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几乎没什么好说的。
罪恶的魔女、可耻的叛徒终于被杀死。消息很快传播开来,除了妖,每个人都为此欢欣鼓舞。
终日游离于边界的洛基终于表明了立场、站在学院一线。道道尔学院上下扬眉吐气、士气大增。
再加上:封锁被突破后,库柏勒、神族、东神族等族的支援;前任妖王睚眦现身,率领旧部与学院合作,对抗篡位者饕餮……
妖族的溃败只剩下时间问题。
然后就是,老生常谈的东西:
英雄,荣誉,传奇;
军神,金色阳光,暮光白牙,强大起来的托尔等新生代,新一线战力;
反攻,胜利,终结,尘埃落定后命名为“镇妖之战”;
剿灭饕餮势力、重登王座后,睚眦代表妖族与学院合作、签订合约、结为盟友;
……
世界重新迎来和平。
生活忙碌而平淡地进行着,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
他在那时候经常有种错觉,感觉自己回到了最初的时光,一切终于走上了真正的正轨——
他依然积极明亮、被所有学员爱戴;
赵公明依然因“军神”和放贷被敬畏;
该隐依然高傲冷漠但管理近卫队;
托尔依然莽撞直率又单纯,并不断变强;
赫菲斯托斯依然研究机械、担任老师、嫌弃道道尔斯基;
杜尔迦和伊邪那美依然热衷化妆和八卦;
荷鲁斯依然率领小弟被该隐管教、学习管理卫队;
阿努比斯依然沉默游荡在黑夜;
洛基依然和学院互不亲近。
大家相互熟悉又互相疏离,经常拌嘴打架,偶尔和谐共处。
生活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对,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原本以为,会一直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直到第五百年。
直到那一天。
*
镇妖之战结束后,不知道是谁提议,为了纪念,每十年举行一次大型纪念活动,其中一项是联欢汇演,会邀请各族盟友、包括妖族,一同参与。
那天是第五十届,按照惯例,他带队维持安保和秩序,忙完事情后作为嘉宾入座。
汇演进行到一半,节目是妖族的歌舞,结束后有一个互动环节,领舞将邀请台下的一位嘉宾一起跳一段舞曲。
领舞选择了他。
这是常有的事情,毕竟没几个人真的敢邀请该隐或者赵公明,再剩下就都是些坐办公室的领导了。
他像往常那样温和地笑笑,在观众的尖叫或揶揄中上台,以绅士礼向领舞伸出手臂。
舞曲中规中矩,是最常用的双人舞之一,动作早已烂熟,他配合着一步一动,渐渐有些漫不经心。
曲终,收尾,最后一次贴身互动。
面前艳红面纱下隐约显露的嘴角,突然勾起诡异的笑容。
他本能地侧身闪躲。
但迟了,香粉迷雾扑面而来,避无可避。
毒?还是幻术?
只吸入一点,影响应该可以控制……
[哇啊啊啊!怎么回事?]
他愣住,竟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
[那边!那边有人要偷袭弗雷!会死的!睚眦你快解决掉他们啊!]
什么?
「这段时间处处被饕餮那帮魂淡刁难针对,居然还派了卧底和杀手试探。」
睚眦?
[可是这样我们就能再拖延很久,弗雷他们在前线就没那么危险了,很划算啊!]
「……你认真的?虽然我能分担一点,但伤害大部分还是你作为主体来承受哦。」
[没关系!我可以睡觉,睡觉就不疼了!]
明明应该是毫无关系的,可他却无端想起镇妖之战中那段突兀的“喘息阶段”。
这是什么?
她?不是魔女吗?不是……
不、不应该……
“这是什么!”
他猛地一把掐住了领舞的喉咙,厉声质问:“说!这是什么东西?”
领舞的嘴角立刻渗出鲜血,举起匕首的手痛苦松开。
他却看不见,更忘记了当时是什么场合,着了魔似的满脑子只想得到答案,不管不顾地加重力道。
领舞似乎也没料到这个结果,愣住,盯着他,盯了很久,终于了然一般笑了,呕出口血,缓缓勾起唇。
他看着那个笑容,忽然害怕起来,不想听了。
他没来得及松手,领舞嘶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干嘛自欺欺人呢,金色阳光大人?你要是真的不相信,还用得着再来问我吗?”
“我们曼陀罗花妖啊,有一项天赋技能。”
领舞嘲讽地低笑起来,“——‘绝望的现实’。听说过吗?中术者会看见最能让他痛苦绝望的过去。”
“不过呢,幻境的内容并不受我控制,而是自动根据发生过的现实生成。”
“所以,你明白了吧?”
他触电似的一颤,近乎仓惶地松开了手。
不……这是妖的把戏,妖的谎言……
不能相信,不能相信……
“哈哈哈!没想到真相是这个样子!堂堂金色阳光、堂堂道道尔学院,最大的的恩人居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女!”
那花妖大笑起来,艳丽的妆容狰狞而疯狂:“永生痛苦下去吧,弗雷!这就是你当年屠我曼陀罗满门的报应!”
‘这就是你当年杀了她的报应。’
——不!
他几乎是瞬间一剑终结了那只花妖。
似乎是在场人员被疏散了,然后上台了几个人。
“弗雷!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弗雷先生,虽然是他冒犯在先,但您这样直接杀死参与汇演的妖,是否应该……”
妖王睚眦?
睚眦!
他立刻转手将胜利之剑指向睚眦的咽喉。
妖王一愣,神情冷了下来:“妖族与学院的合约仍在,敢问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睚眦。”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你认识她,对吗?”
只有一瞬的怔愣,妖王很快回答:“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他还是察觉了那一瞬:“你认识她。”
“你知道些什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到底做了什么?”
他不断将剑尖逼近,压抑着,克制自己不要失态:“告诉我。”
“弗雷!”
该隐上前扯住他的胳膊,不悦地皱眉,“你这家伙突然发什么疯!”
他一把甩开该隐,固执地再次剑指睚眦,目光炽热,不曾挪动分毫:“告诉我!”
“本王说了,不明白——”
“我看到了。”他咬牙,语气决绝,“告诉我,否则我们不介意和妖族换一个合作对象。”
他看着睚眦脸上的表情从愠怒慢慢变得犹豫,最后逐渐转为一种古怪的冷漠。
妖王缓缓开了口:“当初,我就无法理解她。”
他的瞳眸皱缩一瞬。
——他们真的认识。
——幻境是真的。
“现在看到你、还有你们,我依然不能理解。”
睚眦平静地拨开喉间的剑,指尖点上眉间,抽出一团荧光,弹入他的眉心:“我的记忆副本,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
“虽然答应过她,但反正你自己知道了,誓言也算被破了。”
“好好看吧。这是你们该得的。”
*
痛!
即使咬牙切断痛觉,也依然深入骨髓,如同附骨之疽,如同钝刀剜心,一点一点绞碎仅存的理智,一点一点沉没进混沌深渊。
卡戎已经疼到无法正常坐立,抽搐着浑身冷汗瘫倒在地。
模糊的意识里,卡戎看见那个黑色骑士装的青年。
他像是看见世界上最恐怖、最残忍的景象,猛地脱力、跌坐,琥珀般美丽的金色眼眸里不断溢着泪水。
他张开嘴,脖颈上凸起青筋,唇瓣颤抖着开合,好像要说什么、又像要嘶喊,却失了声似的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似乎终于放弃,绝望地将双手覆盖嘴唇、捂紧双眼,最后死死扣住了面庞,指间渗出泪水。
那么崩溃,那么无助,那么可怜。
但痛苦持续着,愈演愈烈。
[能不能,让我变成魔头?就是那种,会让每一个人都痛恨得想要杀掉的魔头。]
「……为什么?」
回忆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每响起一句,这痛苦就更疯狂、更彻骨一分: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他们会很伤心,很痛苦,我不想他们痛苦。]
[害,我闭着眼睛随便想都能猜到,要是我死了,他们几个肯定会一直想我,然后精神恍惚、性情大变、遭受打击之类的,像演电视剧一样……哈哈。]
[但是这样一点都不好。]
[所以我就想啊,干脆让他们恨我吧。]
[恨一个人就不会想念她了,也不会伤心,更不会痛苦。]
「……你,不试试让他们忘记吗?」
[我偷偷查过啦,就算把记忆删掉也会留下痕迹的。你不知道,他们可厉害啦!这样会发现我的。]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过了。他们是能活很久的神,而我只是很普通的人类……就算没有你,最多再过一百年我也会死的。]
[可他们还有他们的责任、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还有很多很多的可能。]
[我怎么能让自己变成阻碍他们幸福、毁掉他们那么多可能的罪人呢?]
[有过这么多好朋友,有过这么多丰富的经历,知道我爱谁、又被谁爱过,我的人生已经很圆满了,我不怕死。]
[人死掉就什么也没有了,也什么都不需要。]
[我只希望我的死,不会影响他们未来的美好。]
[我只有这一个心愿了,求求你,帮帮我。]
*
〖废物。〗
〖她本来多么的娇弱啊,一个会怕打雷、会怕黑,不会战斗也不敢杀戮,更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女孩子。〗
〖但她却为了保护你,独自克服恐惧、独自忍受痛苦、独自面对死亡。为了不打扰你以后的幸福,哪怕被憎恨、被遗忘,也心甘情愿。〗
小姐……
〖而你呢,不仅没有帮她,还为了所谓的大局、所谓的正义,放走那么多怀疑她的机会。〗
〖甚至最后,你还亲手杀死了她,这个保护你、保护整个学院的恩人。〗
〖弗雷,你真是个罪人。〗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
〖现在,该赎罪了。〗
〖你的小姐一个人在那边,这么孤单,这么可怜,说不定还会害怕。〗
〖难道,你不应该去陪着她吗?〗
是吗……
是啊。
我要去陪她。
“我的你啊,不如情薄义寡。”——是《若》这首歌的一句歌词,讲的是纳兰性德与他妻子的爱情,我很喜欢,引用一下。
大意就是:如果我的离世会让你如此痛苦、甚至一同赴死的话,那么我宁愿你是个情薄义寡的人,这样你就不会因为对我用情太深,而荒废余生。
小爱当然知道大家对她有多么深刻的感情,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也了解他们,所以小爱才选择成为坏人,成为一个不值得被纪念的人,这样他们就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伤心痛苦,也不会影响到后面无限可能的人生。
至于她自己,“人死掉就什么也没有了,也什么都不需要。”
但是……各位也都看到了,没有小爱且不知道真相的前五百年里,大家的生活也只是回到了“假如小爱从未出现过”的状态。
至于后五百年……嘻嘻嘻等我继续写~
曼陀罗花妖是饕餮手下啦,战争总是残酷血腥的。
锵锵!要重新开始黑化部分啦~
每一个愿意坚持到这里的小天使!爱你!(?˙?˙?)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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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十八、真相(二)