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涉一向不喜欢那些虚浮夸张的道号尊称,索性就只让众人唤他一声殷涉长老。
他是六峰之中最为年轻的长老,只有一百余岁,不过性格却古板严肃得像个活了上千年的老修士,这堪称六壬宗十大未解之谜其一,至今还挂在灵站热帖榜上居高不下,引无数弟子揣测。
殷涉面沉如水,锐利的目光锁定在沈辞言怀中的药筐,沉声问道:“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
“什、什么东西?”沈辞言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还跟我装傻!”殷涉抬手指着她怀里的药筐,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这分明是我方才特意为修竹采来的清心草,为何会出现在你这?”
说完,他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修竹方才果然是回来了是不是,我要进去找她。”
“诶诶诶!”沈辞言想起荀修竹先前的叮嘱,立马闪身拦在他面前。
“沈倾随的徒弟,你想做什么?”殷涉沉声呵斥,语气中已经带上明显的不悦。
殷涉长老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记住她的名字啊……
沈辞言叹了口气,她一向不怎么敢和殷涉长老打交道的,总感觉不管说什么谎话都会被他一眼看穿。
诶,等等!
师弟已经走远了,这也就意味着她现在就算说真话,出口也会变成假话对吧!
沈辞言轻咳几声,腰板挺直,正色道:“修竹姐姐不在这处,我今日还未见过她。”
殷涉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面上不是很相信,“若她不在这,为何你手中会有我赠予她的药草?”
“啊,这个啊?”沈辞言面不改色道:“这个不是修竹姐姐给我的,是一个弟子送过来的,我只是顺路帮忙送进去罢了。”
“……真的?”
假的。
沈辞言坚定地点点头,“真的。”
她说的话句句属实,至于殷涉长老听到的是不是真话,那就不关她事了。
殷涉缓缓颔首,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
沈辞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他左手微抬,一枚篆刻着繁复符文的符箓自他衣袖中飘出。下一瞬,他动作狠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符箓丢向远处一棵古树。
那是卫爻所在的地方!
几乎是本能反应,沈辞言毫不犹豫扔下怀里的药筐,召赤应声出鞘,速度快到只能瞧见一道赤色向符箓追去。
她全力追赶,终究是快过符箓一分,她的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只见剑光如虹,抬手间就将符箓一分为二。但因为距离太近,符箓和召赤相触的瞬间引发的爆炸还是殃及到了树上的人。
卫爻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从树上震飞出去。
“师弟!”
沈辞言没有丝毫迟疑,几步点尖,身形如轻燕掠出,在半空中稳稳接住卫爻,抱着他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卸去冲势。
停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卫爻的情况,她捧着他的小脸,声音因为焦急而微微发颤:“师弟,你没事吧?身上有没有哪里痛?”
卫爻被撞得头晕目眩,却还是强撑着摇摇了头,声音细若游丝:“我、我没事。”
殷涉看到树上被震出来的居然是个小孩,眉头顿时凝成死结,快步赶到两人身边。
“怎么是个孩子,我方才明明感知到了魔族的气息波动……”他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但眼前这个被沈辞言紧紧抱在怀中的,又确确实实只是个五六岁的男童。
“殷长老,您是不是该给个解释!”沈辞言是真的生了气,就算对方是一峰长老,她也没有半分弱势,语带讥讽泄愤道:“我师弟才刚练气入门,您这一击要是把他打出个什么好歹,可要想想到时候如何向我师父交代!”
“你师父?”殷涉的目光在卫爻和沈辞言之间来回扫视,脸色愈发难看。
“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自会担起责任。”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只白玉药瓶,抛给沈辞言,“这个算我送他的了,速送去雨霖殿诊治,若真落下什么病根,你尽管来寻我。”
明明应该是关心的话,从殷涉口中说出却硬生生带上几分挑衅的意味,或许是受不了沈辞言那幽怨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匆匆拂袖而去,背影略显仓促。
“真是的,居然二话不说就打人……”
沈辞言担心卫爻的状况,她将殷涉给的药瓶塞进师弟的储物袋,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中,御剑直奔雨霖殿而去。
实际上,卫爻确实没什么大碍,只是被爆炸的余波震得有些头晕罢了,在察觉到殷涉意图的瞬间,他便立马后撤往外跳,只是这身子实在是太弱,连跑都没跑过。
【那家伙也太敏锐了吧,吾刚刚不就偷偷冒出来一下,甚至连话都还没说就被发现了……】
早都叫你去缠别人了。
【吾都说了,只要你入魔,吾便肯定不再烦你】
我要是入魔了,此刻早就已经被炸成灰烬了。
【……】
心魔被噎得一时语塞,立马转移话题:【不过说起来,他还说我呢,他自己身上还不是残留着魔族气息波动过的痕迹】
但他也没入魔。
【你是魔族还是吾是魔族,这种事情吾当然知道!】
.
雨霖峰专门培养行医弟子,除了救死扶伤外,也会钻研丹药炼制与灵草培育,要是培育出珍稀草药,便可以拿去高价卖给其他门派,以补贴宗门。因此,宗主为此划了一块灵气最为充裕的地域给他们种植灵草。
雨霖殿原本建于山脚,据说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来求医的人太多,队伍从山脚一路蜿蜒至山顶,荀修竹索性大手一挥,将整座雨霖殿迁到了峰顶。
百草圃和雨霖殿离得不远,沈辞言抱着卫爻御剑不过片刻就到了。
“修竹姐姐!”沈辞言焦急忙慌地踏进屋内,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案前调配药方的荀修竹。
荀修竹看见她有些意外,担忧地往她身后望了望,没见到预想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辞言,何事如此慌张?”她问着,余光注意到了沈辞言怀中抱着的男童。
沈辞言将卫爻放在内室的床榻上,掰着他的脑子往荀修竹的方向扭,“快来看看我师弟有没有什么问题,他才刚练气,我怕他被殷涉长老的符箓炸坏了脑子。”
“殷涉的符箓?”荀修竹闻言,秀眉紧皱,“按理来说他不会随意伤人才是啊?”
说到这个沈辞言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愤愤道:“殷涉长老非说我师弟身上有魔族的气息,要不是我挡得快,我师弟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殷涉毕竟是元婴期修士,就算只是他的一道符箓,其威力也不容小觑。
荀修竹放下手中的东西,缓步走到卫爻面前。
她将指尖轻轻搭在卫爻的额间,运作起身上的灵力,细细探查着他周身的脉向。
不知感应到了什么,荀修竹指尖一顿,她收回手,面色凝重地盯着一脸平静的卫爻。
沈辞言看荀修竹这反应不像什么好事,担忧问道:“怎么样修竹姐姐,我师弟他没事吧?”
“他……”
荀修竹有些迟疑,但还是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想,“他的体质有些奇怪。”
沈辞言怕卫爻害怕,立马伸手捂住他两只耳朵,才紧张问道:“哪里奇怪?”
“他的气息一会微弱如凡人,一会又强盛得堪比……化神修士。”
沈辞言愣住,双手不自觉松开,“化神?”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小师弟,又伸手捏上他软嫩的小脸,怀疑道:“修竹姐姐是不是弄错了?他能在三日内练气我都怀疑了好久诶,更别说他毫无灵质。”
荀修竹其实也不是很相信,却又不愿意质疑自己的医术。她叹了口气,“罢了,也许真的是我弄错了,最近被殷涉烦得头疼,一时诊断有误。”
她在榻边坐下,双指并拢,轻轻点在卫爻的额间,指尖迸发出一点淡淡的荧光,如月华流淌。
卫爻:“唔。”他不太习惯地皱了皱鼻子。
沈辞言仔细观察小师弟的神色,见他确实不像有恙的模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她闲适地倚在桌边,撑着脑袋,随意找了个话题与荀修竹闲聊。
“说起来,殷涉长老找修竹姐姐有什么要事吗?”她歪着脑袋疑惑道:“我本来以为他和司寇长老一样,都是不爱与人往来的性子。”
荀修竹指尖灵力流转,一边继续为卫爻调理经脉,一边分神应答。她神情变幻,犹豫半天还是没有隐瞒。
“可能因为,我救了他一命吧。”
沈辞言顿时来了兴致,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什么时候的事呀?”
荀修竹瞥了她一眼,开玩笑道:“往日嘴闭得紧,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爱打听的。”
沈辞言嬉皮笑脸。
说来话也不长,甚至事情的起因简单得过分。
大概是数日前,荀修竹到一座无名峰去采摘草药,好巧不巧,碰见个被人用符箓设下禁制的山洞。同为峰主,即便不算熟稔,她也一眼认出那是殷涉的手笔。
殷涉大概是偷溜出来的,随意选了个清净的地方闭关修炼,毕竟识渊峰事务繁忙,殷涉当任以来也没见他怎么休息过,以至于荀修竹每次看到他,都从他年轻的面容中看出老气。
虽然也有可能是她的刻板印象。
她不欲打扰,转身便想离开,只是她刚踏出一步,洞穴中突然传来一道压抑的嘶吼声。没做他想,她立马冲进洞中。
洞中,殷涉浑身泛着黑紫,虚软地跪倒在地,身躯因痛苦而剧烈颤抖,看上去像是走火入魔的迹象。
荀修竹作为医士,当即上前施救。许是救治及时,殷涉很快转醒,只不过人是救回来了,麻烦却也接踵而至。
殷涉清醒后,只花了片刻功夫,便理清了前因后果。荀修竹正想上前询问他的身体状况,才走近几步,手腕便被他猛地握住。
他面容沉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十分认真道:“我们结为道侣吧。”
荀修竹:“……”
听完故事的沈辞言:“……”
她嘴角微抽,回忆起刚刚碰到殷涉时,他手里似乎还捧着一束花卉,那不会是……
荀修竹面露无奈,“自那天起,他每日都要来雨霖峰寻我,还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大堆珍稀的草药,我的屋子都快堆不下了。”
“我本想找机会还回去,但是他一见到我又塞了我一满怀的鲜花,拉着我去赏月观星。”她难得露出几分头疼的神色:“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的追求技巧,实在是……太差劲了。”
荀修竹虽然一直在跟沈辞言控诉殷涉那拙劣的追求手段,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懈怠半分。
感觉调理得差不多了,她这才缓缓收回灵力。沈辞言见状,立即凑到卫爻跟前,关切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卫爻依旧是乖巧地摇了摇头。
荀修竹望着认真检查师弟状况的沈辞言,眼中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感慨道:“辞言也是长大了。”
沈辞言:“啊?”怎么突然发出长辈的声音。
“你小时候可是我们雨霖殿的常客,那时都是予献带着你来找我。”
“你小时候可要面子了,明明疼得眼圈都红了,予献问起来时,却偏要嘴硬说不疼。”
沈辞言尴尬地笑了笑。
小时候为了追赶师兄的脚步,她没日没夜地刻苦修炼,身上总是新伤叠旧伤,以至于师兄每次来看她,第一件事便是拎着她来雨霖殿治伤。
更可气的是她那不听话的嘴,每每她想借着伤势让师兄多关心几句,出口的永远是那句硬邦邦的“不疼,不必”。
“一晃多年,竟已经到了言言带小师弟来找我的年数了。”荀修竹有些惆怅道:“我是不是也上了年纪呢?”
沈辞言:几百岁的人在这说什么呢……
她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正准备出言宽慰时——
“长老。”卫爻忽然抬起眼眸,定定地望向荀修竹,一字一句:“从今往后,每日陪师姐来此的,只有我”
也只会是我。
沈辞言一脸震惊,抬手就给了卫爻后脑勺一记轻拍,“你小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云竺长老一般只治重伤重病,寻常小伤都是由其他雨霖峰弟子处理。这次带卫爻前来已是情急之下的例外,若是日日都来,她还活不活了?
荀修竹怔怔地望着挨了一巴掌却仍面不改色与她对视的卫爻,不由莞尔。
“好,那我便拭目以待,这位小师弟。”
沈辞言在一旁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不是,我真的不想来啊,有没有人在意一下她的意见呢???
取标题的态度越来越敷衍了,我反省
明天也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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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