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
箫逴身穿凤袍,拉着儿子的手,一步步走向最顶端。
她抬眼,看着高台之下。
数百文臣武将,几千上万的士卒官吏,全都匍匐于地,高呼万岁。辽,五京道,六十府,二百州,五百万人口,尽在她手中。
在她丈夫去死的第三天,她成了大辽唯一的主宰,箫逴自然是满意的,可她满意了,别人就不满意。
楚王宇文古,先皇的叔叔,辈分极高,又手握兵权,他性格刚直,早在先皇在时,就屡屡有不服之意,恰好,先帝就这么死了。
现在先皇走了,留下萧绰母子,他自然是有主意的。
此番,他纠结了一杆子人,准备在登基大典上发难,这皇位,他未必不能坐。
他眼见箫逴正得意,冷哼一声:“先皇好生糊涂,自己去了,竟将我们大辽这番祖业交给一个女人?”
登基大典自然庄重无比,所以他突然发难,突兀极了。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难道.....
所有人的目光在箫逴和楚王身上来回转,若箫逴不能扶植儿子顺利登基,那就……
箫逴却没意外,她扫了一眼骚动的众人,说:“先皇遗命,皇长子宇文中嗣位,军国大事听皇后命,皇叔祖可有疑问?”
楚王把脸一摆,嗤笑道:“谁知道这个遗命是真的假的?先皇归天之时,我等又没在跟前!”
楚王话语刚落,就有一起子人跟着闹。
“是啊!未曾听闻!”
“国赖长君,幼主如何能当此重任?”
“怕不是皇后狡诏,我们该另择贤明,以定人心!”
眼瞅着越说越不像话了,箫逴垂了一下眼眸,心中叹息,瞧瞧,他们真当她是孤儿寡母,可以欺辱了。
“那依着皇叔祖看,该如何是好?” 箫逴依旧平静的与之对话,似乎真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楚王以为箫逴弱了声势,自觉胜券在握,不再看萧绰,转而面向满殿宗室朝臣,朗声道:“先皇英年早逝,留下幼子年方冲龄,实在难当社稷之重!诸位皆知,我大辽的死敌宋国,如今正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值此危难之际,国赖长君!依本王看……”
“以王爷看,这皇位当交予你吗?”箫逴站在高台之上,俯视他。
楚王被她一噎,哼一声,倨傲道:“这是自然。”
她目光扫过群臣,幽幽一叹:“诸位臣工,尔等也都是这般想法么?”
高台之下,周王看着箫逴,这女子,又来装腔作势,他不信她没有后招,周王的丹凤眼瞟了一眼大放厥词的楚王,半点不放在眼中,他等着看箫逴收拾他。
箫逴声音落下后,竟然毫无回应。
楚王见状,以为众人听信了他,料定萧绰已无手段,道:“皇后,你又何必再问?众意已明,这朝堂大事,本就不是妇人该插手……”
箫逴站在朝堂之上,很认真的看了看楚王身后的诸人,轻笑一声,道:“韩仭。”
“臣在!”
韩仭早已勃然大怒,得了萧绰命令,当即取出宫廷卫士所用的骨朵,直扑楚王,大呵一声!下一秒,毫不犹豫击其头部,楚王顷刻间血流满面,几乎一瞬间就濒死!
“啊!”
“楚王!”
在场所有人都不曾防备,韩仭竟敢当场杀人!
一时间,混乱已生!
一瞬间,数千军队包围了在场所有文臣武将,宗室贵族,刀锋所指!韩仭手持骨朵,上面还染着楚王的献血,虎视眈眈,望向诸多不服之人,直吓得一众人跌倒在地!
此时,他们才知道不对,口中大喊:“皇后,不不,皇太后!太后娘娘,我等错了!”
“太后娘娘,饶命啊!饶命!”
箫逴觉得好笑,刚才干嘛去了,现在知道怕了?
“皇叔祖,你还这般想吗?”
躺在地上的楚王不知死了没有,或许是没有的,还有一丝意识在,只是那血染的地方,鲜艳极了。
见他很久不说话,箫逴就当他不想做皇帝了。
萧逴宣判:“楚王宇文古,勾结宋人,意图在登基大典上颠覆我朝,证据确凿,现已伏诛,其同党,现在认罪,本宫可酌情发落。”
“那么诸位——”箫逴拉长了音调。
“臣等万死!太后饶命,臣等错了!”
“臣等参见皇太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箫逴这才满意收回目光,牵着儿子的手,走到了龙椅前,坐稳了,“自今日起,先皇嫡长子宇文中继位,改元同和。”
新帝等母亲说完,才接口:“尊母后箫逴为皇太后,临朝摄政,掌天下权柄。”
走完了这道程序,箫逴终于名正言顺,握住了大辽江山,母子二人,俯视下方。
下首,韩仭执着骨朵,跪倒在地,向着天边的箫逴行跪拜之礼,楚王的血溅在他身上,斑驳痕迹,像他的爱一般。
周王跟着行礼,他倒不意外箫逴会出手,只是没想到,这般决绝,这般狠厉。
“周王。”箫逴开口。
周王不妨她突然开口,楞了一瞬,道:“臣在。”
“中儿,与你皇叔交换弓矢、鞍马,互为盟约,永不背弃。”箫逴说着,轻轻推了儿子一下。
新帝宇文中按照预想准备的,让内侍呈上物器,一步步走到跪着的周王前。
“皇叔祖,您请。”宇文中拿着弓矢、鞍马。
众目睽睽之下,周王看着眼前身着龙袍的新帝,又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端坐的箫逴。
她总是这样,游刃有余,将所有人掌控在手,容不得任何人逃脱,若今日他不结盟,她是不是也要杀了他?周王不知道,但周王却明明白白的感受到自己的心,竟然为如此危险的一个女人跳动。
真是可笑。
弓马誓言,是大辽最重的仪式,若他结盟,那日后,他不再是他自己,他成了新帝最强的后盾,最锋利的剑,可他,看了一眼箫逴,与她共天下,就算是个美梦,他也心甘情愿。
周王垂下眼帘,道:“多谢陛下,多谢皇太后。”
他跪着,和新帝完成了仪式,落在萧逴眼里,满意极了,周王这个人,太年轻了,年轻到不足以成为她的对手,他还不知道,此刻,恰恰是他出手的最好时机,今日一过,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就是要用一张大饼,一场盟约,拴住了他的野心。
这皇位,这天下,真的都是她们母子的了。
真是叫她心潮澎湃。
*
新帝登基,自然要天下共庆,皇宫中也不例外,尤其是萧逴开心的时候,所有人都得露出来个笑脸。
宇文中踏进箫逴宫中的时候,不出意外听见一群歌姬在唱着汉人的歌调,偶然还能听见里面传来不同女人的娇笑声。
他停住脚步,身后跟着一圈的内侍也屏住呼吸。
宇文中不明白,明明父皇还在的时候,母后最是守礼,又勤于朝政,怎么父皇才去几天,母后竟然变得这般,这般......
他还是鼓足勇气,进到了大殿内。
果然,母后倚在坐塌上,几十位歌姬正在歌舞。云妃,父皇最喜欢的那个妃子竟然依偎在母后怀里,在母后耳边说着悄悄话,暧昧极了。
宇文中说不出什么感觉,但确实有点不知所以然,他不喜欢这些人,不喜欢母后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走到箫逴身边,低低的叫了声:“母后。”
云妃见他来了,笑着唤:“皇上来了,快请坐。”
宇文中不理她,只依旧看着箫逴。
箫逴这才移开在歌姬身上的目光,投到儿子身上,见他面有郁气,她拉着儿子坐到身边,问:“怎么了?”
宇文中想了很久,还是开口:“父皇刚去,您.....”
一句话,冷了气氛。
箫逴哑然失笑,瞧瞧,这小崽子,还没长大呢,就替他父皇抱屈了?真是不清醒。
宇文中看着萧逴脸色慢慢淡了下来,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宇文中原以为母后会耐心的教他,像以往一样,可没想到,这次,母后的眼中,没有任何安抚之意。
他真的不过十二岁,像个孩子。
可这个孩子,坐上了帝王之位。
箫逴漫不经心的看着儿子,像一朵殿宇中盛放的牡丹,而她的脸,正是那花心最动人的娇蕊。
被这样的面容看着,本该是种享受,可宇文中却觉得心惊胆战,他做错事了吗?母后不高兴了吗?怎么不和他说话?
他开始变得惊恐。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母后还是不言不语,就连歌姬也察觉了异样,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云妃更是懂得察言观色,静悄悄的跪了下来,低着头一动不动,对这场母子对峙不发一言。
宇文中像是得到了启示,他立刻跪下,口中道:“母后,儿子知错了,儿子愚钝,求母后谅解!”
边说着,边磕头。
实在是惶恐极了。
箫逴看着跪倒一片的宫人,再看看儿子,本不想在众人面前让他这个新帝难堪,可偏偏,他这么愚蠢。
何不想想,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中儿,你长大了,该懂事了。”箫逴开口了。
“你还有两个弟弟呢。”
一句话就惊了宇文中的心,让他恨不得把头磕烂在金砖之上,他刚才怎么敢这样说母后!
若母后厌弃了他,若......
“母后,儿臣错了!儿臣错了,求您原谅儿臣!儿臣愚钝不知事,都是您给了儿臣一切,儿臣不能没有你啊!”宇文中爬到箫逴身边,边哭边说。
他如何能离了母后?他怎么这般大意?
他真的......
箫逴看着幼小的儿子,心中嗤笑了一声,瞧,刚给他谋得了皇位,他就敢对她指手画脚了,这就是男人。
爱情她都不放在眼里,这个十二岁的男人,竟然想用亲情压制她?
蠢货。
“看来新帝不怎么清醒,来啊,送新帝去后殿,幽闭一个月。”箫逴发了话,自有宫人将宇文中请走。
宇文中根本挣脱不得,那身龙袍竟然像一身囚袍,根本没有人在乎他的意愿,只得哭着大喊:“儿臣万死,都是儿臣的错,母后,母后!原谅儿臣吧!母后!”
面对儿子的哭喊,萧逴一言不发。
直到宇文中的身影不见了,云妃才瞧瞧抬起头,窥了箫逴的脸色,斟酌着道:“皇上还年轻,以后他会明白的。”
箫逴笑了笑。
“他明白不明白,都不重要。”
“我不在乎。”
“接着唱吧,刚才那段,我很喜欢。”萧逴一句话,冷了的气氛立刻热了起来,乐团歌姬重新挂上了甜腻的笑容,云妃也立刻变得活泼起来,继续侍奉着萧逴。
萧逴眯着眼,看眼前喧闹,心想,权力果然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