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银钩铁画的“天工坊”三个大字上。
叶萤仰头望着牌坊上那块匾额,内心记得无比清楚,一百年前初踏入此地的那一刻,也是如同今日这般阳光普照。
这三个大字,曾经让她无比向往,让她以为这里就是毕生才干得以发光发亮之地。
一样的天气,一样的场景,不过如今,身份不再一样。
她如今不再是天工坊的废料场杂役,而是手持天权司高等契约,东陵清让明码标价、正式特聘的的阵法师!
这样想着,内心不禁又多了几分底气,叶萤昂首阔步走进工场中。
“哗啦!”
当叶萤踏入天工坊的廊道时,迎面便是一盆冷水泼来。
她侧身避开,水花溅湿了衣摆。
“哎呀~手滑了。”
娇滴滴的嗓音从廊柱后传来,一个身着粉色纱裙的女子款款走出,眉目如画,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本来迎接新人,须得好好洒扫一番,没想到妹妹这么快就来了,唉!现在怕是要麻烦妹妹你了。”
步瑶——天权司大长老的亲侄女,前世处处刁难她的白莲花,此刻正用着与前世一模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暗讽她杂役的身份。
叶萤有些诧异,她还没收到通知吗?怎么还说自己是杂役?
“听说你气愤得撕了契约?”步瑶掩唇轻笑,“妹妹可真勇敢啊!但既然天权司仙官觉得你适合这个职位,你虚心一些接受便是了,何必再多惹事端呢?”
叶萤闻言,只是摆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步瑶看得内心莫名地有点发慌,但还是笑吟吟地提高了声线道:“诸位都过来一下,咱们天工坊今日有新人加入。”
一道威严的声音也在一旁响起:“这是新来的杂役叶萤,从今日起负责清扫全坊——包括废料场。”
听到这声音,叶萤的手有些不自觉地发颤,她咬紧牙关,一抬头,便对上了青衡长老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睛。
这声线,这眼神,和他所做的一切,叶萤到死也不会忘记。
那时步瑶与青衡忌惮叶萤作为新人的才华,故而在天工坊的每一日,这两叔侄皆是处处制衡,事事压榨。
不仅让她做着与俸禄不符的工作量,一百年来也没为她申请过增加俸禄。
其实使唤她做事倒不打紧,可是步瑶却抢走了她几十年来苦心研制的大阵专利权。
叶萤向东陵清让上诉了无数遍,可是大半辈子花费的心血与灵力,最终只换来他淡淡的一句:“那又如何。”
而青衡这个老不死,把一次炼器爆炸而导致门中财物受损、弟子死伤的罪名推给她,让她活生生受了两百鞭刑,还白白没了一年的例钱。
每每有新人入职天工坊,这两叔侄都会在第一天便来个下马威,不仅能筛选亲信,还能测试新人吃苦的容忍程度,方便以后施予控制。
上一世,叶萤为了在第一天给所有人都留个好印象,便忍气吞声地照着他们所说,把整个天工坊都打扫了个遍,直至翌日清晨才打扫完。
可惜啊,这一世,她开局已不再是杂役。
不过有一点倒是让她很想搞清楚,为何步瑶如此笃定自己杂役的身份。
难不成......步瑶也重生了?
看来得试她一试。
叶萤上前福了一福,轻声道:“遵命。”
青衡和步瑶看着她这般听话的模样,当即松了一口气,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
其实叶萤的乖巧,或者说是对所有人的千依百顺,这十年来在天权司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谁人都知自从她懂事以来,便游走在天权司的各个角落,表面上在各个部门帮忙,实际上去的最多便是东陵清让的书房。
大家都觉得,她所做的这一切,无非都是为了博得东陵清让的注意罢了。
一旁看热闹的弟子们也都窃窃私语起来——
“切!大家今日都在传这个叶萤撕了契约,我还以为她变成了什么狠角色。”
“就是,恐怕是给传夸张了吧,叶萤怎么可能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即便她真撕了契约,到头来还不是摇着尾巴继续到咱们天工坊当杂役?瞧她那样子,会舍得离开天权司,离开君上吗?”
步瑶看着其他弟子对叶萤指指点点,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翘着下巴、得意洋洋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叶萤,无论重来多少世,我还是会把你狠狠地踩在脚下。
......
叶萤端来了铁桶和刷子,开始慢慢悠悠地打扫起废料场来。
正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可退一步,会越想越气!
对着这两人,她顶多再忍一秒钟。
她眼珠骨碌碌地直转,很快便想好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上一世,青衡仗着自己法器大宗师的头衔,经常刻意将完好的法器施加障眼法。
天工坊废料场的法器,若连续一百五十天被评定为废品,就会作销毁处理。
他就是用这个法子,私吞了好多门中其他弟子送来整修的法器,甚至还有天工坊一些新铸造的法器。
叫我打扫废料场?那就正合她意,正好把前世那死老登私吞的“九霄引雷盘”给找出来!
叶萤瞥了一眼正在不远处监视自己的青衡,一边捡起一块黯淡的古铜色“废铁”细细地擦拭着。
果不其然,青衡的脸色起了点儿变化,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叶萤的一举一动,不过不够明显,还需再继续加大强度。
叶萤又拾起一饼焦黑的木桩,如果她没记错,这应该是阵盘的底座——千年雷击木。
见青衡似乎没什么反应,她于是提高了声线道:“咦?这块木头上怎会有星纹?”
不远处顿时传来青衡听似气定神闲的一句:“你浪费时间在那些废物身上作甚,这种东西直接扔掉便是!”
“是,长老。”叶萤装作乖巧地应道,随手将那焦木一扔,实际上早已记住了它的位置。
叶萤又拎起半截锈蚀铁链:“哎呀,这条链子嵌了玉珠,会不会可以重用?”
怎料步瑶几个箭步走到她身旁,一把抢过玉铁链扔在地上,高声道:“我叫你打扫,废品分类不是你的职责范围!”
叶萤朝着步瑶天真无邪地笑了笑,接着踢了踢角落的破陶罐,罐底“哐当”滚出一块黯淡铜片——正是九霄引雷盘的核心残片。
一旁的青衡脸色骤变,连忙疾步赶到叶萤身旁,步瑶亦忽然急喝,声线尖锐无比:“不要!你别动那个!”
可一切都已来不及,叶萤指尖霎时燃起幽蓝灵火,散落废品场的碎片如同星辰般悬浮重组,她转眼拼成完整阵盘,整个天工坊一时间光芒大盛!
熊熊燃烧的蓝焰照亮了天工坊上空的云彩,也将青衡和步瑶内心的侥幸燃烧殆尽。
他花费了整整一百四十五天,躲过了刑律堂一次又一次的查问,还有天工坊弟子反反复复的检查,本来还有五天就能将九霄引雷盘收归己有!
最近他手头还有些紧,故正准备五日后用这阵盘去魔渊收妖邀赏,如今这一眨眼的功夫,竟被这个新来的丫头给毁得一干二净!
步瑶的脸上则是一阵红一阵白,这事由她负责办,她现在怕极了青衡会责怪她办事不力,将气全撒在她身上。
可是她明明已经用透明的鲛丝把那些残片包得严严实实,别说像叶萤这种低阶修士了,连刑律堂的主事来了都认不出来。
碰巧!一定只是碰巧而已!
她哪里会想到,这对于百余年兢兢业业在废弃法器场打滚的叶萤而言,是再小儿科不过的戏法道具。
用水系幽蓝灵火一烧,鲛丝便能一点不剩地燃尽。这方法他们前世也在用,只不过那时叶萤畏与强权,装作不知道而已。
而刚刚还在看热闹的弟子们惊愕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九霄引雷盘?!这不是刑律堂半年前遗失的镇妖法器吗?!”
“青衡长老不是说它早已毁了,没得救了吗……”
“废弃申请已经递交上去了,现在恐怕已经送到君上手里,这可如何是好……”
青衡已是面如土色,步瑶却强撑冷笑:“叶萤,你一个杂役,也配碰这等宝物?”
叶萤轻轻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
“按《天权司职律》第三章第五条,特聘修士好像......不遵杂役之规。”
“两位前辈,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吗?”
她反手点向眉心,金光闪闪的玉简契约顿时亮在所有人面前。
这下那两人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已不单单是讶于叶萤修补阵盘的能力,而是他们的君上,天权司的老大——东陵清让,自上任以来,就从来都没批过特聘合约!
一次都没有!
这是第一次,他们在员工契约上,竟看见东陵清让的手印!
而且这契约上标明的俸禄——五千灵石,甚至比步瑶掌事之位本来的两千灵石,还要多出一倍不止!
叶萤静静地听着周围的弟子的窃窃私语逐渐变为连连惊叹,内心暗自发笑:
呵!想给我下马威?这一世,你们还是太嫩了!
步瑶气得牙痒痒,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萤的月例多又如何,她还有青衡这个靠山,而且他们俩的高度,是叶萤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是灵石远无法衡量的!
步瑶尖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顶撞青衡长老?!你可知他是——天工坊总监理——暨法宝质检大宗师——暨天权司绩效考核特使——暨灵石分配委员会常任长老? ”
青衡粗声道:“没错!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顶撞步瑶掌事?!你可知她是——天工坊日常运营与人力资源掌事——暨弟子行为规范督导使——暨功德积分统计官?”
这时,人群中一个弟子小声逼逼:“职衔像块烂布一样长,两个加起来的月例都不知道有没有叶萤姐姐的多。”
修为高深的青衡当然是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的他,当下便暴起发难,从人群中揪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好啊!你们现在都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青衡吹胡子瞪眼,对着少年就是一顿臭骂,本来议论纷纷的弟子们见状,倒是都闭上了嘴。
青衡说到底还是权力大,这天工坊中的大小事宜,总归还是他说了算的。
“以后废料场的洒扫工作全归你!你今天没打扫完就别想睡觉了!”
说罢,青衡与步瑶拂袖而去,匆匆忙忙把那件九霄引雷盘上缴刑律堂去了。
叶萤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冷笑了一声。
打赢了第一仗后,现下最重要的是好好准备明日修复护山大阵的事宜,不然她又得被废修为、踢出天权司。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初入职时,天工坊的阵法部修复大阵曾失败过,那次损失还颇为惨重,好几个阵法师都受伤了。
但愿这一世可以以她一己之力,让这些阵法师免于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