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暴毙之后 第87章 昨日篇（完）归途

压根不必考虑任何挽救诅咒之法。

“今日见过我的所有人，都将忘记有关我的一切……”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可能忘记你！”

柳叶刀轻晃了晃我的身子，忽而不知所措地红了眼。

真正破除红珠诅咒的法子，一直在我眼前。

“我所历经的数段轮回，即便我曾出现，又即便我并未出现，最后拿到那封密信的人，一直都是你……”

我早已告诉过我，该如何做。

“也必须是你。”

若我未曾出现过，柳叶刀今夜去了李府，再不会与匆匆掠过眼的宋府有何联系。

而真正得救禹城的密信，就在宋怀安死前留下的诅咒作用下，落入了胡人手中。

直至宋怀安暴毙的三日后，禹城沦为一座死城，惨死亡魂滞留人间，久久未去。

是我将柳叶刀带来了宋府。

改变了因果，寻得了生机。

“直至铃铛响起……”

周身黑白闪烁一阵，虚虚地又见那白茫的月，柳梢微风，黑鸦曾缓缓飞过，俯视着底下，弯曲得似没有尽头的石子路。

脸颊上滴落何温热液体，令我一时从那虚影中挣脱出来，视线再度聚焦于她焦急不安的面容上。

“昭昭，别再说，血越流越多，你会没命的！”

但改变因果，寻得那生机并不是起点，亦不是终点。

摒弃身为人时所有，飞掠过人间，却不得扯动人间任何因果之线。

谢执将那奉为金科玉律。

我又何尝不是。

我本不该掺和进这段人间往事。

宋怀安手里的那颗红珠亦是。

他本不该得到那颗红珠，亦无从对密信设下诅咒。

兴许在最原本的因果中，他就那样孤寂地在书房死去了，带着诸多怨恨，却什么也没能改变，直至被我引渡地府入轮回，去赎他此生犯下的罪。

这才是因果最初的发展。

可他偏偏有了那颗不该出现于这世间的红珠。

以致于拿着那颗红珠，临死前最后一搏，拖着禹城所有人为他赴死，改变了这段因果。

【知事由，才知因果；知因果，才知何为事端之根。】

那密信也不过只是因果中的一环。

那颗不该存在于世的红珠，才是真正引发无数人命运被改写的事端之根。

而我亦正因此，在夺不走红珠的情形下，另辟蹊径，改写了这段不得贸然妄动的因果，为禹城寻得了一线生机。

伴随法力流逝，指尖挥动，白光捡来的密信碎片，渐渐汇聚成原来模样。

另一手微动，那装有密信的木盒出现在我手中。

二者叠在一起，递给了柳叶刀。

“直至你拿到密信，铃铛响起之时。”

“你方会想起一切。”

“而后将密信交给真正能交托出去之人。”

所有我存在过的痕迹尽数消失。

那颗红珠的诅咒，倾尽所有令它对于柳叶刀将能抵消，不受诅咒所扰。

而事到如今，即便已然回不去最初因果发展之路，又被宋怀安寻着机会，从地府反叛。

即便我从来不曾出现过，将宋怀安注意引开。

在柳叶刀拿到密信前，一切都将如常发展，宋怀安不会察觉有人曾暗中引导过的异样。

只待柳叶刀必定最后一个拿到密信，附于密信上的铃铛禁制起效，将红珠设下的诅咒抵消之际，她亦能将密信交由徐校尉手上。

再无比这更妥帖的万全之计。

那寻得的生路我已引至极限。

而它今后不再需要我的存在。

为抵抗红珠庞大的诅咒之力，从间隙寻得空子，设下那道铃铛禁制。

即便代价是我刚寻得，属于我的世间因果。

柳梢微风……

或许这次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脸上滴落大股大股旁人清泪，柳叶刀哭喊着呼唤我名姓的声音渐远。

恍神间，我又见熟悉的白光。

侧转过身，柳叶刀仍在高声呼喊哭泣着，怀里抱着的人却逐渐化为白光，消失不见。

而柳叶刀顿然止住泪。

通红的眼眶渐渐丧失清明，徐徐起身，环顾四周，仿佛自个儿不该出现于此。

亦不该为根本不相识的人，留下不相干的眼泪。

这样许是最好的结局。

眼前白光再度一晃，猛然间，一股巨大的吸力引动，令我本就飘忽的灵体，丝毫不得反抗地朝后去。

眼前所见之景离我高远去，垂首间，那件宋府丫鬟衣裳消失不见。

一只绒绒白猫从屋檐上过路，灵体顿时被吸入那白猫中，白毛生发，四肢变为四爪，朝前一探，抓住了一张掉落的符纸。

那是谢执口中，我曾送给他的生辰礼。

忽地，即便白猫之身，亦撑不住灵体波动。

手里那张符纸仿佛也有了吸力，顿时将我吸了进去，却依旧轻飘飘朝后飘着。

直至飘进一间房内，飘进房中最里处，不再妄动，却变成了只待人“歘”一声，便能将我撕下的符纸。

粗长的红木圆柱紧贴着墙，余光所及，漆黑的柏木棺材置于房内正中，外头刚挂了一侧的白布随风翻飞，这是下人们架设的灵堂。

“那红木圆柱上，怎贴着张符纸？可是大夫人同主持求来？”

另一下人望向此处，揉了揉眼，却也只挠了挠头，疑惑回道：“哪有符纸，你眼花了吧？”

“那红木圆柱上，分明什么也没有。”

因果于此转了个轮回，无形重归无形，我选择的终点亦是起点。

但仅存的脑海思绪里，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撞。

撞得灵堂亦变得虚幻，令我眼前突见异样之景。

明明从未见过，却又仿佛似曾相识。

【“救你不过举手之劳，我名唤柳情，是个行走天下的侠士。日后，你定能听得我名号。”

“是我！别动手！”

“你悄悄出来，我不过担忧你夜半要去何处，这才跟上来瞧瞧。”

“没成想，这宋府看着不显，暗地里这般富贵！那便不去李府了，劫富济贫，哪里都能做！”

“真气人！这宋府也不是甚好地方！方才路过一处小院，有位夫人被关在铁笼里不说，门外守着的下人还时不时进去，对她指桑骂槐一通。”

“哎！我可没做多余之事！只是瞧不过眼，敲了他们闷棍，看他们还敢不敢多言。换成你，你定也会这样做。”

“因果？那是何物？变就变了呗，难道就因为那因果，便要放任他们欺辱一个弱女子至此！”

“那该叫它恶果才是。”

“你要走了？事情办完，是该回去见你心上人，你可得好好训斥他，怎能让你一人只身来禹城！”

“我嘛？我还需再待上几日，我的事还没做完，本就偷偷跟我师兄来的禹城，若不做出点大事回去，又该被师兄弟们打趣笑话。”

“你我性子并兴致何其相投，只可惜相识日短。若有一日，你路过江南之地，不妨来一趟南城山庄，那有许多游玩之处。”

“至于有何好玩之处，我可要先卖个关子，等你来寻我的时候，便知道了。”

“江湖再见，昭昭！”】

虚幻之景又是一变，无上神光笼罩。

【“苏昭昭！你身为地府无常，却敢在收魂时擅动人间因果，招致数十万人惨死，你可知罪！”

“哼，什么与你无干，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再降三道紫雷锁仙阵，叫你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仙君！地府的小仙闹上天庭来了，替她喊冤呐！还有一小仙，竟闯入了神君殿中。”

“不好，还不快动用锁仙阵，定要赶在神君知晓此事前，令她速死！”】

直至紫雷笼罩，又被分去些许法力，从迟钝空茫中回首。

阵内阵外，鲜血染红了一片。

灵体很快虚弱地再无半点气力，天旋地转间，紫雷阵法被人彻底破开，我只最后瞥见一眼那人赤红的双眸，曾经的清冷消失无踪，狠戾得渗出无边寒意。

看得心底抽痛一瞬。

旋即所见之景又是一变，我仿佛被人揣在身前，仰视着九宫神殿宝座之上。

白金笼罩着大殿，神君浑身散出金光，手持白羽扇，悠悠扇个不停。

【“那人间小城，死去之人众多，即便我身为神君，亦不得开此先例。”

“但谢执……”】

眼前白光失去金边，归于一切虚无时该有的模样。

人间为人设，地府为鬼设，天界为高高在上的仙使。

莫非连我这种寂灭于三界之外的无形之体，也能有个容身之所？

“你为何想改变因果？”

一道轻灵的女声毫无预兆地从我身后响起。

左右也再无何好担忧的了。

我徐徐转身，所见那女子仿佛这虚无白光中唯一的艳色。

一袭牡丹锦绣曳地裙，身披金丝薄烟纱，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美眸漾出浅淡轻笑，明艳得举世无二。

而她伸下皓腕，随手拨弄玩着软榻边上散落着的无数黑色石头，各式各样，隔在我与她之间，仿佛深邃无边的银河。

那些黑色石头内里，都有着普通黑石没有的晶莹剔透，内里仿佛隐含着数千万根光线，不同颜色微闪的亮光，密密麻麻地叠合在一起。

与谢执手上那块显然同属一宗。

而眼前这美艳绝伦的女子是谁，也显而易见。

“阁下便是炼就了真缘命石之人？”

她笑着侧了侧身子，好似生出些许怀念，又好似任何情绪都不曾出现。

“是我炼就了它，还是它困住了我，千年万年过去，我早已记不住那些过往。”

“只是……”

她轻巧招了招手，那把灵铃收魂伞顿时现形，应她召唤而去，抖落抖落，那颗红珠从伞里掉了出来，落到她手心。

美眸间映出无限勾魂摄魄的妩媚，她轻笑了一声，挥了挥手，那红珠的红顿时徐徐褪去，露出白玉髓般的本色。

而后她随手拨弄下周边散落的一块黑石，一缕轻烟徐徐从那处升起，骤然归于无形。

“因果缘它而变，缘你而启，亦将此物送回我手中。”

“为何红珠改变了因果之际，并未有人去修正？”

所有失去的记忆接二连三浮现之际，这一不解仍缠绕心头。

如果在那颗红珠遗落时，就已将它取回，将因果拨回正轨，后面种种都不会发生。

“昭昭，你所见红珠改变世间因果的起点，或许并非是真正的起点。”

她隐晦言辞之意，世间因果被改变，不仅仅从我碰上这红珠开始，而是还要往前追溯？

但她依然未曾言明，究竟为何没有修正因果改变，以致于禹城无数人惨死。

青丝垂落在她胸前，她却转首道：“那你呢？你又缘何想改变因果？”

这次我并未再有任何一丝犹疑：“只因这才是正途。”

“‘既定因果’，不是那么多无辜为善之人惨死的必要缘由。”

“因果自来向善而生，本就不是助纣为虐之物。”

她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轻启唇，任何浅笑都已消失无踪，透出本心里的无情无欲。

只微抬了抬手。

“那便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