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伸手不见五指。头顶时不时轰鸣作响,雷声阵阵,风已经停了。
嵬萨已窥不见任何天象,神族神隐于山河湖海,从不示人,灵帝刚驾崩,大概预感到国破即将山崩,神龙众子居然都破了戒,现出真身,频频作乱,一片混战,倒反天罡,往年,神族若被凡尘众所看见,便要遭受天谴之刑。
现如今,连神都失了心。难怪近日总是地动山摇,黄河倒灌,鸟兽群飞,精怪异现;民间更是戾气横生,处处杀机,稍有摩擦,竟无处消解,动辄引来杀身之祸,凡间噤若寒蝉,不敢真声;娼|妓横行,黄金三两,抛妻弃子,反目成仇;扒灰的扒灰,偷嫂子的偷嫂子,伦理纲常,早已远在天边。更甚者,有那压抑失心无法排遣的,竟杀了或人或兽解了,曝尸接头,远处笑着望着,滋事挑衅,无事生非。
种种之怪,竟无人道之怪,最为奇怪。
天边那场大战似乎暂时陷入停歇,不知哪一子占了上风,不知又哪一子被砍下了头||颅,魂飞魄散,失了神位,流散人间。
嵬萨亲眼见庇佑自己族人的神祇,睚眦一族,被生生剥了神魄,褫夺神位,逐出天界。
仅流传于各族神话母本中的,灵帝万尊,万神之神,本不知何方降临而来一神龙,寻着大夏国这一方风水宝地,取日月之精华,潜心修炼。内驭民,外御敌,成神证道之路,鲜血铺就,终历尽千帆。本想着给子孙后世赚了这千万年的修为,谁知竟因为分配不均,心生嫌隙,九子暴乱,致使天下大乱。
神祇已废,狼族会怎么样?
外祖会怎么样?嵬萨心想,我那些愚蠢的舅父会怎么样?
我会怎么样,母亲又会怎么样?
血脉这个东西,有时候就真的很难断啊。
嵬萨陷入沉思。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声,是怔宗在蜷着身子极力挣扎。
嵬萨看着被吊挂着悬在空中的怔宗,皱眉问道,“你做了什么?”
那些藤蔓顺着怔宗的全身,正在缓缓蜿蜒,爬行,像是要一点一点将怔宗活活吞噬。
有一些细小的枝蔓不知什么时候从侧面悄悄伸出触角来,缓缓攀爬上怔宗的脸,想要撬开那紧闭的双唇,怔宗难忍的狠狠闭着嘴,极力挣扎,可那藤蔓却滑腻腻的一点一点伸进他的嘴,翘开他紧紧封住的齿,最终直直捣入腹中就是一阵胡乱翻搅。
怔宗被捅的眼泪都喷涌出来,大张着嘴难忍的在空中翻滚挣扎,想要强行挣断那紧紧束住他的藤蔓,整个树冠被他拽的轰轰作响,叶子雨一般漱漱急落,可却死活挣扎不开,怔宗蜷在空中干呕起来。
嵬萨看着他难忍的样子,居然有点兴奋,“你不是要让我吃||了你的么……你自己吃||着感觉如何呢……”
怔宗被翻搅的恶心不止,脸色煞白,在空中喘着粗气,嵬萨笑,“叫你在这耀武扬威,你跟谁说话呢?你真以为你得势了?我的狼卫也不是吃素的。”
那藤蔓显然也是搅||爽了,正一点一点从他肠胃里抽出触角来,不知为什么,嵬萨竟有种错觉,感觉这榕树竟意犹未尽舒舒服服的呼出口气似的。
竟然……有种……事||后的感觉……?
而怔宗此时已经全身脱力,汗津津的垂着头喘着气。
嵬萨看着怔宗那英俊煞白毫无生气的面容,他无力的垂着头,黑发湿透,乱糟糟的遮了一脸,十分狼狈。
那种破碎无力竟让嵬萨萌生出一种凌虐的爽||感,她平日呆在偏殿,除了巡山,百无聊赖,因长公主在山下设了专门防她的结界,她从未到市井民间玩乐过,也从未大喜大悲过,虽常有小宫娥们的陪伴,但也顶多插科打诨从未越了界限。
嵬萨总感觉心底积着一股火,也不知那火是什么,总是蠢蠢欲动。在长公主抽了空来视察她的功课时,她就顺了她的意,穿上她喜欢的端庄华丽衣服,学着宫里的规矩,装模做个公主的样。
长公主不在时,就领了宫娥,长工的孩子们去山上野去疯去。当然,有时候也干点别的勾当。
可心底的那团东西,今天,似乎就不知怎么的,像是悄悄的泄了一个口,缓缓的流淌出来,也渐渐地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那正好今天就拿这异人泄||泄火。
“就凭你一个贱籍,也敢白日做梦把我锁去当个禁脔?还指着我眼巴巴看你的脸色吃饭?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二手破鞋,我亲娘都锁不住我……”
怔宗听到“二手破鞋”,登时大怒,强撑着抬起头来,阴狠很盯着她,“你日后别落我手里,我定要让你比当我的禁脔还要痛苦万分!”
嵬萨有丝丝害怕,但也有点好奇,“怎么样是比当你的禁脔还要痛苦万分?”
“我要把你剥光扔到十人一帐的士兵大通铺去……我要叫你日夜难寝,哭爹喊娘,不成人形………”
嵬萨一愣,“……这是你们族人的一种惩罚吗?……这听着好像还不错啊……?”
怔宗沉默,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嵬萨整理着一头银发,齐腰银发因为风与血的肆虐,打结黏连在一起,嵬萨用手拢了拢,将沾满血的短簪又插回发间隐藏固定好。
“……你说落你手里……还怎么能落你手里呢……?”嵬萨笑了,“你这模样,现在有谁能救得了你吗……啊……我忘记了……”嵬萨假惺惺的皱起了眉,“你该不会还指着这头畜牲吧……”
嵬萨说完,笑着走到那翻倒在地的斑纹兽前,那斑纹兽早已身首异处,翻着白眼,没了气息,“这畜牲在我的领地四处撒尿,缺乏管教,还有你的那群孽畜,早都被我一个一个把头削了剁了……”
嵬萨走至他跟前,眼直直的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道,“你不是有治愈一切的神力么?这都身首异处了,来,你就再当次神医,治一个给我看看……”
嵬萨看他不语吃瘪,心里越发喜悦得意,用心力又纵了那藤蔓,准备再玩他一玩。她要那藤蔓再一次狠狠伸进他腹中使劲翻搅,今天势必要把他搞的不成人形,至于留不留条命,那就搅完再说。
那细小藤蔓刚刚爬到怔宗的嘴边,忽然,怔宗闭起了眼,嘴里开始念念有词起来。
他似乎是在诵经。
奇怪的是,一开始那诵经声还极其小声,可后来,那唱诵声却越来越大,竟回荡在林中,整个地动山摇起来。
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在念,可竟像是在林中四处有无数个他同时跟着念似的,那声音越来越震,越来越急,一波盖过一波,直逼嵬萨而来,震的她简直脑子都在嗡嗡响,整个人心神不宁。
嵬萨忙四处查看怎么回事,林中却只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那经文完全是一种嵬萨从未听过的语言,不像是这世间的语言,竟像是来自阴间。
那声音听着仿佛是某种气音,像是个百岁气绝老者,又像是蛇发出的声音,嘶嘶哑哑,满含愤懑怨念,滔滔不绝。
一股阴邪之气,听着让人心悸难忍,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忽然,随着那念经声此起彼伏,嵬萨看到脚下被削去的斑纹兽首级,舌头都还耷拉在雪地里,却忽然眨起了眼,整个头颅缓缓跳动起来。
嵬萨大惊,心下一句卧槽。
那斑纹兽的头颅竟然缓缓枯槁,脱了水一般,在她眼前变成一具干瘪的僵尸头颅。
更渗人的是,那头上,皮肤是枯槁的,舌头与獠牙却是新鲜的。
那嘴怪异的咧着,猩红的舌头,吐出老长。
不远处剩下的下半身,也迅速的脱了水,汤汤水水的撒出一地,那皮肉紧紧包着那骨架,宛如枯木。僵尸头颅竟颤颤巍巍的寻到剩下的尸身旁边,当着嵬萨的面,严丝合缝的长在了一起。
一具斑纹兽干尸此时竟就活生生的,立在了嵬萨眼前。
那干尸因着脱了水,身形比之前小了一大圈,形容枯槁,已看不出毛发,滴洒的内脏有些还挂在身上,臭不可闻,原先被嵬萨齐齐切断的脖颈处,留着一道深深的疤,还淅淅沥沥的渗出血来。
嵬萨再一细看,发现原本猩红色眼瞳的兽,竟然只剩下眼白,虽已没有了瞳仁,却让嵬萨心惊的觉得,那惨白的眼,正阴戾的直直的盯着自己。
嵬萨后退一步,环顾四周,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和黑宴处决的十来只斑纹兽,此时,竟都化成了僵尸,将她团团包围了起来。
它们的身与灵已被怔宗褫夺,彻底堕为了无□□回,只此最后一世的僵尸。
本来要匀着几世来用的修为与神魄,竟被提前透支,急功近利一般,强行取用在了这一世,强行被发挥他最大的功用,却全然不考虑后世,这一世一旦魂飞破了散,没了就是真没了。
真是个歹毒自私又不顾一切的异人啊。
这僵尸们,一个个呲着嘴,长舌像火星子一样跳跃,嘴里还发出和那经文一样的嘶嘶声,不知是在交头接耳传递信息,还是单纯的恶灵僵尸低语,竟步步紧逼,将嵬萨逼退到了那榕树边上。
嵬萨心中惊恐讶异。倒不是因为这僵尸,大夏国地大物博,上至神龙,下至精怪,乃至人心贪堕生出的的各种妖物,应有尽有,见怪不怪。
而是,这叫怔宗的异人,这一无所有,浑浑噩噩,只靠一枚元神吊着的异人,竟然为了获得这起死回生之禁术,这连两大神族后裔,本来就具足灵力的犬族狼族,都不敢轻易涉足的人间至暗禁术,却被他不知死活的擅自用了去。
这种会反噬人心的禁术,神族后裔都不敢驾驭,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听你话任你白白取用的,还不知是把自己全身上下,什么宝贵的,出卖典当了去。
想要驾驭不属于这世间的阴黑邪物,自己不放点血,是不可能的。
嵬萨心想,真是个要利不要命的主,能让他们轻易就背负上这种邪物,看来他们所信仰的神,也不是全给他们交了心嘛……
凌驾于他族之上,就为了成为所谓的人上人,欲念作祟,执念操纵,失了心志,连着自己都堕成了物怪,又或许他还不自知?
或许他还因着自己得了至宝,洋洋得意?内心已被吃了空,只能靠着这至阴至暗,反噬饲主,折损自身的外力所产生的刺激,把其他种族生生压的眼中萌生出恐惧,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
万物皆有他的节奏与理。把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行弄了来,折损着阴阳平衡,只图一时的舒爽,怕是也走不了多远啊……
忽然,榕树树梢升起一阵熊熊火焰,映亮了整个森林,也映亮了嵬萨的眼眸。
根根盘绕着怔宗的藤蔓惊叫着缩了触角四散而逃,没一会,整个树冠都陷入一片火海。榕树挣扎着每个叶片都发出刺耳尖叫。
只见那奔腾的熊熊烈火中,怔宗缓缓而落。
那火舌舔满了他的全身,而他却,毫发未损,翩然而至。
怔宗裸着身,光着脚,生于烈焰,朝嵬萨缓缓走来。
诡异阴森的字符此时正爬满他的全身,连脸上都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如极速行军的蚂蚁一般。怔宗召唤着这禁术,周身都漫着一股腐朽阴森,火舌时不时在他身上窜动,压迫感极强,直让人发怵。
怔宗缓缓逼至嵬萨身前,嵬萨看到他的眼里也已没了瞳仁,只剩下大片的眼白,阴森的宛如冰河里泡了半个月的死尸,死的透透的,肌肤惨白,衬的那字符更黑,那惨白的眼和牙在滚动的字符中白的格外突兀,整个人全身上下死气弥漫,毫无生的气息。
嵬萨注意到,在那惨白的眼正中间,竖着一丝黑线。
这便是堕为邪灵的标志。
怔宗面无表情,阴邪的“看”着嵬萨。
距离近的,嵬萨似乎都闻到一股带腥尸臭,直窜脑内,嵬萨咽了咽口水,轻轻的说,“现在跟你走的话,还能不能换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