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岭安安静静地等在车边。
午后阳光将他本就白皙的皮肤照得近乎透明,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雕,引得路过行人都不自觉多看两眼。
陆昭阳拎着中药包大步走过来,相当自觉地继续当司机。
副驾驶上,江雪岭低头看着怀里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药包,犯了难。
倒不是怕苦,他又不是小孩子,不至于闹脾气不肯吃药。
关键是中药远比几粒西药片麻烦得多,刚才陆父说了一堆,什么“先用冷水浸泡半小时”,“两碗水煎成一碗水”,“武火煮沸文火慢炖”……听得他头都大了。
江雪岭掰着手指头努力回忆,发现步骤已经混乱得像一团纠缠的毛线。
首先,得去买个专门煎药的砂锅。
然后,他家里的厨房基本是摆设,还得联系燃气公司开通燃气。
啊啊啊,光是想想就觉得麻烦透顶,有这时间他都能起草一份项目方案了。
江雪岭内心的小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在心里默默懊悔:早知道就直接选择代煎。
所谓代煎,就是医馆提供设备将药材煎煮好,封装成袋,拿回家只需要加热即可,省时省力。
“啧。”一声几不可闻的不耐从唇边溢出。
正在开车的陆昭阳耳朵动了动,了然:“在想煎药的事儿?”
江雪岭瞥了他一眼,没吭声,算是默认,片刻后又说:“我觉得还是代煎方便些。”
随即便催促陆昭阳调头回医馆。
可是陆昭阳这会儿却突然不听话了,单手打了半圈方向盘,拐过街角,才慢悠悠道:“代煎的药效多少会打点折扣,而且一次就得拿一周的量。江总,你确定能按时按顿一次不落地想起来喝掉?”
这话简直是一针见血,江雪岭沉默了。
他忙起来连饭都想不起来吃,更别提喝药。
那些药拿回去,大概率最终的归宿不是他的胃,而是冰箱角落,直到过期被扔掉。
陆昭阳却心里有数,早就想到了解决方案:“药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这些药材我带回家煎,煎好了我上班的时候顺便带去公司,到时候热一下就能喝。”
江雪岭闻言,侧头看向陆昭阳。
年轻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车窗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干净利落,专注开车的眼神很认真,说出的话也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可靠。
心里突然冒出一丝微妙的感觉。
他是不是有点太压榨“牛马”了?
先是利用对方做什么见鬼的娇妻任务,把人当工具人折腾。
现在连煎药这种私事也一并甩了过去。
怎么看,他都像个黑心资本家,在可着劲儿薅陆昭阳这一只看起来不太聪明但格外好用的傻狗的毛。
嗯,他果然是个坏老板。
坏老板江雪岭决定进行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叮咚”一声,手机提示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
陆昭阳正开着车,不方便看手机,很自然地对江雪岭说:“帮我看一下谁发的消息,锁屏密码475869。”
江雪岭不动如山,面无表情道:“不用看了。”
“嗯?”
“我发的。”
陆昭阳更懵了:“啊?”
“给你转了笔奖金。”江雪岭顿了顿,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口吻补充,“就当是补偿你这两天额外工作内容的加班费。”
这两天的额外工作内容不外乎是……
两人一起沉默。
过了好半晌,陆昭阳才像是刚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地转移话题:“那个,吃金河街上那家清汤牛肉火锅行么?”
“行是行。”江雪岭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看了看窗外的街景,又看了看导航,“但是那家店在反方向,你已经开过两个路口了。”
陆昭阳瞬间面色爆红。
*
等两人终于找到正确的位置,停好车走到那家网红牛肉火锅店门口时,已经排起了长队。
正是周末饭点,门口等候区坐满了人,热闹非凡。
店员拿着一堆号码牌和一叠塑料凳穿梭在人群中,挨个询问排队号码和人数。
轮到江雪岭和陆昭阳时,店员熟练地递过来两张大红色的塑料高脚凳。
陆昭阳接过凳子,却没立刻放下,反而问那店员:“您好,麻烦问下,能不能换个你们店里头那种带软包的凳子?一个就行,这塑料的有点硬。”
江雪岭立刻蹙起了好看的眉毛,低声呵斥:“给你什么你就坐什么,哪这么多事?”
陆昭阳还是坚持着,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你不是不舒服吗?塑料凳子太硬了,软包的好坐一些。”
“闭嘴,我是胃疼又不是——”好在江雪岭在最后关头反应过来,硬生生把没说完的话给咽了回去,没好气地捣了陆昭阳的手臂一拳,“总之,没必要,塑料凳子就行。”
店员小姐姐的目光在江雪岭那张清冷出色的面容和陆昭阳桀骜英俊的脸庞上来回扫了一圈,灿烂笑容,热情洋溢地说:“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带软垫的凳子是吧?两位稍等,我马上给你们拿。”
说完,也不等江雪岭再次拒绝,转身就小跑着进了店里,没一会儿就搬了张看起来厚实柔软的米色软垫凳子出来。
“……”江雪岭看着那张格格不入的“VIP专座”,一阵无语。
面对着店员小姐姐一脸kswl的表情,以及周围其他排队顾客的打量中,江雪岭动作僵硬,终于面无表情地坐了下去。
嗯,确实比硬邦邦的塑料凳子舒服多了。
挨着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排着一对年轻的小情侣。
女孩目睹了全程,立刻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男朋友,既羡慕又忍不住埋怨:“你看看人家这老公当的,多细心,你看看你,明知道我今天来大姨妈你也不知道主动问一句。”
男孩一脸无辜加无奈:“我这不是想着很快就排到了嘛,我错了姑奶奶,我也去帮你要一张软凳子。”
女孩气鼓鼓地一甩头:“晚了,上赶着的不是好买卖,人家是主动想到的,你是被我说了才去做的,性质能一样吗?我才不要!”
男孩:“……”
陆昭阳显然也听到了这段对话,耳根到脖子都通红一片。
他悄无声息地去瞄身旁的江雪岭。
江雪岭睨他一眼:“看什么看,你不是直男吗。”
“……”
*
与此同时,京市某处豪华别墅内。
“啪——!”
名贵的青瓷花瓶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妆容精致却面目狰狞的刘夫人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你说什么?!刘晟他还惦记着那个江雪岭?!”
秘书低着头,战战兢兢地重复汇报:“是的,夫人。大少确实和江雪岭签了合同,订购了一批他们公司研发的新型活检针,就是昨天的事。”
秘书把具体情况细细说了一遍,刘夫人听完,气得浑身发抖。
钱倒是次要的,几百万的订单而已,他们刘家还不放在眼里,但问题是江雪岭公司的那个活检针还在审批阶段。
医疗器械这行业审批向来严格,多少产品临门一脚却摔个粉身碎骨,投进去的钱直接就打了水漂。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该做的决策。
如果这个活检针项目是别的任何一家公司的,刘夫人都相信自已精明的儿子绝不会做出如此昏头的决定。
可偏偏,对方是江雪岭!
提到江雪岭,刘夫人就恨得牙根痒痒。
一个小县城出来的穷小子,一个小镇做题家,什么家世背景都没有全靠死读书考上了京市的TOP大学,又仗着生了张狐媚脸,把她儿子迷得五迷三道,魂都没了!
偏偏还没有半点自知之明,摆出一副清高孤傲的做派,对她儿子爱答不理。
刘夫人其实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刘晟和江雪岭在一起。
根本原因当然是男的不能生孩子,他们刘家这么大的产业,怎么能没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刘晟可是他们家唯一的儿子。
可儿子跟在江雪岭屁股后面追了那么多年,痴心不改,态度又坚决,刘夫人没办法,也只能捏着鼻子勉强答应。
她甚至都退了一步想好了对策:大不了让他们过继大女儿的孩子,这样也算有了血脉相连的继承人。
不过刘夫人也有自己的坚持,娶个男老婆已经够丢人的了,这男老婆要是再出去搞什么事业,他们刘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她一口咬定婚后必须让江雪岭辞掉工作,幸好他学历还过得去,就让他待在家里一心一意培养孩子。
刘晟多年来的占有欲得不到满足,大概也希望江雪岭这样,很痛快地答应了。
可这番深谋远虑偏偏被江雪岭听去了。
第二天,江雪岭就向升明集团递了辞呈,干脆利落地单方面拉黑删除了刘晟和刘晟相关人员的所有联系方式,断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
秘书看着暴怒的夫人,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您也不必过于忧心,根据我们的调查,那个江雪岭似乎对二少爷并无复合之意。”
哪知道刘夫人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陡然拔高:“他当然无意!”
当初知道儿子死心塌地喜欢上江雪岭,她第一时间就把江雪岭查了个底儿掉。
不仅如此,她还查到了自家儿子是如何放下身段,像伺候祖宗一样无微不至地伺候江雪岭的。
那细节,说句难听的,舔狗也不过如此了。
更让她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的是,追求五年,交往半年,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连江雪岭的手都没正儿八经地牵过几回。
纯纯是当舔狗都舔不明白。
丢人!
丢尽了他们刘家的脸面!
现在更好了,人家根本看不上他,他却还上赶着去送钱送合同,这不是犯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