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萨看见云契正气息虚弱的靠在树干上,一边强撑着想站起来,可伤势实在太重,尝试了几次,只稍稍一动便牵连着伤口疼的直吸冷气,只能作罢。
嵬萨连忙从爻爻身上滑下,奔到他面前,看到他浑身满脸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痕,心里直惊,忙问到,“你什么时候进这林子里来的?没有狼族的人跟着你么?”
走至近处,嵬萨才看清他不止是上半身受了重创,就连那腿也……鲜血正顺着那被撕裂的裤腿大片大片的渗出来,不知道里面已经稀烂成什么样子。
“……你也遇到斑纹兽了?”嵬萨沉着声问他。
嵬萨觉得难以置信。他年纪还这样小,光洁细嫩白玉似的一个人,不像自己整日风吹日晒满山撒野,打架斗殴跌打损伤只道平常一般,是个野生女子。
他那般金尊玉贵。堂堂犬族皇长孙殿下,犬族皇位第二顺位继承人,自出生起就被包裹在各种绝佳上等的丝绸香料中,侍女仆从成群。口渴了只需眼角轻轻一瞥,便即刻有人递上盖碗茶和合他口味偏好的各式果子,现如今,却在她的地界上被糟践的脱了人形,嵬萨吓的心里发怵,迟迟不敢上前查看,怕一摸发现他身上已然少了一截……
“这会造成严重的外交事件啊……”嵬萨心沉。
云契没察觉到她心里的五味杂陈,却捕捉到了她问话里的“也”字,这才抬起头看到嵬萨脸上也溅了血,那血液都已凝结糊了她的银发粘在脸上,凌乱不堪,有些狼狈,那两只金色的大眼此时却是定定的望着自己,眼底满是担忧。
云契心里仿佛“顿”的被击了一下,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看进了那深不见底的眼里,也第一次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两双眼间婉转流淌起来。
可大腿上被巨兽疯狂撕咬的裂口,硬生生拉扯出一阵钻心的痛,痛的他眉都拧在了一起。云契定了定神,气息虚弱的回道,“他们一路跟踪我们,进了林子就围攻撕咬我们,我好不容易杀死三只,剩下的追着我的随身护卫往东边去了,现在还不知下落,可以让你的护卫去找找吗……”
嵬萨正撕了斗篷上的料子,给他腿上止血,听了他的话手顿了一下。
嵬萨回过头叮嘱莲,“你去把那个犬族护卫带回来吧。”莲沉默着点了点头,骑着黑宴去了。
嵬萨的手在云契全身上下又摸索了一遍,检查还有没有别的致命伤需要紧急处理。云契失血过多脸色发白,本想制止,却被她在自己身上游走轻探的手弄得轻轻红了脸。
云契看着嵬萨果断的撕了自己的斗篷,手脚麻利的给他处理伤口,惊讶于她看着那血淋淋的可怖伤口竟面不改色,毫不惧怕,动作熟练到似乎是在厨房倒水简单活了个面团。
云契不禁回想起了父亲在马车中说到狼族女子尚武嗜血的情景,又回想到她宫门前雄壮渗人的张着血盆大口的女武神雕像,最后思绪不知怎么的竟落在了宫墙壁画那一具具交缠的男女身上……
云契猛的红了脸,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能……气的悄悄抓住身下的草甸……
嵬萨低着头,松散的发丝垂在眼前,眉头微蹙,眼神专注,认真做事的模样十分好看,云契不由得又悄悄看的有些出了神。
嵬萨发现云契四肢都完好,揪着的心也放下来一点。除了肩上那触目惊心,骨肉翻飞的狰狞一处,此刻的环境,也只能做简单包扎等回去让狼族巫医来治了。
处理完伤口,嵬萨终于停了手,隐忍半天的怒气终于开始发作,冷着脸教训云契。
“你到底跑进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是敏感时期林子里有多危险?异人早就派了人见天的在这晃,你怎么尽做些找死的事?”
云契皱了眉,没料到她这人翻脸居然比翻书还快,亏他刚还心里温温软软的。
云契气的撇了头,不理她。
嵬萨接着说,“你被咬成这副德性,我一会怎么跟我母亲交代?你父亲追问起来,谁能负责的起?”
云契被她咄咄逼人的语气激怒,冷声呛她,“谁要你负责了?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嵬萨看他这会子来了劲,被气笑了,“敢情你跟你爹是来我狼族地界喝茶来了啊?你一路追了我来这里,被搞成这副模样,你觉得跟我没有关系?”
云契冷冷撇她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嵬萨气的笑出了声,“你们这穿红带金浩浩荡荡的来了一批人马,送了那好多的金银,跟我母亲正式提了亲,你觉得你在我地界上出了事跟我有没有关系?”
云契冷冷的说,“哦,你还知道我提过亲啊,你不是说你母亲把你折价卖给我了么?”
嵬萨一愣,心想,以为是个没长嘴的葫芦,看着文文静静的,原来埋伏在这等我着呢啊……
“……”
“你不是还说我现在还垫着尿布,以后的事有变故,这亲算不算数都未必作准呢么?”
呃……我和爻爻的话他原来也都听见了啊……我明明看见他已经走了老远了啊……这狗的耳朵居然这么灵光的么……
“……谁说不做准了,我母亲金银都收了……”
云契歪着头直直地盯着她,“哦……是因为收了金银你才觉得做了准的……?”
“也不是吧……那我不是因为我母亲钱银短缺的时候你们就凑过来,她也没问过我就答应这门亲事了,怎么说我也是皇室贵女,这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嫁了我当然心有不甘所以逞一时口舌之快了……”
“随随便便一个人……?”云契的眉头高高拧起,语气已是相当不悦。
“……其实我觉得皇长孙您除了有钱,人也是相当不错的……”嵬萨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为偏殿皇室发言人的角色,再作下去怕是要坏了长公主的好事,于是开始满嘴胡诌打起了官腔,“您刚在林中那气宇轩昂的一嚎,中气十足,以假乱真,我都还以为是我狼族护卫来支援了呢……”
“而且……”嵬萨环顾了下四周,就看到倒地的三只斑纹兽尸体。那三头兽脖子上冒着好干净利落的血口,脚还在绝望的轻颤着,气息未尽并没有死绝。“……您还这么年轻,就能一个人放倒这三头巨兽,实在是另人刮目相看,剑术堪称武神级别……”
……当然,比我还是差一点。
“而且……”
而且你可是犬族皇长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数不尽的宫殿可以住,日后当了你的王妃……熬死你们爷仨便能号令天下……
虽然没什么感情基础,你宫里也没什么自由,或许你娘亲你祖母你将来的三妻四妾还会给我添堵,但以我目前在狼族皇室的尴尬身份,若我将来成事失败,你就是我最好的兜底了……
当然,这些嵬萨没说出口。
云契只看到她开始满嘴跑驴车,觉得有些好笑,并不拆穿她,“天晚了,回去么?”
嵬萨看着他,点了点头,“等一下,我收个队。”
说着便昂起脖颈,正准备嚎叫出声,那嚎声刚要呼哧酝酿着从嗓子深处直喷而出,忽然,嵬萨听见前方灌木丛中传出一阵窸窣窣的声响。
两个人都怔住了,眼睛紧紧盯着灌木丛中。
只见那灌木丛中缓缓走出一只斑纹巨兽,庞大的身躯上高高的驮着个人。
那高高骑跨在巨兽身上的人虽然看的不甚清楚,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那人身形的高大。黑色的长发披在蓬松的兽毛披肩上,一直垂到胸前,耳朵上带着夸张的贝母耳饰,脖子上也挂满了兽骨做的挂饰,手上绣着不认识文字组成的图腾,密密麻麻,诡异阴鸷,让人不禁联想起早已失传的禁术。
是一个异人族年轻男子。
爻爻瞬间炸起了毛,猛的压低了身子做出威胁攻击状,蓄足了力准备随时要扑上去。爻爻冲着他们阴狠的呲着牙,发出严厉低沉的咆哮警告。
那斑纹兽也狂躁的发起怒来,压低身子蓄着势,猩红的眼死死的盯着爻爻,嘴里发出震耳的粗喘。
爻爻的身形比那巨兽小了整整一圈,身高只到那兽的眉眼处。可爻爻丝毫不惧,两只巨兽狠狠呲着牙头顶头的死死对着,丝毫不让,威胁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大战一触即发。
“坐着别动。”嵬萨冲斜倚在树干上的云契从牙缝里轻轻挤出几个字。
云契点了点头,轻声对她说,“小心。”
嵬萨点了点头,悄悄的摸紧了手边的剑,忽然,嵬萨瞅准时机,几步便奔到爻爻身边,揪住颈毛两步翻身骑上去,爻爻马上心领神会,作势要从正面发起攻击,斑纹巨兽还没来得及反应,爻爻虚晃一招,那利牙就直冲着斑纹兽颈侧撕咬过去。
前一番交锋,狼群早已摸清了斑纹巨兽的习性,虽庞大渗人,却体型笨重,反应并不比狼群敏捷。
那斑纹巨兽瞬间便疼的大声哀嚎起来,爻爻却死死咬着不放松,斑纹兽被紧紧撕咬住脖子,翻着白眼一个劲的用后爪拼命抵着地往后退,想要从爻爻的利牙上强行挣脱出来。
爻爻死死咬住斑纹兽脖颈就是不放口,斑纹兽咽喉渐渐泄出凄厉的呜咽声,爻爻硬是将斑纹兽那头撕拽的一点一点低了下来,他身上的异人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被晃的差点掉下身去。
趁那男子低着头观察两只巨兽撕咬,想要帮斑纹兽脱身拔剑之际,嵬萨攥紧了刀,瞅准那人被拉到和自己平视之机,举起刀冲着那人的头就狠狠的扎了过去。
谁知那人反应却十分灵敏,愣了一下便马上起剑,稳稳的架住了嵬萨的攻击。
嵬萨暗暗惊异于这异人的反应神速,一边通过刀身感受到抵着自己刀的手却是越来越稳,颈越来越大,嵬萨不得不全力抵着,可越用力胳膊越麻越颤,片刻之后,嵬萨终于抵挡不住,力松劲泄,那人只把长剑轻轻一挑,嵬萨的刀顷刻间就被击飞了出去。
那人卸了嵬萨的刀,就着力迅速调转了剑的方向,一把朝爻爻眼睛刺去,下手极其阴狠,动作敏捷叫人心惊。
爻爻感受到那飞一样的剑锋直冲自己眼睛戳来,迅速松了口,偏头险险躲了过去。
嵬萨急忙扯了扯爻爻的毛,爻爻驮着嵬萨缓缓退到安全距离。
那人见一人一狼退了出去,低下头查看了下斑纹兽脖颈上渗人的血洞,便将一只手缓缓覆在斑纹兽头顶,忽然,斑纹巨兽头顶浮现一阵白光,那白光刺的嵬萨和爻爻都闭了眼,渐渐,白光一点点变弱直至消逝。
再一看,随着那白光完全消逝不见,斑纹巨兽脖颈上的血洞却是一点点愈合了起来,只剩先前凝着血的几缕毛,脏兮兮的耷拉在那里。
嵬萨心惊,异人族根本不具备任何灵力,可眼前这异人,却掌握了狼族都不曾拥有的圣医秘术。到底是什么原因,短短几年,便让一个普通族类,通了灵力,逆了天罡,步步紧逼,胆敢触向神族后裔的逆鳞。
“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异人,竟敢私闯我的后山,还带来这么一群蠢物在我山上狩猎,是活的不耐烦了么?”
那异人却高高在上稳稳的坐在斑纹兽前颈,冷冷地看着嵬萨,回道,“你现在也就只剩嘴硬了吧?”
“你说什么?!”嵬萨怒。
“本帝师来巡视自己的避暑宫殿,碍着你什么事了吗?”
嵬萨冷笑,“你说什么?你的宫殿?哪个宫殿?”
只见那人举起了手,朝着嵬萨头顶方向轻轻一指,“当然是你的锡兰殿了,嵬萨殿下。”
嵬萨一惊,这人竟然认识自己。
“你是在做梦吗,异人。被我外祖在鸽子关重创,失心疯了?”
那异人却轻笑出声,“都到这份上了,嘴还这么硬呢。”
“……”
“不过你这样倒是让我有了几分兴致了……”那异人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嵬萨,嘴角似是在笑,眼神却冷不见底。
“别说就是这一座小小的宫殿,”异人骑着斑纹兽缓缓走了几步,看着嵬萨的眼神却是越来越深,“就是你外祖……把你送给了我,你还不是得日夜承欢于我的身下,激痛难忍,□□……”嵬萨被激的瞪大了双眼,怔怔的看着他,那异人看着她呆若木鸡,嘴边的笑意却更深了,轻轻道,“到时候,我看你嘴巴还有没有这么硬。”
异人说着,又看向了正强撑着树干咬了牙想站起身的云契,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
“你说是不是,未婚夫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