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军事部练兵靶场。
一年级新生铿锵有力的跑步声越过掀起的尘沙与铁网传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皆是少年人的勃发朝气。
然而整齐有序的脚步与喊操声接近靶场外时,却变得凌乱,昂首挺胸的飒爽跑姿也增添出多余的猥琐,一个个歪着脑袋,伸长脖颈,奋力想要目睹场内举枪射击的英朗身影。
“那就是谢忱?去年军事部的第一名?”
“是他是他,谢学长好帅啊!”
“二年级是在练习射击?出成绩了吗?谢学长第几名啊?”
“这还用说,当然是第一……”
近乎是为了打脸这些不专心练操的学子,伴随破空射靶的声响,一阵哗然声从场内逸散向场外,几名发现问题的跑操学生更是惊讶地停下步子,直勾勾看着场内那道挺拔刚毅的身影。
“怎么会……”
“八环……”
八环虽不至于脱靶,但已然属于射击中的较低水平,即便A等beta加以训练也不会失误打出八环,更何况射靶的人是经过帝国严格筛选的具有远超普通人体能的A等alpha。
目睹这一幕的人只觉不可思议、匪夷所思,猛擦眼睛宁可相信是自个眼花。
靶场内,望着前方冷傲身影的许劭阳敛了敛眼神,低声骂了句:“疯子。”
希望中午离开宿舍的那位平民beta能够低调一点,不要没事整个校园瞎逛,否则结合今日谢忱的各种训练失误,很快就会有人推测出原因。
真不知道谢忱这样做,是彰显占有与保护,还是将人推上众矢之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不起眼的小玩意竟然能让顶级alpha倾注一半的信息素,也算有些本事。
谁都知道alpha无法标记beta,而他们的信息素注入beta体内,就像一滴水融入一个无风的静湖,无声无息,掀不起半点波澜。
但是倘若水滴够多呢?如果用仅仅标记一个omega的量乘以十倍,乘以百倍,甚至掏空身体一半的信息素也要将beta波澜不惊的静湖搅成惊涛骇浪呢?
疯子。
不,真是条不要命的疯狗。
许劭阳竭力让眼神淡漠些,但内心对强大alpha肆意挥霍的不满与一丝嫉妒仍激荡出信息素的波动,正垂眸挨训的谢忱有所察觉,余光不由往斜后方瞥了瞥。
如针刺的警告信息素稍纵即逝,许劭阳满腔愤懑骤然散开,冷静地深吸了一口气。
旋即晒然一笑,倒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这边谢忱一身射击劲装伫立靶场中,默然面对场内场外的各种打量与审视,并在教官魔音绕耳的批评训诫下面不改色。
教官从他先前的傲人成绩数落到将来如何承担保家卫国的重任,却始终不曾追问今日训练失误的原因。
谢忱说身体状态不佳,教官就当他状态不佳。
这话倒也不假,精气都被吸去大半,还能佳起来才怪。
突然,谢忱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张消瘦却水润红扑的酣睡脸庞。
自己之前怎么没想要“标记”,这不顺眼好看多了?
靶场外一排训练结束的学弟学妹原本满目忧虑,忽见神色肃然的英俊学长莫名扬起个诡异的笑,众人登时傻了眼面面相觑。
“咋的了?被老师训傻了?”
“不像,倒像是想起自家媳妇的傻笑。”
“什么?!谢学长竟然有媳妇,是哪位将官家的漂亮omega呀?”
“呵呵,不是omega,也不怎么漂亮,是个很普通很不起眼的平民beta。”这人说完不禁皱起眉头,忍不住纠正道,“算不得媳妇,只是个不值钱的小情人。”
“甭管情人还是媳妇,谢学长和一个平民beta搅和在一起,怎么想都太离经叛道了!他是疯了吗?!”
“大概是吧,你没看学院网络里的八卦?听说学长今日频频失误也和那位平民beta有关……”
……
陈迟返回寝室洗了澡,稍作收拾,便离开校园搭乘地铁前往位于城郊的彩虹康养医院,并不知晓自己一不小心掀起的小小风浪。
好似曼妙轻盈扇动翅膀的蝴蝶,无知无畏地掀起了飓风。
而他扇动的翅膀,仅仅是昨夜一个主动的吻罢了。
彩虹康养医院是一家针对先天残疾儿童的康复医院,整个医院的运作费用由联邦政府承担,在新纪元这个时代,除去军部与一些特殊部门,其余公立的机构早已不再意味着顶尖的技术与人才,而是一种中规中矩的兜底。
故而这些身处医院的孩童们,接受的治疗和康复训练也是一些中规中矩、效果聊胜于无的项目。
陈迟在工作人员不亲不疏的接待下进入院内,铺设着红黄蓝各色防滑地垫小操场上,十几个身着统一服装、年龄有大有小的孩子正散落在不同区域玩耍着。
从一旁护士手指的方向望去,陈迟的目光很快落向一个席地坐在地上玩沙子的小男孩。
小男孩沉浸于自己构建的沙堆城堡中,甜甜地笑着,嘴里叽里咕噜说得含糊不清的话语。
分明已是五岁的孩子,却仅有两三岁的智力,身躯也比同龄的孩子娇小许多。不够聪明,不够强健,唯一稍微庆幸的是,他拥有来自alpha父亲和omega母亲的纯正血脉,将来分化成为omega或alpha的概率是普通人的十倍。
否则作为父母双亡的孤儿,也不会被收容于天阶城的康养医院。
陈迟来到稚童面前,并未如同那些充满爱心的大人蹲下身,软声软语的同孩子说上两句无聊的童言。
他向来不喜欢孩子,从前的人生规划中对于孩子,亦抱着可有可无顺其自然的态度。
但是这次醒来,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这个将会于一年后死于医疗事故的男孩。这是他远房再远房亲戚的孩子,关于对方孤寂死去的讯息也只是他回家过年时,偶然听母亲闲谈说起,几声哀叹过后就作罢,大家该干啥就干啥去了。
陈迟本来同样不将此事搁置心上,但今日鬼使神差的想出门走走,走出校园,心念微动,稍作打听,便来到这里。
一个智力有缺的男孩,不管将来分化成alpha或omega,都是其中最劣等的存在,不知将会面对多少欺压,多少屈辱无法反抗的时刻,会不会如同自己……
陈迟大一时选修过一学期的心理学课程,他明白这是一种错误的投射。摇摇头,快速将不正确的念头散去,一低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浅蓝色清澈干净如碧蓝星海的眼眸。
好漂亮的眼睛。
天真的孩童歪歪脑袋,脸蛋粉白圆润,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仿佛两根轻柔的羽毛刷子往他心口拂了两下。
陈迟坚硬的心肠像被云彩托起,又揉了揉,登时就软了大半,心境也软乎了:挺可爱的孩子,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未免有些可惜。
陈迟又定定和男孩的蓝色大眼睛对视片刻,随后转身走向一楼大厅的咨询台,仔细问询一通后,拿出今早某人留在他手机上的附属卡交给护士。
听得两道刷卡成功的滴滴声,他悬着的心终于从一阵狂风骤雨中扑通归拢到胸口。
这是陈迟第一次花谢忱的钱,而且花得非常放肆。
手掌贴近胸膛,陈迟轻拂两下,让它安分一些。抬起头恰好迎上护士温柔和煦的笑容,他咽了咽喉咙,不确定地询问,“100万银币都能刷?没有提示余额不足?”
分明刚才都听见刷卡成功的提示音了。
陈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
护士并没有显露半点嘲笑,微笑得像个天使:“是的,陈先生。”
闻言,陈迟提起的心肝又安落一分。
他一向知道这些个权贵阶级很有钱,但此时亲眼所见这抵得上普通人大半辈子收入的金额瞬间被刷走,仍是超出了他长期贫穷的认知。
其实他为孩子选择最高的一档治疗康复套餐,除却为孩子的健康考虑,也带有报复谢忱的恶劣想法,只是眼下钱真的花出去,他才后知后觉地涌出阵阵难堪与羞耻。
该怎么交代?
似乎从他不安窘迫的老实面庞中瞧出点端倪,护士沉吟片刻,将卡双手抵还给他时,轻言细语生怕惊扰了他。
“陈先生,您不必担心,您的副卡金额上限是1000万银币,想来对于……”她斟酌着言语,“想来对于卡主也算不得大事,何况您这是帮助身患疾病的小天使,您的善良难道还抵不过这区区100万吗?”
陈迟:区区10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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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校园时,雾蓝色的天幕已如一层厚重轻纱覆下,转眼就会天黑。
春日的夜晚仍裹挟着凉意,陈迟搓散手臂浮起的鸡皮疙瘩,满怀心事走进距离校门最近的食堂。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大学生们抢饭的点,食堂里仅有稀稀拉拉的几桌顾客,但陈迟的意外出现,却立马吸引了众人齐刷刷的目光,甚至有人偷摸举起了手机。
陈迟满脑子都是冲动消费后的懊悔,一想到大概为了一百万会付出怎样惨烈的代价,他就腰酸腿疼。
这时肚子再度叫嚣,陈迟可算记得这个一整天没有被安抚的器官,随便点了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寻个昏昏暗暗光线不足的角落,低头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味道普通的面条。
他总是惯常坐在不起眼的地方,上课是,吃饭是,走在路上也特意靠边行走,降低存在感总让他安心舒适。
今日的位置却没选好,一旁的窗户缺了半截玻璃,夜风呼呼往里灌,吹得额间的碎发不停撩动眼尾,痒痒的,他忍不住去揉,多揉两下,眼角就红了。再瞧面条,也早被吹散了热气。
陈迟随意搅动两下筷子,不再管不听话的风和头发,想着快点吃完回寝室休息。
殊不知,他对着碗冷面条眼眶发红的画面,无比清晰地落入匆匆赶来的高大alpha眼中,也被定格在不知名校友的手机相册里。
当宽大外套披在他肩头的时刻,照片被上传到校园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