸爸当年为什么执意要离开……”
“小舟。”
贺沉舟脚步顿住。
罗伊抬起头,一如既往笑了笑:“……算啦,你奶奶说得对,再说你本来就是异性恋。”
他轻轻挣开贺沉舟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
“按奶奶说的去做吧。”
贺沉舟的脸色瞬间黑沉如铁,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句话虽然是对着主位上的女人说的,但那压抑的怒火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对罗伊退缩的失望,却让旁观的唐桉和池映心头莫名一紧。
说完,他不再等待任何回复,攥紧罗伊冰凉的手腕,几乎是拖拽着将人拉出了沉闷压抑的堂屋,只留下“砰”一声巨响。
空气死寂。
唐桉和池映交换了一个此地不宜久留的眼神,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贴着墙根往外挪动,脚步轻得像猫,生怕惊扰了这凝固的空气。
那边贺海天看见了,非但没阻止,反而拼命朝他们挤眉弄眼,示意“快走快走,这里有我顶着”。
两人的手眼看就要摸到冰冷的门闩——
“麻烦二位小哥,替我劝劝贺沉舟。”
女人淡淡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钉住了他们的脚步。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门口的两人。
“我是神山族的禁婆,”女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我身边这位看着没什么能耐的老头不同,对于一些现世常理难以解释的怪异之事,我倒是有些自己的见解和门道。”
她的目光在池映身上似有若无停留了一瞬,意有所指。
“二位既然是沉舟带回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神山族的客人。”女人的声音柔和了一点,“若你们自己,或是身边人,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困扰,随时可以来找我。”
唐桉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女人的话犹如吹不散的风,如影随形。
重新回到封闭的车厢,沉闷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
两人默契对视几秒。
下一秒,唐桉拿出手机call罗伊。
半响没人接。
池映则是拉开副驾驶前的储物格,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哗啦一声,他掏出了一大摞崭新的红包,上面印着刺眼的大红“囍”字,紧接着又从钱包里抽出一沓厚厚的红钞票。
见人熟练往每个红包里塞一张钞票,唐桉眉头拧成了疙瘩:“……你哪儿变出来的红包?还这么多?”
池映头也不抬,闷声道:“上个月买的,一直扔手套箱里。”
唐桉更困惑了:“谁结婚?你要结婚?”
他下意识想到两人那岌岌可危的关系。
池映动作一顿,没好气抬头瞪他:“……我和你不是在一起七年了吗?!”
唐桉:“所以?”
“铜婚!”池映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恼火,“我本来打算搞个小仪式,这些红包是买来准备到时候发给宾客的。”
唐桉一脸茫然:“同婚?什么玩意儿?向大家宣告两个同性恋熬过了七年之痒?”
池映料到他会是这反应,语速飞快地解释:“一年纸婚两年棉婚三年皮婚四年花果婚五年木婚六年铁婚七年铜婚八年陶婚九年柳婚……”
他像报菜名一样数着。
“停停停!”唐桉一把捂住他的嘴,表情一言难尽,“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你确定不是你自己瞎编的?”
池映用力扯开他的手,冷哼一声:“我可没那么闲。”
他低头继续塞钱,声音低了下去,“……本来场地都快订好了,结果你突然说要离婚,还铁了心要走,我只能全取消了,幸好请帖还没印。”
唐桉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语气也软了些:“……你又不提前告诉我。”
池映的火气又上来了:“惊喜!懂不懂什么叫惊喜?!”
唐桉:“……”
惊吓还差不多。
他烦躁把手机按得啪啪响,旧账新愁一起涌上心头:“你每次都这样,我行我素,做什么决定之前从来不问我的想法,自己就拍板定了。”
池映“噌”地抬起头,怒火中烧:“那你提离婚的时候问过我了吗?!你那是通知!是判决!”
唐桉也耐不住脾气了:“那你当时不是也答应了吗?!”
“那能一样吗?!”池映声音陡然拔高,“你那是深思熟虑后给我判死刑!我那是被你气的口不择言!这TM是一回事吗?!”
唐桉被他噎住,一时语塞,恨得牙痒痒:“……跟你简直说不通!”
池映像是被彻底点燃了引线,口不择言地吼道:“对!说不通!因为我现在是只狗!狗是听不懂人话的!!”
池映变狗是唐桉心底最深的恐惧和禁忌,此刻被对方如此轻贱地拿来当武器,瞬间引爆了他压抑已久的恐慌和愤怒:“你什么意思?!”
池映看了他一眼:“就这个意思,昨晚我想了想,等他们把石头挪走,我们就回家,剩下十多天也不折腾,你好好让我日一日就行。”
唐桉彻底爆发:“日你大爷日你脑子里每天就是日日日日!!你既然这么想死也让我日一日!!日到你蹬腿闭眼日到你满意!!我草你奶奶的!!!”
池映也爆发了:“你说就说为什么要骂我爷爷的爱人???”
唐桉气极反笑,口不择言:“那我骂你!祖宗!海绵体全长脑子里的大傻叉!!!!”
“砰——!!!”
唐桉狠狠摔上车门,巨大的声响在雨后的山间回荡。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胸口剧烈起伏。
池映脸色铁青,坐在车里,像一尊压抑着风暴的雕塑。
他死死盯着唐桉决绝的背影,心里默数了十秒,最终还是低咒一声,猛地推开车门追了上去。
唐桉离开后,终于打通了罗伊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只报了个模糊的地点。
正无处可去的唐桉循着指引找去。
池映沉默地跟在后面几米远,像一道固执的影子。
唐桉没管,只是自己走自己的。
后面脚步声越来越浅,被山泉流水的瀑布声湮没。
走了约莫十分钟,在一片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清冷的山涧旁,唐桉看到了坐在大石头上的罗伊。
他浑身湿透,及腰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贴在苍白的脸颊和纤细的脖颈上,单薄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勾勒出优美却脆弱的线条。
他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破碎的气息。
听到脚步声,罗伊缓缓抬起头。
他脸色苍白,唯独嘴唇却带着一种被蹂躏过后的嫣红。
唐桉的心猛地一沉,几乎瞬间猜到了什么。
罗伊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贺沉舟刚刚强.暴了我。”
山涧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来,唐桉刚刚因吵架而翻腾的怒火和烦躁瞬间被冻结,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干涩:“如果你需要法律援助,或者任何帮助……”
罗伊轻轻“噗嗤”一声,那笑容短暂得如同幻觉,很快被更深的落寞取代:“……谢谢你,唐桉。”
唐桉在他旁边找了块冰冷的石头坐下,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最近因为池映的事,我把工作暂停了,但如果是你,我愿意破例。”
罗伊微微侧过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你对我真好……”
唐桉坦诚道:“我曾经是你的粉丝,你的每一场演出我都有看过。”
罗伊:“现在不是了?”
唐桉摸了摸鼻子,带着点成年人的无奈:“年纪大了,追不动了。”
罗伊忽然动了。
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石头上,走到唐桉面前蹲下,双手捧脸眨巴眨巴眼望着:“我这么可爱你不喜欢我了?”
唐桉沉默一瞬,如实道:“我想抽你。”
罗伊哈哈大笑。
夜,更深了。
贺沉舟最终妥协,答应了那桩荒唐的婚事。
这句话从罗伊嘴里说出来,唐桉是怀疑他这个向来不近人情没什么人味的老板,是否被掉包了?
但罗伊却十分笃定告诉他,贺沉舟一直都是贺沉舟。
罗伊站起来:“他什么都听我的。”
唐桉想到好几次和池映吵架就是因为“你不听我的我也不听你的”,两个倔牛各拉各的不回头。
他羡慕看了罗伊一眼:“我那个就不行……”
话没说完,田埂里两只牛哞哞叫。
紧接着,一道带着方言的吼声朝这边传来。
“谁是屁股很翘的唐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