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
“神之贷“副本,信仰交易所?。
这名字本身便带有一种亵渎的甜蜜。
宏伟殿堂的每一寸空间都在尖叫着“神圣”,又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铜臭与贪婪。
高耸的穹顶镶嵌着流转着虚假圣光的巨型水晶,光芒倾泻而下,照亮了无数根需数人合抱的鎏金巨柱。
柱身上缠绕的浮雕并非圣徒或天使,而是扭曲变形,做出顶礼膜拜状的各色人形生灵,神态痴愚狂热。
地面由光滑如镜的巨大黑曜石板铺就,光洁得能清晰映出踏入此地者那张**逐渐剥去伪装的脸。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熏香,却掩盖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腐朽内脏般的甜腥气,那是灵魂被缓慢侵蚀的味道。
殿堂中央,悬浮着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神恩轮盘”。
轮盘由纯净的能量构成,璀璨夺目,核心却是一团无法看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邃黑暗。
轮盘上清晰地划分出诱人的区块:?力量?(血红色的火焰图腾)、?智慧?(幽蓝色的脑神经回路)、?幸运?(金色的四叶草)、?健康?(碧绿的常春藤)、?寿命?(流淌的银色沙漏)。
轮盘前方,一座形似燃烧荆棘王冠的神座悬浮于空中,离地数尺。
王座散发出沉重的威压,令下方跪伏的身影显得愈发渺小。
神座之上,端坐着“大神”。
雾蓝色的长发,色泽宛如极地冰川深处折射的幽光,流淌至腰际,几缕发丝慵懒地拂过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
一双雾蓝色的眼眸,像是凝固了万载寒冰的湖面,空洞而深邃,眼底掠过一缕微妙的幽光,令人无法察觉。
那罕见的白色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更衬得右眼眼角那颗小小的,猩红欲滴的泪痣妖异夺目。
他穿着宽大的黑色鎏金广袖长袍,袍身上流淌着暗金色的、难以辨识含义的古老纹路,袖口与下摆处,用同样暗金色的丝线绣着精美却扭曲变形,仿佛随时会挣扎着活过来的光明纹章——一种对神圣最彻底的讽刺。
左耳垂上,一条小小的银质蛇形耳坠闪烁着冰冷的光,蛇吻紧闭,尾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上扬。他坐姿看似随意,却透着一股操控全局的、令人窒息的冷漠。
身体周围弥漫着一圈肉眼可见的、细微的寒气漩涡——那是纯粹的,仿佛来自亡者国度的冰冷。
一把巨大的,森白色的骨镰“长恨”,形态狰狞,仿佛由某种洪荒巨兽的脊椎融合而成,静静地悬浮在神座一侧。
深邃的幽幽黑雾如同活物般在镰刃上无声翻滚、流淌,散发出腐蚀万物、抽离灵魂的致命气息。
那是神座权威最直观的暴力阐释。
这就是信仰交易所的主宰者,放贷“神恩”的神祇化身——江烬白。
神座下方,已跪伏着数批借贷者。交易在一种诡异而高效的秩序中进行着。
一个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老者,颤抖着声音:“大……大神,求您再赐我十年寿命!我愿献上……我孙儿未来二十年健康的气运!”他脸上沟壑纵横,眼中是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和对生存的极度贪婪。
他膝行上前,虔诚叩首,额头重重砸在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沉闷响声。
神座上传来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仿佛由无数人声叠合而成,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空洞回响,直接在灵魂深处震荡:“契约成立,献祭‘至亲之健康’,贷‘寿命十年’,烙印。”
神座微微亮起,一道微光射入老者眉心,老者脸上骤然浮现一丝痛苦,随即又被狂喜淹没。
一个披着残破法袍,眼神却闪烁着癫狂光芒的中年法师,贪婪地盯着轮盘上的“智慧”区块:“至高无上的存在!我愿抵押我‘感知七情六欲之能力’,换取足以破解上古禁咒的‘智慧’!为了力量,情感不过是累赘!”他的狂热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
“契约成立,献祭‘感知’,贷‘智慧碎片’,烙印。”
法师身体剧烈一震,眼中癫狂依旧,但那光芒深处,某种人性的温度骤然熄灭,变得如同两块冰冷的琉璃。
一个衣着华贵却面容憔悴,带着浓重黑眼圈的妇人,急切地指向“幸运”:“大神!我愿将我家族三代积累的‘诚信之名’,不,将我亡夫留给我最珍贵的记忆!抵押给我吧!只要能让我赢下明天的豪赌,翻身!我什么都愿意!”她呼吸急促,手指因激动而痉挛。
“契约成立,献祭‘珍贵记忆’,贷‘强运一日’,烙印。”妇人眼神瞬间变得有些茫然,仿佛丢失了某件极其重要的东西,但很快又被赌徒的疯狂重新点燃。
神座上冰冷的声音如同律法,每一次宣判,都伴随着一道无形的枷锁重重落下,缠绕在借贷者的灵魂之上。
殿堂内弥漫着交易达成的轻微嗡鸣,以及枷锁落下的,只有灵魂能感知的沉重脆响。
贪婪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流淌在光滑的黑曜石地面,倒映着上方轮盘虚假的圣光和神座上那张漠然绝艳的脸。
在这群被**扭曲的面孔中,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银灰色的短发桀骜不驯地翘着几缕,像挣扎着不肯熄灭的火苗。
凌厉的眉骨下,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懒洋洋地半睁着,眼尾天生带着点无辜的下垂感,却丝毫掩盖不了其深处鹰隼般的锐利锋芒。
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玩世不恭的弧度,仿佛眼前这宏大诡异的景象不过是一场乏味的舞台剧。
他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紧身作战服,勾勒出精悍的线条,外面随意套着一件质感粗粝的黑色皮质短夹克,足蹬同色高帮作战靴。
脖子上一条简单的银色项链,坠子隐藏在衣领下,偶尔闪过一点微光。
正是傅弈痕。
他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姿态散漫地站在人群边缘,目光却如同实质般穿透空气,牢牢锁定在神座之上——锁定在那张冰雕玉砌,毫无表情的脸上。
那眼神,与其说是敬畏或恐惧,不如说是一种极富侵略性的探究,混杂着毫不掩饰的,近乎灼热的兴趣。
他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向神座。
靴底踏在光滑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稳定,甚至带着点挑衅节奏的回响,在一片压抑的祈求声中显得异常突兀。
周围的借贷者下意识地让开一小片空地,带着惊疑和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看向这个胆大包天的青年。
神座上空翻涌的寒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傅弈痕在距离神座约十步之遥——一个足够危险的距离停下。
他微微歪了歪头,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神座上那个冰蓝色的身影。
“啧,”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堂的嗡鸣,带着一种独特的,慢悠悠的磁性沙哑,像砂纸轻轻擦过听者的神经,“看来看去,还是‘大神’您这里最热闹。上次在那个鬼林子(谎林)里,光顾着躲那些说不完的屁话,都没机会好好跟您……叙叙旧?”
他故意拖长了“叙叙旧”三个字,尾音上扬,充满了戏谑和毫不掩饰的撩拨,目光更是肆无忌惮地扫过江烬白雾蓝的长发,雾蓝的眼眸,白色的睫毛,最终定格在那颗妖艳的猩红泪痣上。
神座上的江烬白,雕像般的面容没有丝毫波动。
雾蓝色的眼珠微微转动,冰冷的目光落在傅弈痕身上,如同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死物。
那彻骨的寒气似乎更浓郁了些。他并未开口,殿堂内回响的只有神恩轮盘旋转的低鸣和其他借贷者急促的呼吸。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傲慢的回应。
傅弈痕眼中锐芒一闪,脸上笑容却愈发灿烂,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兴味。
“行吧,大神架子大,理解。”他耸耸肩,仿佛毫不在意对方的漠视,目光转向那悬浮的巨大轮盘,手指随意地点了点代表“幸运”的金色四叶草区块,“看前面几位玩得挺大。我呢,要求不高,就来点实实在在的‘幸运’吧。”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江烬白脸上,慢悠悠地补充道,“持久点儿的。”
江烬白终于有了反应。
他白色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冰原上寒风的微澜。
冰冷空洞的声音直接在傅弈痕脑海中响起,如同冰锥刺入:“所求为何?代价几何?”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纯粹的交易询问。
傅弈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殿堂变幻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眼:“所求?当然是求个通关顺利,顺便……看场好戏呗。至于代价嘛……”他摸着下巴,眼神在江烬白身上转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轻佻的打量,“我看大神您身边挺冷的,要不……我把这颗‘真心’押给您?热乎的,保证童叟无欺。”
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语气半真半假,混杂着玩笑与某种危险的试探。
琥珀色的瞳孔深处,却是一片冷静的算计。
江烬白的视线停留在傅弈痕脸上,那双雾蓝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类似程序错误般的冷光闪烁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他清晰无比地“看”到了眼前这人灵魂的色彩——在谎林副本中,那迷雾重重的言语陷阱里,唯独他灵魂的核心光谱稳定得惊人,灼热,纯粹,却又包裹着一层难以穿透的混沌迷雾。
那种温度,是江烬白这具由神之恨意与痛苦凝结的冰冷躯壳本能排斥的东西。
“轻佻之语,亵渎神域。”冰冷空洞的声音再次在傅弈痕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的警告意味,“言明所求,支付代价。或者,离开。”
傅弈痕夸张地叹了口气,摊手:“好吧好吧,不开玩笑。大神您还真是……不懂情趣。”他收敛了过于外放的笑容,但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弧度依旧挂着。
“那就……给我能‘看清关键之物’的幸运吧,加持在我这把破刀上就行。”他拍了拍腰间看似古朴的长刀刀鞘,那是“逆命”的伪装形态。“代价嘛……”他目光掠过江烬白左耳摇曳的银蛇耳坠,最终落在他锁骨处——即使隔着宽大的黑袍,傅弈痕似乎也能“感觉”到那里若隐若现的黑色曼陀罗印记,“我付出一缕‘无关紧要的执念’,如何?”
“无关紧要的执念?”神座上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审视。
“对,无关紧要。”傅弈痕肯定地点点头,眼神却锐利如刀,“比如,对某个在谎林里撒谎成性的漂亮骗子……未来几天别让我逮着他的那种执念?”他意有所指,琥珀色的眼睛直直望向江烬白眼角那颗红痣。
江烬白沉默了片刻。
交易的本质是公平,对方付出的“执念”看似虚无缥缈,但以其灵魂光谱的强度,其价值足够支付一次指向性的“洞察幸运”。
更重要的是,这份契约一旦成立,借贷者灵魂的一角便如同被嵌入了追踪信标,将彻底暴露在放贷者的感知领域下——这对于一个意图掌控玩具的神使而言,是极好的饵料。
“契约成立。”冰冷的声音宣判。
神座光芒微亮,一道比之前更加凝实、带着无数细密符文的契约光流骤然射出,直奔傅弈痕眉心。
光流所过之处,空间发出细微的嗡鸣,无形的规则之力开始编织枷锁。
傅弈痕仿佛毫无防备,任由那契约流光飞来。
就在那蕴含规则之力的契约流光即将触及傅弈痕眉心的刹那!
他插在夹克口袋里的右手动了,捏紧拳头,承受执念被抽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