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磊安排的是物业公司的员工宿舍,一厅两卧的小公寓。他胆子其实蛮小,连腾挪两套宿舍出来都不敢,只好把两人安顿在同一个套间里面。
可是见两人对此并无异议,陈磊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起来。
他在屋里转来转去赖着不走,又给凌霜儿翻来覆去地演示了好几遍各种家电、设备的使用方法,尤其是浴室和卧室的门锁怎么使用,一直待到傍晚才被工作电话催走了。
凌霜儿送他走,又乖乖听话把门反锁好,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这位好心的陈大哥似乎有点过于热情,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现在她的大脑已经被过载的信息量搅成一团浆糊,再也转不动了。
好想找个地方瘫一会儿啊。
她惦记着客厅里那一方名唤‘沙发’的软榻,恨不得马上跳上去滚几圈。
只是可惜,那位傲气冲天的王爷自打进了屋,就一屁股坐了上去再没起来,又不知从哪里找到本书自顾自翻着,对另外两人在屋里的活动视而不见。
所以这沙发必然是与她无缘了,嗐!
凌霜儿轻哂一声,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表情和心情,面对和王爷同居一室的现实。
她闷着头回身想走,迎面差点撞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只好马上收住脚步,敛声静气地等待发落。
“这会儿怎么一副惶恐的样子了?你不是凌大胆吗。”宁筑声音淡淡的,双手环抱立在她跟前,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
这丫头不说话时,倒是一副静水照闲花的温婉仪态,怪不得会被人养作美人刀,用来向他行刺。
可细想想,她前几番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又都经不起推敲,貌似工于心计,其实全是天真的笨拙。
哪家宿敌会放这样不成熟的杀手出来?
若说她不是职业杀手,而是像她自述的,所作所为只是一心想救胞姐于危难,那也罢了。只是解释不通,一个出身微末的乡下小女子,如何能驭马?还会写那样好看的字?
凌霜儿,她到底是什么人?倒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见她垂眸不语,宁筑暂且抛开所有疑问,漫声道:“此地与京城大有不同,这就算是流落异乡了,也难说要经过几日才能回去。少不得彼此忍耐些罢。”
凌霜儿低着头,对他最后一句话颇感惊奇,这石头一样心肠的王爷怎么忽然这样客气?
“你原是看茶丫鬟,本没有资格近身服侍。不过如今事出意外,也顾不得许多规矩了。再者本王看你颇为上进,就,晋你为二等丫鬟,准许伺候本王梳洗、饮食诸事。”
凌霜儿脑门上有一万个问号缓缓冒出来。
原来彼此忍耐是这个意思--
娇惯的王爷一朝落魄,身边只剩一个不成器的丫鬟,只好说服自己忍耐她稚拙的服侍水平。
而凌霜儿她呢,是一朝得道,从粗使的下等丫头,一跃晋升至贴身服侍的高级奴婢!只不过她得忍受些超过的工作量,以一己之力代替王府那三五十个奴才,好好侍候王爷呦!
难怪先给她来一个甜枣,夸她上进。想问他哪只眼睛看见她上进了?
真是...谢谢了!
“民女不懂侍奉,只会惹王爷生气,不敢奢想这等赏赐。还请王爷收回成命。”凌霜儿忍气吞声地推辞,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宁筑有点意外地颔首,“本王说了,可以暂时忍耐,你学着侍奉就是了。不过--”
他把一双凤眼眯得狭长,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我不喜欢侍女狐媚,你那些勾引人的本事就放放吧,别拿出来白费力气了。”
凌霜儿:???
不是?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凭什么给她扣这种屎盆子?!
果然古话说得对:君子所见无不善,小人所见无不恶。本性浪荡的话,所见处处皆是淫邪呗。就算出身皇室又如何,还不是跟乡绅家的轻浮公子一样下流!
凌霜儿怒气上头,脸上早就烧得滚热。她把两只手紧紧绞握在一起,生怕一个没控制好,给王爷来上几巴掌。
宁筑见她神色各种变幻,只当是被自己当面戳破心事、小姑娘脸上有些挂不住,并不以为然,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饿了。
刚才陈磊还在的时候,同凌霜儿在厨房里捣鼓了好一阵,总不见得什么的吃的都没有吧?
“你会做饭哦,”他慵懒地问,一边坐回沙发上,“尽快吧。”
理所当然得令人发指。
凌霜儿气得发懵,又找不到托辞拒绝这个十分合理的要求,毕竟折腾了一下午,谁不饿呢?
她带着十二分的郁闷进了厨房,依照陈磊所说,拿一只小锅装了水,放在电磁炉上,尝试着打开了开关。
成功了,一点都不难,甚至其实比往常砍柴生火那一堆步骤简单多了。
凌霜儿怔怔地看着锅底露出来的红光,不似真正的火焰那般凶悍跃动,反而是一种恒久平静的姿态,竟也能酝酿出滚烫来。
这个世界很不一样。虽然一切看起来都荒谬离谱,让她紧张不安。但在无形的空气之中,她仍可以敏锐地感觉到,有一种和从前生活中完全不同的氛围存在着。
比如,陈磊带他们去了衙门办身份证。在那样规矩森严的地方,竟没看到有官员被卫兵奴仆们环伺着高高在上,也没碰见有任何人下跪求告!来往办事的人们个个神情平静,一概看不出有身份地位的差异分别。
仿佛泱泱众人里,只剩她和宁筑之间,还有着天堑一般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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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请用膳。”凌霜儿挤不出笑容,只能尽量让语气恭敬些。她早就饿得眼冒金星,可是在王爷跟前她没资格吃饭。
宁筑抬起头,在满屋萦绕的浓郁香气中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这丫头的技艺确实挺全面,居然能把菜肴煮得如此勾人。
他莫名地有些期待,起身走到餐桌前去看,呃。
令人浮想联翩的美餐只是一碗光溜溜的面条呃。
“我只找到了这个--叫作‘方便面’的东西,王爷将就一下吧?”凌霜儿见他身影顿住在桌前,大概是对这样简陋的晚餐很不满意吧,可她也没办法。
这一锅汤面里,除了面条和调料包,其它啥也没有,肯定够不上王府的用餐标准,可是闻着就是非常香。她忍不住一直咽口水,忽然无比盼望宁筑那张刻薄的嘴,能在此刻吐出最冰冷的拒绝:“将就不了一点。”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将这一锅热汤面全部据为己有啦!
“行,那就将就一下。”
可是宁筑语调闲闲,听不出一点勉强或嫌弃的意思。接着他眼皮也不抬直接拖出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就吃。
凌霜儿脑袋里的幻梦,那个大口嗦面大口喝汤的欲念,啪地一下破灭了。她只能怏怏地退到厨房里,遥遥地偷看餐桌上还在冒热气的小锅,无法可想。
“你过来。”
一碗面落胃后,宁筑有些意犹未尽。他侧头看看呆立在厨房里,气鼓鼓地噘着嘴的凌霜儿,觉得有点好笑,还没见过这样敢在他跟前失仪的侍女。
他压着嘴角的弧度,心平气和地唤她:“给本王再盛一碗面。”
王爷这道指示其实下得和颜悦色,落在凌霜儿耳朵里照样难听,她拖着步子走到餐桌前给他盛面。
不小心没控制好怨气,她把碗重重地搁在宁筑面前,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王爷恕罪!”凌霜儿急忙熟稔地跪下了,只是满心的愤懑不知道该往哪里发洩。
宁筑由她跪着,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面,直到听到一声极克制的呜咽。
他顿住所有动作,莫名地感觉心里被看不见的细丝刺了一下,有种柔软的微痛。他轻轻地蹙了眉,不知道这份脆弱的情绪是因什么而起。
不管因什么而起,这样的情绪他绝不肯在人前泄露半分。
“起来说话。”
凌霜儿借着起身,飞快地用衣袖擦掉了爬在脸上的眼泪。吸气、抿唇,她也在尽力地撑起坚强的外壳。
“哭什么。”
“没有哭。”
“对本王有所不满?”
“民女不敢。”
这么生硬的回答,很显然是有着强烈的怨怼,只是她倔强不肯透露。
宁筑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教训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罢了。
“去拿碗筷来吃吧。”他目光停留在她的鼻尖,上边因哭泣而起的绯红还未消退,“这面不错。”
“......”凌霜儿不敢动,怕是自己听错了。但是她的胃似乎也长了耳朵,听了他的话,果断从隐隐约约的不适变成了绞痛。
管他的,先吃了再说?!反正她跟王爷现在是一对一,为什么要这么忌惮他呢?真要打起来,她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爷未必能稳赢吧!
她取了碗筷,飞快地盛了面躲进厨房里。
在王府管炉子的时候,带教她的厨房大娘可是再三地叮嘱过,没事千万不要在主子跟前晃。把分内的事做完了,就该安安静静地隐没起来,别叫主子看了生厌。
那时候她为了救雪儿,确实一门心思想着要接近王爷。可是今日之事后,她明白他根本不是好相与的人,也绝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最好有多远离多远。
可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本来端端正正坐在餐厅的王爷,干嘛忽然放下碗筷,跟着跑到厨房来?
凌霜儿感知到了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莫名地有种无所遁形的难堪,她捧着满满一碗面,恨不得躲进橱柜里去。
宁筑看穿她的不知所措,有点好笑,也有几分好奇。从前,他从没留心过身边的奴仆们的生活,不知道原来还有人是站着吃饭的。
“你喜欢站着吃饭?”
凌霜儿:“......”
这个问题倒是挺新颖的,不知道该怎么答。
“去坐着赶紧吃。我累了,一会儿要早点睡。”宁筑音调稳定,听不出什么情绪。
凌霜儿忽然就想通了,不再纠结什么僭越不僭越的。王爷若是真看不惯她,大可以把她这奴籍开除,大路朝天俩人各走一边。
她不客气地坐到餐桌前,把碗里锅里的面通通吃光,长舒了一口气。
这么多天的提心吊胆,被这顿饱餐暂时地抚慰了,要是这会儿能去歇一觉更好,明天睁开眼睛,她凌霜儿又是一条好汉!
只是余光瞥见沙发上还静静地坐着一个人,凌霜儿就泄了气。收拾好碗筷,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请安:“王爷请去歇息吧。”
宁筑早就有点不耐烦,总算等到她过来了,把书一合,平淡地看向她:“还未沐浴更衣,怎么安歇?”
“...民女不会!呃,民女不敢!”凌霜儿尽管有做一些心理准备,可是当真要给王爷提供近身服务,还是吓得够呛。
宁筑瞧着她霎时满涨通红的脸,整个人似乎紧张得快要缩成一只鹌鹑了,倒有了几分诧异。
装,再给我装?早些时候又是枕胸又是摸手的怎么不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