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固定,孟渊这才站起身,检查了一下,收紧自己的衣摆,重新系好靴子,将双手紧紧缚住自己背后的程匆。
孟渊抬起头,大雪中,四周茫茫一片,没有月光,但所幸有白雪返光,仍然十分明亮。
孟渊走到所在的这个半山腰的悬崖边。
悬崖很高,山风呼啸。
下方,越过乱树杂木,原本极陡峭极宏大的蔓延开一片草原,一直延申到天际,现在已经被雪覆盖,有一条蜿蜒的小河闪烁银光。
孟渊凝神辨别方向,随即闭目片刻,双眼重新睁开的时候,便直向悬崖边上冲过去。
他不断加速,到悬崖边,用力一点地,毫不犹豫的跃起如同飞鸟,在空中转脸向下,脚下雪末四溅,衣袍和黑发翻飞,星空和雪原颠倒,孟渊便像一颗流星一般,轻盈的向雪原跃了下去!
若是薛木头此时在场,定然会被自己看到的景象震惊:
藏钰飞鸟!
而若是孟渊背着的程匆此时睁开双眼,只怕只觉得天地颠倒,如同梦境之中。
孟渊的身法极其巧妙,在坠落万丈高空的时候,如同鹰隼,敏感的抓住气流,并用任何微小的支点缓冲借力,一块突出的石头,甚至是一片树叶,一根枯枝,他也能加以巧用。
水月四美出现的场景,便是孟渊上次情急,也同样的一跃。
这样的身法,这样的胆量,哪怕在藏钰族,除了孟渊,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但背着人这样飞跃,孟渊还是第一次。他没有灵力,无法御剑,而亮工镇路途遥远,要及时把程匆带回去,孟渊一点弯路都不打算绕:
有崖就跳,有河就跨,有山就翻,有沟就越!
狂奔一整,孟渊渐渐开始觉得吃力。
程匆虽然看起来身材细长,但却比孟渊的身量要高。一背到背上,就感觉身上结结实实,十分的压人。
孟渊心里暗暗的骂:“真是看错了你。”专心调整自己的呼吸,不去注意微微打颤的双腿。
i
几个飞跃,孟渊已经跑过了白雪草原,来到一处山坳间密林的边缘,穿过这片密林,再穿过一片小村庄,就能到亮工镇了。
孟渊速度不减,看好方向冲入密林,四周高大树木浓密的枝叶盖下来,顿时一片昏暗,正在此时,孟渊听见前方传来一整让人心寒的狼嚎声。
不是一只,是一群。
随着这狼嚎,前方星星点点的,在树木的后面闪现出绿色光点,从远处看去,如同夏夜晚上的流萤,竟然有一丝诡谲的美丽。
孟渊感觉自己背上的寒毛都已经要倒立起来了。
下意识的,他想像往常一样转身就逃,逃出这片密林。
长老爷爷说:智者不入险境。
这里似乎不光是狼群,而是狼窝。
但没有时间了,密林是必经之路。没有时间再绕开。
孟渊一手扶住程匆,另一只手拔出短剑方知,方知利刃上寒光闪烁。
孟渊脚下速度丝毫没减,方向不变,就向密林中间冲了进去。
前方不断有黑影利齿朝孟渊冲来,侧面也有,背后也有,而孟渊几乎没有停滞,手中剑光密不透风,黑暗中,只觉得滚烫的动物血液溅了自己脸上身上都是。
而白色的剑光,虽然没有灵力,力道却更劲,生生的从这些黑影里面开出一条路来。
……
此后很多年,这片密林边的小村中便一直在重复一个传说。
在这传说中,原本村边黑暗古林中人迹罕至,常年累月不见阳光的阴气,滋养出的阴狼王,计划借由密林的扩张,渐渐吞噬这个古村落,村中人心惶惶。
然而在一个初雪的夜晚,一位天神降临,替天行道,一把神兵祭出,天神净化了密林,天神不费吹灰之力,完成功德之后,弹弹衣袖,拈花一笑,飘然而去,花瓣散落,深藏功于名……
孟渊如果知道了这个版本,心里估计一万匹野牛狂奔:什么弹弹衣袖,什么飘然而去,老子我当时是在奔命啊!!
当孟渊冲出密林,到达这个途中的小村时,雪已经停息,天已经微微发亮。孟渊此时的样子甚是狼狈,血污到处都是,程匆的白衣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所幸两人都没有怎么受伤。孟渊双手发颤,把方知擦干血迹,收回刀鞘。
他已经完全扶不住背上的程匆了,所幸那根结绳极其牢固,紧紧的绑住了程匆,丝毫没有从孟渊背上滑下去。此时那根原本浅亚麻色的结绳,已经被狼血完全染红,一圈一圈鲜艳的红绳系在两人身上。
孟渊深吸一口气,前方,还剩下一半的路程。而程匆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了……
老陈是疾风火雨部的看门人之一,做看门人这件事,他已经干了有十多个年头。
做看门人这一行,他可谓是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见识了不少。已经非常习惯于在门外看到各式各样的人,有上门寻仇的,有上门报恩的,也有上门投诚的。
而今天当敲门声音响起,打开门的一刻,老陈还是被外面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敲门的声音仿佛是被一个垂死之人用全身的力气在撞,而打开门,门外的人立刻跌跌撞撞,几乎冲进他怀里。
等老陈扶住他才看清楚,冲进他怀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只是这两人衣衫同样污浊不堪,一个背着另一个,又被一根红色的绳子紧紧绑在一起,他竟然误以为是一个人。
而看清楚被背着的那个人昏迷不醒、苍白之极的脸时,老陈更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程、程……”
他话还没有问出来,敲门的那人便立刻抓住他道:“这是你们疾风火雨部的人?”
这人满身满脸的污秽,这般恶鬼一样,猛地一把抓住老陈,老陈那点子力气全用了上,才生生忍住没把他一巴掌推开。
而这人问话的同时,一抬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老陈,在那污秽不堪的脸上,那双眼睛明亮的出奇。
老陈直呆了一下,才赶紧点头,才刚要开口,那人比他还要着急,已经飞速的接下来了系着两人的结绳,转身轻轻把背着的人放了下来,口里同时说到:
“太好了!总算是找到你们了!程匆中了很厉害的毒,须得你们部的人识得来源,才能救得了他!”
孟渊一边把人放下,一边简明扼要的快快把程匆毒发的过程和自己的处理方法讲了一遍。
老陈心惊肉跳,和手下两个人不敢怠慢,一人飞奔去通知大夫和帮主,剩下的七手八脚,抬着程匆便往里跑去。
……
一时手忙脚乱,竟然没有人再去留意孟渊。
孟渊提在胸口的那股气,终于喘了出来。见火雨部中,有几位上了年纪的接手,料想程匆已经无碍,顿时觉得全身几乎脱力。
但此地不是久留之地,孟渊本来也不打算来疾风火雨部做客,若是真的被留下来问这问那,反而多生事端。
他一个转身走出门,双脚如同灌铅一般,几乎再也迈不开步子。门口一条街,是亮工镇最最热闹的市集,人来人往,孟渊虽然衣衫褴褛污秽,但是纷纷乱乱之间,竟然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他于是找了一个街边的角落,便靠墙坐了下来,抱着短剑,头一歪便睡着了。
临睡前,孟渊心里美滋滋的,想着自己虽然被长老很是看不上,但好歹今天还算是救了一位素昧平生的小兄弟。日后回到族里,至少也要向阿银、格玉衡他们几人吹嘘吹嘘。
于是他滑入梦乡的时候,嘴角弯弯。
谁知他还没有休息多久,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只见长街上人群纷纷往两边躲闪。分开的人流中,急急冲过来几匹毛色锃亮的骏马,骏马身姿矫健,奔跑如飞。尽管是这样的速度,马上之人还只管催促。
骏马飞奔到疾风火雨部的大门口,骑手皆是动作轻灵的一勒缰绳,骏马被勒得前蹄高高举起,几名领头的骑手便率先翻身下马。
这些骑手皆是火雨淬银腕,黑靴踏疾风,为首一人大约四五十岁,身量十分魁梧,带着众人急冲冲的进了门。
留下两三名年轻的,很有默契的拉着一群骏马的缰绳往后院马房的方向转过去。
孟渊心中一动:程江离会不会在这群人之中?
他没有看到带墨玉面具的人,但也难保江离公子今天是什么打扮。
于是那几名拉马的青年从身边经过时,他便出手拉住一人的衣角,道:“这位小兄弟,你们刚才为何这么匆忙,大街上很容易撞到人的!”
被他抓住衣角的年轻人,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未免有一点太大太圆。
本来无端被人拉住,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微微含怒,就要发作的,但是转头一对上孟渊那对瑞风眼,不知道为何却呆了一下,暗道,这人虽然脏的要命,却生得好漂亮!随即火气已经小了一半。
等到听到孟渊的问话,那双大眼睛便不好意思的闪烁起来。
这大眼睛的年轻人一边挠头一边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平时不会这样的,今天是突然收到了十分意外的消息,急急忙忙赶回来。”
孟渊对疾风火雨部的内部事项毫不在意,便又问:“刚才那位领头的大哥,便是程帮主?”
“对呀!”
孟渊:“那你们二公子也在一起的吗?”他怕对方不知道说的谁,又特特补充:“常常带着墨玉面具的那位。”
大眼睛年轻人:“二公子身染重疾,程帮主他……”
他还没有说完,一边几人催促道:“别只管闲聊了,帮主今天心情不好,我们还是赶紧回去伺候着,万一有什么吩咐耽误了,帮主就算不管,长老他老人家也会罚我们的。”
这几人似乎对帮内长老尤其顾忌,听着这话,大眼睛年轻人立刻回神,向孟渊匆匆一礼,便和同伴一起去了。
孟渊呆了半响。
他此次出行,本来便是来寻机会见程江离的。谁知现在已经到了门前,却听到“身染重疾”这样的消息,料想这样的情形,贵为火雨部的二公子,必然是丫鬟下人围绕照料,自己一个陌生人,是断然不能去到跟前的了。
他心中顿时如同失去方向,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去往哪里。
目的便是现在所身处之地,然而此时身在此间,却茫然无措,只觉得身边人流熙熙攘攘,而自己却如这洪流中被吹刷的树叶,心里想着:“罢了罢了,还是先回家。这次出门久了,估计爷爷已经开始担心。早点回家,少被挨打。”
这么想着,心里莫名却开始觉得温暖,升腾起小院里的欢声笑语。
那壶红螺酿,也需得早点回去喝了。
又想:“反正不久便是归灵盛会,江离公子综归也是要去的,总有机会在盛会上见到。
孟渊低头看看手中那枚拜贴珠子。
也许,在盛会上还能见到方才别过的程匆。
心中只是默默希望,他在盛会之前,可不要乱来,别又挨这么重的伤才好。
孟渊很享受匆悬崖上纵身跳下去的感觉的。
风在耳边,天地旋转着靠近自己,无比的自由。
这也是因为孟渊不会御剑被逼出来的独门功夫。
不过……背上背着另一个人那另当别论。
程匆虽然灵力修为很好,但是平时这种情况下都是御剑了,活见了鬼才会这样从高空中跳下去。
至于程匆昏迷之后知不知道孟渊为自己做的一切,后文有伏笔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藏钰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