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做到。下午,待林蔚跟小晨午休起来,孟鸿开始练琴。
是《圣母颂》。
琴曲悠扬,闻者陶醉,就连那躲在云层后的太阳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出太阳了!”福寿园里,保安老于看着天,欣喜得很。
“一会儿还得下。”另一个年轻点儿的保安,正在玩手机,头也不抬地回道,“预报上都说了。”
“你盯着点儿,修监控的来了,就带他去后面,我去抽颗烟。”老于按按黑色保安服的口袋,提脚出了保安室。
背后传来小同伴的嗤声,“老东西,老馋猫。”
沐过雨的墓碑格外肃穆,一排排的,如刺向天空的利剑。
道旁,松柏青翠欲滴。
老于走着,拿出烟盒嗅了嗅,复又放进口袋,然后大步进了墓地。
今天上午有人祭扫,他得赶去把祭品给收了。
都是好东西,与其摆着给鸟兽糟蹋,还不如填他的肚子呢。
自打来这儿做保安,他的饭钱都省了不少。
他掏出个又大又厚的黑色塑料袋,脸上的笑再藏不住,今儿的人都带了酒,自己的口福大了。
他满怀期待地走到一座墓前,顿时愣住,碑前只有一束鲜花,一炉香灰,再无其他。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不,他们祭拜时,自己都瞧看过,不会错。
那,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把祭品又给带回去了!
“小气!”
老于暗骂一声,继续下一座墓。
也没有祭品。
“哈,又一家小气鬼!”
他忿忿着,去下一座。
这次有了,但只是些糖果。
有,比没有强。老于统统给装进袋子,然后继续。
雨又下了起来。
雨点落在袋子上,唰唰啦啦的,好不刺耳。
老于板着张脸,大步往保安室走。
头顶上的袋子轻飘飘的。
今儿真是怪了,小气鬼都赶一块来了,他忙活半天,只收捡些糖果糕饼,一点儿荤腥也无,酒更不用说!
“晚上又得买饭了!”他懊恼地想着,忽地身后传来一串咳嗽,惊得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不要怕,莫回头,向前走。
他攥紧黑袋子,一面告诫自己,一面加速,最后都跑起来了。
这九个字,是他入职培训的第一要点。
“墓园嘛,他们的家,自会回来看看,只要你不冒犯他们,他们也不会怎样。”
“当然,也可能是刺猬,刺猬咳嗽跟人一样。对刺猬,你也不要管,它待够了,自个就走了!”
老于越跑越快,根本不及回头,更不及细听,那咳嗽过后,还有咕咚声。
咕咚,咕咚。
墓园深处,一大片未启用的新墓。
角落里,一个人正靠在墓碑后,大口喝酒。
他一身黑,黑衣,黑帽,黑鞋,好看的脸上是欲生欲死的神情。
酒很辣,他不由蹙眉,却还是不停地喝下去。
一瓶喝完,一扬手,那瓶子就甩上斜前方的墓碑,碰个粉碎,跟不远处的摄像头一模一样。
他又拿起一瓶酒,将扭开盖子的,就听见脚边的黑提包里震动声声。
他盯着那包,半天,才打开,取出部黑色手机。
三个未接来电,两条短信。
“代,Mike的邮箱不要用了,最近风声很紧。”
“代,老大让我问你,钱,拿到了吗?”
“到时候就有了。”代军铠按动键盘,发红的眼睛如两块烧红的烙铁。
“还有七天,你抓紧了!”
扔下手机,代军铠抓起那瓶酒,送到嘴边,却又掷了出去。
瓶碎酒落。
酒水溅在雨水里,很快就没了辣气,湮没无闻。
就像他,堂堂哥大计算机系高材生,却泯然众人矣。
不,连众人也不如。
众人至少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安。
哪像他!
根本无容身之处。
啪,他摔在地上,仰面向天,任凭雨水浇在身上,大张着嘴,如一尾缺氧的鱼。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明明有大好的前程。
啊,是那一次,同学带他去玩,说让他开开眼界,学些赚钱的本领。
他很聪明,一学就会,当天就赚到了两千美金,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他有孝心,当即决定以此养活自己,再不麻烦父母。
但第二天,他就把赚的都赔了出去。
他不甘心,非要赚回来,于是继续拼。
拼来拼去,有赚有赔,赚了想更赚,赔了想赚回,循环往复的,他再拔不出身。
“代,我信你,但也不能太久,一个月,一个月后,我拿不到钱,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代军铠猛地大笑起来,一手捶地,还有七天。
不过七天,但也够了。
他得好好利用这时间,再赌一把。
雨时大时小,却不停歇,沛城笼在氤氲水气中。
水润花开。
那瓶荷花,一瓣一瓣地绽开,荷香满室。
但只三天,又一片片坠落。
落得很快,孟鸿只觉不过一个眨眼,一曲未完的,就落尽了。
落英要怎么办呢?
小时候,孟妍都是拿来夹在书中,做成干花书签的。
但太麻烦了,还是扔掉吧。
他正收拾着,见林蔚从主卧出来,进了厨房。
“晚饭,我来做。”他立即跟上去。
这几日,三餐都是他料理,林蔚很是过意不去,于是坚持自己来。
“那咱俩一起?”他退了一步,再不退,她只好点头。
多雨的日子,自要吃些温中祛湿的,四君蒸鸭,姜丝伴豆皮,韭菜炒鸡蛋,砂仁鲫鱼汤。
四道菜,说繁琐也不简单,但两人合力,倒也快。
菜香扑鼻,好几次,他都想说些什么,但看她安然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食不言,烧饭时亦不可三心二意。
“因为食材很聪明,能感知你的心。你认真了,它也会认真,把自身的养分都奉上。如此,烧的菜才好吃。”
林蔚谨记母亲的教导,一板一眼地做着。
做好饭,她去接女儿。
今日周六,小晨在孟家学习。
早上过去时,跟陈姨说了好一会儿话,差点就泄漏了自己住在7号楼的秘密。
是以,这次务必小心。
谁知,陈巧芬并未再挽留她,因为那雨变小了,正好赶路,而她身上也不舒服,又感冒了。
“陈姨,我送您去医院吧。”林蔚有些担心,今年以来,她好像总是感冒,最好做个检查。
“不用,歇歇就好了,还有药。你带着小晨,路上慢点。”
回到7号楼,林蔚把陈姨感冒的事告诉了孟鸿,提醒他带她去医院。
“行,我明天带她去。”孟鸿应着,拿了毛巾,给两人擦头擦脸擦手。
适才,在孟家楼下,遇见巡逻的保安,林蔚下意识地就往小区外走,走到半道,想想不对,又折回来。
折腾间,雨又变大,虽撑着伞,却是不管用。
擦干后,两人又换了衣裳,这才坐下来吃饭。
“那这样,我明天上午跟妈去医院,中午就不回来了,你跟小晨吃午饭。”孟鸿一面给小晨夹菜,一面道。
林蔚看他一眼,也罢,现在说就是。
“我跟小晨,明天回家。”她握住筷子,“你带陈姨好好做个检查,别的不用挂心。”
“回家?”他一怔,“为什么?”
“小晨后天上学啊。”她给女儿请了七天假,但现在看来,请多了。
因为新闻太多,不过两日,就无人再讨论她私生女的事。
但为防万一,她没给消假。
“我们回去,收拾一下。”她补上一句,今天午睡起来,她问过赵岚,得知再无记者围堵小区,保安如常工作,检查登记也都取消了。
孟鸿听着,慢慢点头,“那下午吧,我送你们。”
“不用,打个车很方便。”林蔚急道,热搜虽没了,但人言可畏,要给眼尖的人瞧见,她的声明就不攻自破,她跟他再撇不清了。
“我送。”他仿佛看透了她心思,极力坚持,“走地库,无碍的。”
当着女儿的面,争论不好,也争不出个什么,林蔚不再言语,开始吃饭。
吃着吃着,她有了主意。
是夜,她早早睡了,睡前收拾好行囊,就是那个应急包。
她决定等他明早出门,就带女儿离开。
忙着,想着,她自没有时间看手机,也就没看到那则热搜。
沛城警方悬赏缉凶。
前天夜里,福寿园发生一桩命案,被害人是两名保安。凶犯作案手段残忍,事后驾驶一辆面包车逃离,车牌号是“永G66844”。
凶犯为男性,年龄在33±3岁,身高180厘米左右,脚穿黑色橡胶鞋。
沛城市公安局高新区分局请广大群众积极提供有关线索。
对提供有效线索抓捕凶犯的,予以奖励人民币五万元。
对举报人信息予以严格保密,对打击报复举报人的,依法从严处置……
谁知,计划落空。
就在林蔚带着女儿要离开时,他却忽地回来了。
林蔚一怔,早知道就不洗那些床单被套枕巾了,但自己用过的,就那样放着不好。
“我送你们。”孟鸿也是一怔,但很快回过神来。
他接过她手上的应急包,一手牵起小晨。
不是,这要怎么办?
焦急中,林蔚脱口而出,“陈姨呢?”
“妈不去医院,我怎么说也不成。”孟鸿看她一眼,心底说不上是气恼,还是庆幸,“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